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伊娃·瓦尼切克,卡拉,·,德尔波娇,马西莫·吉洛蒂,露西娅·波塞,雷夫·瓦朗,埃莱娜·瓦尔齐,莱亚·帕多瓦尼,德利娅·斯卡拉,伊雷娜·加尔特,保罗·斯托帕,玛丽亚·格拉齐亚·弗兰恰,Naudio,Di,Claudio,阿曼多·弗兰西欧利,保拉·布鲁布尼,Romolo,Bartolomeo 主演的电影《罗马11时》来自哪个地区?
爱奇艺网友:电影《罗马11时》来自于意大利,法国地区。
2、《罗马11时》是什么时候上映/什么时候开播的?
本片于1952年在意大利,法国上映,《罗马11时》上映后赢得众多观众的喜爱,网友总评分高达3644分,《罗马11时》具体上映细节以及票房可以去百度百科查一查。
3、电影《罗马11时》值得观看吗?
《罗马11时》总评分3644。月点击量268次,是值得一看的剧情片。
4、《罗马11时》都有哪些演员,什么时候上映的?
答:《罗马11时》是1952-02-27(意大利)上映的剧情片,由影星伊娃·瓦尼切克,卡拉,·,德尔波娇,马西莫·吉洛蒂,露西娅·波塞,雷夫·瓦朗,埃莱娜·瓦尔齐,莱亚·帕多瓦尼,德利娅·斯卡拉,伊雷娜·加尔特,保罗·斯托帕,玛丽亚·格拉齐亚·弗兰恰,Naudio,Di,Claudio,阿曼多·弗兰西欧利,保拉·布鲁布尼,Romolo,Bartolomeo主演。由导演朱塞佩·德·桑蒂斯携幕后团队制作。
5、《罗马11时》讲述的是什么故事?
答:剧情片电影《罗马11时》是著名演员伊娃· 代表作,《罗马11时》免费完整版1952年在意大利,法国隆重上映,希望你能喜欢罗马11时电影,罗马11时剧情: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代表作,但因其反应现实的力度致使当时的意大利政府采取了全面封杀的态度,结果使这部片子的知名度大幅度降低,但本片无论从表现手法,还是演员表演,到对社会,人性的刻画揭露,无不表现出深厚的功力和艺术水准,其成就足以使它超越《偷自行车的人》成为新现实主义的巅峰之
1.《罗马十一时》让我们看到经济的萧条,战后一片废墟的状态是怎样威胁到了每一个人的生存。姑娘们的群像几乎成了这个时代意大利的缩影,也是战后几乎整个西方世界的缩影。
2.这样的一幅画面为社会议题,为社会苦难所充满,同时为人,为人的命运,不同的人类的挣扎、追求梦想和坚持所充满,更重要的是它为真挚的情感所充满,影片的力量始终是情感的力量。
这部拍自1952年的影片是确认无疑的电影史上的名作,它标识了一个电影史的时刻,也标识着一个文化史的时刻,它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在意大利的一个历史时段当中最重要、最具有代表性的一部作品。不论是它的纪实性,它的叙事性,还是它对于长镜头开创性和准确完备的使用,都使它当之无愧地成为一个标识着电影史,标识着文化史,标识着20世纪历史的重要作品。
这部作品的影响是如此广泛,中国电影的第三代导演,也是中国电影史上最重要的电影大师之一谢晋导演,据说他在他的每一部影片开拍之前,都会组织摄制组反复、逐段观看《罗马11时》。尽管在我的观影经验当中,谢晋导演的影片和《罗马11时》,和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但是他这样的做法本身标明了这部电影所携带的丰富的、全方位的电影记忆和电影力量,在几十年之后,它仍然是一部被电影人视为教材的重要作品。
这是一部根据新闻事件改编的影片,1952年在罗马确实发生了这样一个悲剧性事件。一个小公司要招收一名女打字员,近200个姑娘前去报名,她们拥挤着排起的长长的队列和焦急地想得到这份工作的心情,使她们越来越紧地拥塞在老旧的楼梯上,最终将楼梯踩塌,整座建筑近乎解体,这个巨大的事故造成了50多个姑娘重伤,其中一个姑娘不治身亡。
