手塚治虫的佛陀：美丽的红色沙漠

       我就知道把手冢治虫的长篇佛陀，改编成三集的动画肯定不行。本来原作情节推进的也就有问题。支线太多。改编之后，情节根本就不能连贯起来了，里面很多人物的前因后果基本上都是不清楚的。只能让人看得云里雾里。
    人设也非常糟糕，乔达摩.悉达多 少年和青年长得怎么这么妖媚？手冢的画风完全丧失了。画面也非常偷工减料，像是大陆动画公司做出来的。看来日本动画真是不行了，只能在恶趣味中打转了。
    

  同样的故事，对不同的人意义是完全不同的。涉及到宗教时尤其如此。

  这部电影是个二手改编的故事，首先它改编自手冢治虫先生的《佛陀》，而手冢治虫的《佛陀》本身就和释迦摩尼传说有诸多出入。以小子愚见，手冢改编释迦传说基于以下几个理由，1，减少神话传说的成分，让故事更容易理解；2，增加戏剧冲突；3，减少人物复杂性格复杂程度，使其更加平面化，更加鲜明；4手冢个人的趣味和世界观。这四个因素使得漫画及动画里的佛陀形象和传说中有了微妙的区别，待我细细说来。

  动画及漫画都是以兔子自焚的段落开始的，说是有一位智者（漫画中他叫哥释拉，真是令人浮想联翩）在山中修行，一时大雪封山，智者濒死，此时来一熊一狐狸一兔，搬来干柴粮食，令智者点起，即救智者一命。兔子体弱，没有找到食物，就扑向火焰，以自己身体供养智者。

  这个故事是有出处的，乃是《旧杂譬喻经》第四十五节，收在《大藏经》本缘部里头，全文如下：

  昔有梵志年百二十。少小不妻娶。无淫泆之情。处深山无人之处。以茅为庐蓬蒿为席。以水果蓏为食饭。不积财宝。国王娉之不往。意静处无为。于山中数千余岁。日与禽兽相娱乐。有四兽。一名狐。二名猕猴。三者獭。四者兔。此四兽日于道人所听经说戒。如是积久。食诸果蓏皆悉讫尽。后道人意欲使徙去。此四兽大愁忧不乐。共议言。我曹各行求索供养道人。猕猴去至他山中。取甘果来以上道人。愿心莫去。狐亦复行化作人。求食得一囊饭麨来。以上道人。可给一月粮。愿止留。獭亦复入水取大鱼来。以上道人。给一月粮。愿莫去也。兔自思念。我当用何等供养道人耶。自念。当持身供养耳。便行取樵以然火作炭。往白道人言。今我为兔最小薄。能请入火中作炙。以身上道人。可给一日粮。兔便自投火中。火为不然。道人见兔感其仁义。伤哀之则自止留。佛言。时梵志者提和竭佛是。时兔者我身是。猕猴者舍利弗是。狐者阿难是。獭者目揵连是也。

  兔子是释迦摩尼的前世，讲自己身体布施，这基本上算比较高层次的布施。和动画中有所出入的是，兔子一跳，火就灭了（火为不然），手冢将其改编为兔子被烧死，想来是为煽情故。但另一方面，也表现出手冢不相信奇迹的特点。兔子一跳，火就灭了。若世事果真这么善良，哪会有佛陀的出现呢。世界必须残酷，不能不残酷。这样才能给悉达多足够的教诲，让他感受到足够的痛楚。

  一开始，手冢就给故事订下了残酷的基调。

  下面说明当中，可考的人物以常用的那个名字，不可考的人物以动画当中的音译。

  第二部分是佛陀出生，这里头有几个有出入的地方。关于悉达多出生后的种种神迹，手冢有不同的解释。首先，按照佛教的说法，释迦摩尼出自摩耶夫人右胁诞生，未走人道。而手冢却没有强调这个，那么按照常理，我想，手冢认为悉达多是通过正常的途径出生的。这个改编，想来是因为解释起来麻烦，所以索性不解释。反正知道这个典故的知道是从右胁诞生，不知道的也不会问奇怪的问题。第二个，关于佛诞后的神迹，传说中佛陀诞生后，即可走路，连走七步，一步一朵莲花。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口中念道，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一段气势如虹，可比圣经中上帝创造世界。而动画片中，这个就被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悉达多被接回王宫后，躺在摇篮里，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这一种非常霸道的姿势睡觉被过来的老和尚演绎为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两种演绎，都有其特点。但后一种更能加平实，容易理解。