今天读这样一个新闻,似乎有些黑色喜剧式的狰狞和黑色喜剧式的荒诞,可是它在当时却是意大利现实的一个清晰的缩影,它让我们看到经历了法西斯主义兴起,经历了战争,经历了占领和反占领,经历了二战中两种力量夹击之后的意大利所身处的战后经济崩溃、极度萧条的状态,它让我们看到经济的萧条,战后一片废墟的状态是怎样威胁到每一个人的生存,姑娘们的群像几乎成了这个时代意大利的缩影,也是战后几乎整个西方世界的缩影。
前来应聘的姑娘里有绝望地想逃离农村生活的刚刚进城的姑娘,有趣的是也有将军的女儿,有丈夫长期的失业使家庭生活难以为继的家庭主妇,有技艺娴熟但也长久地遭受失业折磨的职业女性,有厌恶自己原来的生活方式,试图找到一个正常的工作以便解脱的妓女。方方面面,林林总总。
一份工作所引发的悲剧,我们可以联系着另外一部影片《偷自行车的人》,去体认当时社会的那份艰辛,当时普通人生活的那种挣扎。
当我重新观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深深体会到的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所展现的那种社会态度,瞩目普通人,瞩目底层,以充分的同理心去体认他们的苦难,去认同他们的位置。这种道义的同时是情感的社会立场,使得影片当中充满了一种非常饱满的真挚的情感,这不是今天的电影剧作法当中教授大家的,说一个现实的沉重的悲剧性的故事应该有一个温情性的化解,而是在一种真挚的认同和真挚的情感当中。影片充满了这样一种理解,这样一种深挚的同情。
影片的叙事节奏是极端有趣、张弛有致和极有把握性的,从姑娘们的群像到渐次地认出她们当中的一些人,之后跟随摄影机去追随她们的生活,去追随她们的步伐,去进入她们生活的某一个时刻。导演显然非常有意识地选择了某些饱含情感的温暖和解的时刻。
影片是一个现实主义的题材,采取了纪实风格式的展现,但是有着非常完满和严谨的叙事结构。
故事从年轻的、有点胆怯的姑娘吉安娜开始,最后用吉安娜结束。电影从倚在应聘大楼门前睡去,在晨光当中醒来的吉安娜的近景镜头开始,然后摄影机拉开去,我们看到她是怎样地在通宵等待,摄影机从一个姑娘的近景拉出她所在的环境,长镜头接着跟拍,她站起来去买了五个栗子,当她发现居然已有另外应聘者到来时慌忙地跑回去,保持自己站队第一的位置。
电影结束时,灾难发生,警察调查,调查结束,似乎一切归于平静,只有胆怯的吉安娜再次来到这座建筑门前,只有她还记得这儿有一份工作,这儿有一份可能让她和母亲在长久的贫穷当中获救的一份工作,所以她再次应聘。她走到影片开始的时候的位置,她再次坐在那个石台上,疲惫地把头靠在墙上,她准备等另一个通宵。电影摄影机从小全景镜头推上去,一直推成近景,推成特写,影片结束。电影用吉安娜的形象作为故事的开端和结尾,告诉我们影片的主题是关于小人物的命运,关于小人物在大时代里的挣扎。
影片正是用应聘大楼门前的并不宽敞的街道作为角色登场的舞台,用长镜头,用似乎是记录性的风格去捕捉姑娘们的登场。
我们在其中看到一幕一幕饱含情趣的,为极端准确的细节所充满的段落,比如偷穿了姐姐鞋子,看上去非常风流的姑娘,在显然对她深感兴趣,跟她进入调情状态的水兵面前当众被姐姐换走了鞋子;从嫖客的车上下来的妓女怎样坚决地要寻找到这样的工作机会;相当漂亮的,显然来自高得多的阶级的姑娘怎样跟她的男友分手,走向这个等候工作的队列。
其中一个小小的细节,妓女发现了这位来自高阶级的姑娘,跟她讨论她的包。这个讨论已经暗示了姑娘的命运和她对命运的选择,妓女说这个包是那个男人买给你的吗,那姑娘说不是,然后妓女说我看也不是,因为把他倒过来抖一抖也抖不出一里拉。这是一个超越阶级的爱情,一个富家女爱上了一个贫穷的艺术家。
隔壁的女佣在擦窗的时候看到了女工的队列,她开始向往一种更自主的生活。影片结束时她说我要回村里去,“我看够了老爷太太的面孔”,而老爷太太们却如此不解地说我们是把你当成女儿一样看待的。
导演非常准确、精到和自如地用姑娘们的登场向我们展示了意大利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求职的队列当中,汇聚着两种强大的力量,一种力量是,在战后的劫难当中,在战后普通人的生活不断地坠落无望的情形当中,人们绝望地想要求生。代表人物正是故事中的核心人物、灾难的肇事者——那个年轻的妻子。
影片不断地使用婚戒这个小细节。在一个卖方市场,工作机会如此紧缺而劳动力如此过剩的情况下,各种各样的歧视可以赤裸横行。比如所有的应聘者所担心的潜规则或者性骚扰,或者很多应聘者尝试去梦想自己可能的机会;比如那个来自农村的姑娘在她显然不可能胜任一个打字员的工作之后,露出她的吊袜带试图诱惑她的老板。这个时候他们可以充分地要求这些应聘者未婚、年轻、足够“自由”。
导演对这一主题的处理是非常细腻的。在医院里,在众多的伤者被亲人们探视的时候,他让一个丈夫对妻子说招聘方不招已婚者,所以我告诉他们我未婚。歧视是针对与男性也是针对与女性的。
在本片中,导演处理得最为细腻和得体的是,他不仅表现苦难、绝望、挣扎,他同时表现了队列当中的生机,对于改变自己的生活,对于美好未来的向往。它表现在隔壁的女佣身上,她所设想的职业女性是拥有一份和女佣完全不同的有尊严的工作。还有那个来自乡村的姑娘,她想脱离乡村,想进入城市获得自主,她在第一时刻抓住了一个工作机会,就是辞职的女佣所空出来的职位。
就像所有的现实主义作品一样,《罗马11时》对于细节,对于小的道具的使用是炉火纯青的精到的和感人至深的。比如已经讲到过的包的插曲,包的插曲始终伴随着街头妓女的角色,在悲剧事件发生之后,她一直在喧嚣、吵闹,是一个几乎令人厌恶的角色,她最主要的行为动机是她的包丢了,在如此大的灾难之后疯狂地想找回自己的手袋,似乎是一个荒唐的、可笑的、无理的行为。
她如此顽强地要出现在记者的、警局的镜头当中,直到她回到自己的家,她进入到贫民区,和一个姑娘平淡地相遇,姑娘夺过那个包说该还给我吧,这样的一个细节对位着前面的姐妹换鞋的细节,展现出一种心酸,同时也是一种会心,战后的女人们,她们在怎样的困窘和贫穷当中,又在怎样的挣扎和对物质的向往之中生活。
本片另外一个非常突出的特征是,故事当中姑娘们逐渐地走进画面,让观众去辨识,而后观众跟随摄影机去叩访她们的生活的脉络。每一条线索,每一个观众最后辨识出来的姑娘的命运,都是一个微缩的情节剧,都是一个微缩的迷人的故事。
比如那个面色严峻的强悍姑娘,她是如此的技艺娴熟,如此胜任一个打字员的职位,但是当她被问及为什么会失业的时候,她告知说她辞职了,而问她为什么辞职的时候她失声痛哭。而后我们知道她未婚先孕,孩子是老板的,这是一个今天大家都很熟悉的潜规则的故事,但是她所身处的是战后的意大利社会,是天主教下保守的意大利家庭,所以她做马车夫的父亲会说你丢了我们的脸,你是我们的耻辱。
随着故事的演进,她越来越临近家,似乎冲突越来越强烈,可是接着她却被热切地等待着的邻居们包围,大家为她死里逃生而庆幸,大家在焦虑地等待着她,每个人都说你的妈妈哭了半天了,你赶快去见你的妈妈,她越走近家,越被这种温暖,这种同阶层的人们所独有的认同包围。接下来的一个长镜头,她走下马车,穿过那些祝贺她拥抱她的邻居们,走上她家的狭窄的楼梯,我们看到母亲和妹妹,我们看到紧紧地拥着女儿的母亲和把妹妹抱在怀里的姐姐,三个人在长镜头当中,在后景当中走进家。这是一种家庭的和解,更是一种苦难中人的亲情。