  我的偶像沙门，看着自己的闺女慢慢长大，他得出一个结论，一个婴儿是具有十足神性的，随着年纪的增长，这种神性会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人性。这个结论对悉达多也适用。在刚刚出生的时候，悉达多就是世界之王，而他童年的时候，却变成了一个心地善良又软弱的烂好人。每天都在疑惑。人说看一个人有多伟大，就看他心里装着多大的矛盾和疑惑。悉达多心里的矛盾是古代先哲的矛盾，和古哲不同的是，他不满足与他人的教诲，不满足于学术。而是把他更多用在可以实践的建议上。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给人类史上的思想家排了个座次。在他看来，古代最伟大有四位哲学家，苏格拉底，佛陀，耶稣，还有孔子，他们是人类思想范式的创造者。我想这个排序是正确的，因为他们的话题统统是围绕人而展开的，而人本身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命题。

  下面故事的进展是POV（point of view）式的，主角视角。也就是每一小段故事——佛陀觉悟，注定是一个恢弘而巨大的故事母题——都由参与其中的人物作为视角。这个电影主要有两条故事线，一个是奴隶恰普拉和神童达他的故事线，第二个是悉达多的故事线。佛陀当然是顶主角光环的逆天存在。但恰普拉的笔墨用得略微多了一点，看的时候我恍然觉得他才是主角嘛。但是POV叙事的魅力在于，当你认为某个人会成为牛逼哄哄的最终BOSS的时候，他突然就死了。是的，恰普拉突然就死了，虽然电影里烘托了好多气氛，但是，他和他那费了老鼻子劲才见到的老娘，一秒钟之内被一枪穿死。这真有一种坑爹的感觉。而悉达多线里头，那位出现地突兀，死的突然，中间又莫名其妙爱上悉达多的MM米盖拉，瞎得莫名其妙，而那位出来几秒钟就被沼泽吞了去的胖少年，连名字都不曾叫人记住，简直是宋兵乙一般的存在。毫无气氛上的烘托，这些人就接二连三莫名其妙地惨遭厄运，真真让人感叹，慢慢人生路，总会错几步，长长进化史，难免踩狗屎。

  这样的起承转合，搁在别的电影里头，那是败笔。可是放在《佛陀》里，却成了点睛之笔。为什么呢，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倒霉催的，犀利地表现了人生无常。毫不留情地打击了悉达多幼小的心灵。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从烂好人的身份中出离，抛妻弃子落发出家。

  悉达多出家以后，我本来以为故事就要完了。结果出来一个释迦王国大将军临阵夺权的段子。这个看上去也是没有必要的，但是刚刚当了国王的大将军，首战就被人打死，这种苦逼悲催的事儿给他遇上。我想，这一定和悉达多的教育有关，果然，白衣飘飘的佛陀站在了战场，手指轻抚上了死去大将军的眼睛。

  这时候，佛陀的心里，就不是软弱，而是慈悲了。

  漫画的故事还没有补完，我估计盲女米盖拉和神童达他会在后面有重要的戏份。漫画后面，释迦顿悟后的形象是一个表情无奈的中年人，每天都摆一个囧脸。他有他的局限，未曾拯救他的部族，释迦族最后全灭了。我想，这种囧迫和无奈，可能也是真实佛陀心里所有的慈悲吧。

  《心经》（《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最后的心咒是这样的：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大概的意思是，去吧去吧，去到彼岸，大家都去彼岸吧，完成觉悟的成就吧。《美丽的红色沙漠》是三部曲中的第一步，佛陀刚刚开始路程。

喜爱手冢治虫大师作品的人，想必都知道大师的巅峰之作《佛陀》。如今这部作品终于登上银幕，唯美的画面，细腻的动作，宏大的战争场面，以及震撼人心的配乐与剧情，无论感官还是精神，都确实给观众带来巨大的冲击。

作品一开始，便是两千五百年前的古印度，遭遇暴风雪的老僧昏倒在喜马拉雅山的山道上，被黑熊，野狼，白兔搭救。熟悉佛教故事的想必都知道，兔子跳入篝火，以自己一身肉搭救老僧。震惊的老僧匆忙熄灭篝火，却为时已晚。老僧嚎啕大哭，悲怆的哭声响彻白雪皑皑的山谷。

之后的剧情便一直在沉重的基调上发展。看多了众多漫画的浪漫情调与轻喜剧，脚步都轻浮得会误踩路边的花花草草。可一旦来点深沉的故事，又不免在心里抱怨编剧下手太狠。古印度，四个种姓，注定着四种人生。诞生，死亡，贵族，奴隶，战争，杀戮，痛苦，希望……所有的人都在世间汹涌的浪潮中挣扎，企图挣脱命运的枷锁，却最终被无情地吞噬。

释迦国的奴隶，十岁的孩子恰普拉，最大的愿望就是摆脱奴隶的身份，与母亲过上幸福的日子。为此他不惜营救侵略释迦国的敌将，做其养子，苦练武艺。他的目标很单纯，就是建功立业，跻身贵族。