更感人、更引人注目的是富家女的故事。医院里,贫穷画家男友自我牺牲式的决绝,故事应该到这儿告以结束,富家女也必须正视严酷的现实,必须接受他们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结论。然而故事之后有了逆转,当她坐在轿车上,似乎要向她的富有之家驶去的时候,她却突然说:停车,我到了,从这走过去已经很近了,然后她下车,接着是长镜头的跟拍和调度,当她进入楼梯的时候,一只被惊扰的猫咪在她前面奔上楼梯,然后她进入自己的家,在炉中添火。
长镜头的力量就在这儿表现出来,它是一个连贯的过程,向我们展现同一个空间当中的连续的时间,她如此自如地回家了,她添上炉火,整理混乱的床铺,然后走到爱人的工作室门前,坐在摇椅上很惬意地开始摇动,后景当中,画家正在把一幅新的画布钉在画框上,然后他发现了爱人的归来,这个时候出现经典的对切镜头,经典的对切镜头表达的是会心,是默契。
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带来的电影史上的这场美学革命,最重要的是后来由法国理论家安德烈· 巴赞总结的纪实美学的逻辑,也就是“长镜头美学”。
在灾难发生之后的长镜头段落中,摄影机以仰拍镜头中从办公室里惊吓地冲出来的公司老板作为一个视觉契机,开始它的降摇过程。摄影机稳定的降摇向我们展现了整个灾难现场,展现了跌落到不同的楼层当中的姑娘,摔倒的、受伤的、被压在坠落物之下的姑娘,展现她们的惊恐,她们的绝望,她们的伤残状态,这样的场景在力度上大大地超出了用分切镜头表现的段落,完整地向我们展现了一个奇观的空间,而这个奇观空间,此时是一个社会灾难的空间,年久失修的建筑,荒诞绝望的情形,这是一个反社会性质的罪恶的现场。
经常被讨论到的肇事者露西亚,那个很聪明很机警的装作是紧急寻人而越过了排队的人群,闯进了办公室争取到面试机会的妻子。当露西亚被逮捕,导演刻意地使用了长镜头当中的景深镜头,长镜头不光是尺数长的镜头,它同时是景深镜头,摄影机有意地停留在街边,拍摄街区内部,在后景当中我们看到警察相当粗暴地抓住露西亚,把她塞进警车当中,那是一个真正的逮捕的情境而不是一个寻找证人的情境。
这样的视觉镜头给了观众一个机会,让观众认同于露西亚的心理体验,她是罪犯,她被警察逮捕了,她要为如此多的人受伤,乃至后面有人死亡而负责任,所以她进入警局的时候忐忑不安的心情是通过另一个接近360度的摇拍长镜头来完成的,惊恐不安也是深感负罪的露西亚环视警局内部,摄影机依次摇过警官警察、审讯人员,继续地向右摇去的时候,这时候摄影机的运动突然变得不流畅了,它开始变慢,开始迟疑,因为接下来在镜头当中出现的是同样作为证人被带到警局的求职的姑娘们。
这样一个镜头语言变成了露西亚的内心独白或内心展示,她可以去观察警察们,但她不敢面对姑娘们,因为她深深地感到自己有罪,不是她造成了楼体的坍塌,她的罪行不在于此,而是在于她居然在那个时刻如此无耻地越过这些同样需要一个工作活下去的姑娘们,去为自己争取机会,这才是她内心真正的负疚感所在。
当露西亚听到了有人死亡的消息之后,影片用另外一个长镜头,透过坍塌的、空洞的露西亚的视点镜头,表明那个时刻她真的有求死之心,她真的不知如何去承担这样的罪责,她为了一份工作机会可能间接地杀了一个人。
最后一个长镜头的段落,也是作为电影史的经典案例反反复复被分析的一个段落是:结尾部分,当警官说结案,人们散去的时候,有一个接近两分钟的非常长的长镜头,我们看到人们怎样的结伴离开警局,人们怎样从这样一个灾难的肇事现场的空间散去,不同的人们离去的时候随意的交谈,再一次传递出丰富的信息,关于那个时代,关于那个社会。
在这个镜头当中,最后走下楼的是专员和记者,专员对记者说你不是一直在找素材吗,这就是你的素材。在这个时刻导演赤膊上阵了,导演在告诉观众,在现实生活当中,在苦难和激变当中有无数的故事,关键是你要去发现它。
最后离去的两个人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吉安娜,吉安娜说那个工作还在,然后接到了影片的结尾吉安娜继续通宵等待应聘的镜头。这个段落是在一个完整的、连续的镜头当中完成的,不同于此后的欧洲艺术电影,也不同于此后刻意模仿欧洲艺术电影的电影,这不是一个刻意为之的为了长而长的镜头,它是一个通过在连续的时间当中展示空间,在完整的空间当中构成一个社会横切面的一个有效的尝试。
这样的一幅画面为社会议题,为社会苦难所充满,同时为人,为人的命运,不同的人类的挣扎、追求梦想和坚持所充满,更重要的是它为真挚的情感所充满,影片的力量始终是情感的力量。
词典:
1.长镜头美学
一种与蒙太奇和形式主义审美倾向相对立的电影美学,强调长镜头和景深镜头的运用可以避免严格限定观众的感知过程,注重通过事物的常态和完整的动作揭示动机,保持事件的真实感、透明性和多义性,尊重事件的时间流程和空间完整性,注重事物的全貌和事物之间的联系,注重连续拍摄时摄影机运动和演员表演的场面调度。
德•桑蒂斯作品《罗马11点钟》观后座谈会纪要
/范达明整理/
<图片1>
时 间:2016年5月13日(星期五)下午15:00—15:15
地 点:杭州南山路202号恒庐美术馆底层讲堂
(恒庐艺术影吧朱塞佩•德•桑蒂斯作品《罗马11点钟》观后现场)
与会者:(发言序)范达明、汪琲林、王犀灵、方飞凯、倪云霞、方敏、孙继军、陆忠佩、孙凤凤、范大茵(观影者:彭明明、张五妹、朱松法、张晓云、周洪泽、章毓苏等)
主持人:范达明
记 录:孙凤凤
<图片2>
<图片3>
<图片4>
<图片5>
<图片6>
<图片7>
<图片8>
<图片9>
<图片10>
<图片11>
<图片12>
强烈的现实针对性与对社会黑暗面的批判性,是新现实主义影片最基本的特色
范达明:本月在“西欧电影月”名下安排了两部意大利影片。今天这部《罗马11点钟》属于“二战”以后崛起于意大利的新现实主义电影的代表作与奠基作品,写的是首都罗马的现实生活,取材于1951年发生于罗马的真实事件,依据新闻报道改编拍摄。它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与对于社会黑暗面的批判性,这也是新现实主义影片最基本的特色。类似的城市题材,同样作为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的奠基作品的《偷自行车的人》,我们4年前在“德•西卡电影月”里就放映过了。本月另外一部意大利影片是奥尔米的《木屐树》,写意大利北部农村生活,时间上推了半个世纪,如果也称为新现实主义,应属另类,尽管它同样采取了非常纪实的手法,就艺术表现风格上说,还是有较大的不同。
<图片13>
影片的主要艺术特色是生活气息浓厚。影片也不是悲观无望,还是有希望有盼头
汪琲林:影片头尾呼应,其主要艺术特色,是生活气息浓厚。影片也不是悲观无望,还是有希望有盼头。人类社会总是向前发展的,艺术作品总是要给人以希望。
影片改编于新闻报道,片子本身又包含着新闻报道,可说是“报道中的报道”
范达明:本片作为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有其很大的代表性与典型性——直接反映当前发生的事,采用类似于新闻事件那样的一种电影叙事方式。有意思的是,影片改编于新闻报道,片子本身又包含着新闻报道,可说是“报道中的报道”。50年代初,还没有电视,报道主要通过报纸与广播的记者采访,当然也有拍摄新闻照片以及新闻电影的。而有关媒体记者采访的部分,还占了全片很大的篇幅——编导的这一处理显得非常高明,譬如通过报纸或电台记者在现场以及主要在医院采访一个个不同的伤难者,就非常有助于深入发掘影片群像性人物有差异的个性性格,从而从一个其实是在狭小空间、瞬间发生的事件里,生动地并最大程度地折射出罗马与意大利社会生活的众生相。