而此时，释迦国的菩提树下，诞生了一个万物祝福的生命。悉达多，释迦国的王子，母后玛雅王妃曾梦见六牙白象入其体内。悉达多降生之后，右手指天，左手指地，被高僧预言“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世界之王。虽然体弱的玛雅王妃在分娩后旋即撒手人寰，但悉达多依然在关爱呵护中养育。然而在温室中成长的悉达多并不快乐。身为第二种姓刹帝利的王族，他不爱佳肴美人，不爱歌舞升平，不爱政事习武，却时常久久地眺望城外，一脸迷茫。

“为什么奴隶会是最下贱的人呢？”

他问的问题常常使老师语塞。因为每一个问题，都狠狠地冲击着这个社会的铁律。他怜悯，怜悯每一个人，每一个生命。他讨厌狩猎，讨厌教他武艺的将军，因为将军将杀戮视为一种享乐。

“为什么要伤害生灵呢？”

尽管一身好武艺，但对无法伤害任何生物的悉达多来说如同虚设。他被父亲净饭王严厉地批评妇人之仁，他沉默，却不解。

我想了解外面那些未知的世界！我有太多的不明白，我想知道更多，更多！

终于在一个夜晚，悉达多策马冲出了王宫。

而此时，敌国的恰普拉在武技大会上夺冠，也获得了大臣女儿的青睐。他终于达成了跻身贵族的梦想。

悉达多与恰普拉，王子与奴隶，一对自诞生以来便正反对的灵魂。恰普拉一心向往着贵族的世界，悉达多则对王宫外的天地充满着好奇。如同一座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却千方百计想进来。

然而两人最终，都没能摆脱种姓的束缚。

首当其冲的是悉达多。在民间，他遇到了盗贼团的女首领米盖拉。两人日久生情，荡舟河上，穿梭市井，悉达多觉得与米盖拉在一起非常快乐。但好景不长，悉达多的行踪暴露，米盖拉被捕。愤怒的悉达多对父王拔刀相向。最终，在悉达多答应迎娶邻国公主的条件下，米盖拉被释放，却被剜去了双眼。

“悉达多，我不后悔遇见你，你将是伟大的王！”

踉踉跄跄迈出宫门的米盖拉高喊。悉达多泪如雨下。

不久敌国兵临城下，婚后的悉达多面临着亲征。凯旋之后，他便是释迦国的王。

然而他的脸上却写满了动摇，手中的剑没有丝毫杀气。驰骋疆场，他高呼的却是“住手！”

但敌将恰普拉的目标非常坚定，那便是取悉达多的项上人头！

两个悲哀的灵魂，终于在战场相遇。

当悉达多安详地闭上双眼，准备引颈就戮之时，身中毒箭的恰普拉剧毒发作，昏厥在地。由此引发了恰普拉母亲求药方救子，并揭开了恰普拉奴隶出身的事实。婆罗门僧侣们大为震怒，欲判恰普拉母子死刑。虽然恰普拉的母亲声称自己并非亲母，却被一脸释然的恰普拉紧紧拥在怀里。

“够了，母亲，别为我撒谎了。我是您的儿子，您亲生的儿子！”

这一刻，他放开了驱使他奋斗十数年的欲望，金钱，权力，地位。他完全可以默许，这样就能保命，甚至还能保住富贵。但他选择找回自己的初心——与母亲在一起。

刑场之上，母子二人被长矛穿体，坠落山崖，至死紧紧相拥。

而释迦国，另一个灵魂也选择了放开——悉达多脱下一身华服，剃去三千烦恼丝，毅然走向森林深处。在那里，有他梦境中的菩提树，以及一位在树下弹琴的神秘老人。

“请转告父王母后，还有我的妻子，我要去解开我的迷惘。当我找到答案之后，我会回来。”

悉达多离开后，两国再度交战。将军威逼净饭王禅让，以新王名义亲征，却被敌军长矛射死，死不瞑目。

硝烟散尽。残杀之后的战场上死尸累累，血流成河，风惨云淡。风沙之中，远远走来一名白衣僧人，平静，安然。他走到将军身边，为他阖上眼睑，然后双手合十，闭目默祷。少顷，起身离去，缓缓穿过战场，一步一步，登上圣洁的喜马拉雅山……

两个试图冲破围城而挣扎得伤痕累累的灵魂，最终一起选择了放开。他们没能挣脱枷锁，便撒手这个世界。

执念为苦，而世间几人能悟？放开，其实才是最为艰难的。

两个小时的《佛陀》，看得唏嘘不已，感慨万千。在此对手冢大师表达深深的敬意，感谢他留下如此精彩的作品。今日鉴赏，不虚此行。

婆嚧吉帝烁皤啰夜 娑婆诃。

 

                                    狐小逻 记於日本九州福冈

                                        辛卯年六月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