其中,在电台记者采访一名爱唱歌的受伤女孩克拉拉的段落里,克拉拉还被邀请当场唱了一支歌,让影片富有生气,显得生动活泼——此歌因被采访录音,后在电台播送该事件的新闻里,又被广播传唱了一遍,地点转换到了街头,而且正是或主要是被克拉拉及其一家人听到的。反观在事发前,在大家排队等候得不耐烦之时,也是她,领头让大家一同唱起了歌——女孩克拉拉的形象,可以说巧妙地体现出了意大利人表现在艺术与音乐方面所独有的民族个性特色,她也成为片中最为乐观开朗的一个女性角色,成为影片可贵的一个亮色。影片的报道性,还包括了报纸的报道——譬如,该事件中一名女孩因伤势过重而在医院中死亡的新消息,就是在接近片尾时通过画外音——报贩沿街零售当天晚报的叫卖声来体现的。其实,我们在影片开始不久,从烘托环境气氛的段落里,能注意到在事发地附近,就相关地合理地设置了一个街头书报亭——第一个等候的女孩基安娜,通过去街头对面买炒栗子充饥,走过那个书报亭,此时恰有流动批发商给那报亭送报纸;多个出场人物还手持有报纸,譬如第二个出场女子——个子较高的洛列塔,口里嚼着东西,大大咧咧走来,手里就拿着报纸;克拉拉在排队前专门去买了份什么报,里面载有歌单。退休将军送女儿来招考,自己则坐街头对面的石条凳上戴了眼镜打开手中的报纸。
影片注重写人与人的关系,也突出写男女爱情,编导是强调写人性、抒发人情味的
王犀灵:这部影片年轻时看过,觉得片子清晰亮堂;今天看觉得暗沉沉的。可能片子旧了。但出演的女人们都很好看。影片中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个性。发生这样的事件,是一件无奈的事。为谋取一个工作机会,通夜去排队,可见社会失业妇女之多,而她们的丈夫,也都没有什么好工作。影片注重描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突出描写了男女之间的爱情,显示出编导的一种选择:它是强调写人性的,注重抒发人情味的。
<图片14>
影片在表现苦难与不幸中,也突出反映了底层社会普通市民之间的美好感情
范达明:碟片是多年前的,倒是国内“大圣文化”正版,还有长影译制配音。但恰是这样的碟,画面质量都不过关,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弄到它的高清数码修复版本。此片由长影译制,国内首轮公映在1956年,那时我才读二三年级,年小身边没钱就没看成;我是若干年后上海衡山影院一个阶段有复映片上午场安排时去看的。我看时的感觉和王大姐一样——觉得意大利的这些女人,真是漂亮啊。影片在表现苦难与不幸中,也突出反映了底层社会普通市民之间的美好感情,譬如艾德林娜,一名此前的在职女性,在与上司的交往中受骗上当,还让自己怀了孕。父亲在医院看望女儿时得悉这等情况,显得爱恨交加又无奈,但在他们驾马车回到自家的宅院时,周围的邻居们为他女儿的安然归家纷纷围拢来问候道喜,显得气氛融洽,父女之间的冲突、争执与怨气,顿时被这样的感人气氛排除与消解了。
<图片15>
<图片16>
影片逐一刻画了出场人物的命运;富家女爱上穷画家的桥段也是影片的一个亮色
方飞凯:面对唯有的一个工作岗位,影片逐一刻画了每个出场人物的命运。譬如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爱上了一个画家,画家很穷,要与他分手,她最终仍然离开了自己的家人,进入了画家的家里。
范达明:这个富家女爱上穷画家的桥段是个喜剧结局,也是影片的一个亮色。它让我联想起50年代的一部希腊影片《伪金币》,该片最后一个小故事就是写类似人物的故事,不过其结果正相反——不是富家女返回穷画家那里,而是她从穷画家那里彻底离开,酿成最终的悲剧性结局,影射以“伪金币”为缘分带来的爱情,其结果也必然是虚假与无望的。
<图片17>
<图片18>
<图片19>
影片反映了罗马当时的现实;影片也让我们思索,造成这样事故的责任者究竟是谁?
倪云霞:意大利战后经济萧条,法西斯的独裁者给国家带来灾难。一瓶啤酒价格是300里拉,反映了罗马当时的现实。开始时大家对那个不排队窜前面先去应聘的女人都很愤怒,后来还是同情了她。
方敏:影片采用纪实的形式,却拍摄得很吸引眼球。影片后来提出了一个疑问,难道责任要由失业的穷人来承担吗?最后还让人们意识到,自己不要对于别人苛刻,因为她们都有着共同的命运。
孙继军:影片给人还是有希望的。
孙凤凤:影片也让我们思索,造成这样事故的责任者究竟是谁?“二战”值得人们去反复思考;而“二战”的罪犯更应该得到惩罚。人们不应该忘记历史。
<图片20>
精湛的艺术构思与匠心的表达方式:在事件主旨的题材中强化对群像人物的表现力
范达明:过去,譬如1950年代引进本片时,认为《罗马11点钟》的成就,主要在思想意义上,对于战后意大利社会现实生活有较深度的反映,包括对其阴暗面的批判与揭露;其实本片在世界电影史上的意义更在其艺术成就上,它虽属纪实风格,却绝不是对生活本身的照抄照搬,而是融入了编导精湛的艺术构思与匠心的表达方式的:在以突发事件为主旨的题材中强化了对群像人物有效的表现力。在全片不到90分钟的片长里,仅在起始的14分钟左右(约全片1/6的长度)里,大约就有24个(批)人物的陆续出场,而且每一个(批)人物的出场方式都不雷同,显出了诸多人物在特定环境下独特的个性性格。这里不妨做一个回忆式的罗列:第一个出场人物基安娜,是在拉格路37号门口第一个等候的女孩,因早已到此,甚至已靠墙基凸出部分坐着打瞌睡了,所以是静态的,如果不是压路机隆隆开过,她还不会醒来。她走到一边卖热炒栗子的那里用10里拉买了5+1个栗子,而她的行走,也有效地交代了周围的环境,如一旁就有一个街头书报亭,有报刊批发商在给报亭进货。第二个出场者洛列塔,是手拿着报纸,口里嚼着东西,大大咧咧走来。第三个是艾德林娜,穿风衣的,是遭上司欺骗怀孕后辞职而失业的,显得心事重重;她在买咖啡时被两个也是应考女子之一的老同事认出,并叫了她的名字——这是第四、五个出场者。第六个人物出场是问了一句话:招考的地方就是这儿吗?——她与前两个一样没有姓名,但她的问话,交代了这些姑娘到此汇集排队的原由。第七出场者是个40多岁中年女人,显得老成世故,她后来在应考时打字速度如机枪扫射,被称为“老机枪手”。第八出场者显得内向与本分,是跟送她前来的父亲(退休将军)隔着街远远招手示意的方式亮相;接着第九出场者,反打了她的父亲:他用眼光关注了女儿之后就坐到沿街石凳上打开手中报纸看起来。此间出现了附近的环境:公交站——两姐妹之妹妹柯乃利亚作为第10个人物,以下巴士汽车的方式出场。她撩开雨衣露出了腿上破了的长筒丝袜,不仅引起过路学生的好奇,还让在此等候公交车的水兵对她一见钟情,水兵成为第11出场者。接着是第12个人物克拉拉:居然是以一家5口人的批队方式出现,为首的父亲(要算为第13个出场人物)是政府公务员,丧妻不久,他送大女儿来应考,还带上另外三个女儿。显然,父亲不堪一家人生活重负,才不得已送他心爱的大女儿克拉拉来谋职的;而克拉拉顺便在书报亭买了份有歌片的报纸,为她后来的两次唱歌埋下伏笔。第14个出场者是女用人安吉林娜,她在马路对面的东家楼上擦洗窗户,以居高临下的俯视视角关注现场事态,权衡自己未来前途的选择:影片借此也为观众获得了一个对事发地的全景观照视角。第15个是压路机司机罗慕洛,以仰面对楼上女用人打招呼的方式出场,也预示了他俩特殊的情感关系。第16个出场者是排第一的女孩基安娜的母亲,胆小的基安娜在母亲陪同下才重新回到队伍最前列。第17个人物是37号铁栅栏门内出现的女清扫者,她成为现场口角冲突的起先对象。第18、19个出场者是小包车里的妓女卡特林娜以及包养她的阔佬情人。后者开车送来了前者。卡特林娜的形象也属黑暗中的亮色,她的找工作代表着妓女从良的心愿。第20、21个人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他俩甚至是以暂别前接吻的方式出场,他们就是穷画家卡罗与富家女西梦娜。第22个人物蛮像个时装模特,穿着时髦大衣走来:她是和水兵一见钟情的柯乃利亚的姐姐,两姐妹在现场交换鞋子,可见家里穿得出去的女鞋仅一双而已。主要群体人物最后出场的(第23、24人)恰恰被安排为影片主角的一对夫妻:即那个占先入考场的露仙娜和她的丈夫南多,他们是以骑自行车带人的方式出场的。在全片14分35秒时,是影片第25人的出场,即会计师法拉里。绝妙的是,他首先是以黑色的背影形象出场的——无疑,作为招聘方代表人物,他与之前的求职女人们的处境、地位都不同,编导的如此处理,真是匠心独用,令人叹服。以下,随着情节的展开与事件的发生与发展,影片继续有更多的人物出场。而在这里,也仅是简要记述了人物在剧中的出场情况与方式。由此也可以想见,整个影片中,将还有多少值得我们好好学习与研究的精湛之处啊。
2016年5月16日起整理 5月22-23日修订 26-27日补充
整理者注:本纪要为杭州恒庐艺术影吧开创以来座谈成文的第120篇纪要。
《罗马11时》电影剧本
文/朱塞佩·德·桑蒂斯、巴西里奥·弗兰金纳、罗道尔弗·索涅古、西柴烈·柴伐梯尼、加尼·普契尼
第一部
出事的大街。
冬天,清晨。天色阴沉。
用铅笔勾出来的报纸上的广告:
拟招聘低薪女打字员一名。
接洽地点:拉果·齐成泽大街三十七号。
接洽时间:上午十一点钟。
这张报纸摆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的腿上。她叫嘉娜。她睡着了,头轻轻地摇晃着,象坐在火车车厢里似的。我们也确实听到一种呼哧呼哧的响声,象是火车在奔驰。
嘉娜坐在三十七号围墙外的墙墩上。由于天气太冷,她蜷缩着身子,把廉价的长襟薄大衣裹得紧紧的。她的头还在摇晃,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
铺柏油路的轧路机把我们的视线给遮住了,霎时间我们看不见嘉娜。掌握方向盘的小伙子(他叫罗莫洛)看见熟睡中的姑娘,脸上露出了微笑。他按了一下喇叭。轧路机喇叭的尖叫声。
轧路机开过去了。嘉娜惊醒了,吓得跳起来。她不知所措地望了望罗莫洛,然后用手擦了一把脸,镇定下来。她慢慢地向四下里张望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掉头朝后瞧去。透过大门的铁栏杆,可见一座静悄悄的还在睡梦中的楼房。
嘉娜又转过头来。她冷得一阵瑟缩,就慢慢挪动脚步,不慌不忙地越过街去。应着她的步伐响起了音乐,这是一种乐器的独奏——歌曲《旧城郊》的缓漫的曲调听起来很动人。
一个女佣人差不多象奔跑一样从嘉娜的身边快步走过去。她匆匆忙忙地连衣服都没有穿好,手上象蜡台似地拿着两瓶牛奶。冬天灰蒙蒙的天空显得很低,原来微微放光的街灯现在都灭了。有些窗口里出现了女佣人,她们开始拍打地毯。
拍打地毯的声音。
嘉娜在人行道上走着。她在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面前停下了,老人是一家牛奶小吃店门前卖炒栗子的小贩。小吃店有门同时通两条街。这时送牛奶的大卡车正开到小吃店的一个门前停下来。牛奶瓶装在一个个铁筐里,满满的一车。
铁筐的叮当声清晰可闻。
嘉娜含着和蔼的微笑对卖栗子的小贩说:
“给我十个……”
小贩拿起栗子,嘉娜撑开大衣口袋接着。她问道:
“多少钱?”
小贩:“一百里拉。”
这价钱使嘉娜吃了一惊,说道:
“那么……我只要五个……”
她忍着烫从口袋里掏出五个栗子还给小贩。然后一五一十地数好钱,交给无动于衷地望着她的小贩。
嘉娜又向前走,边走边吃着栗子,把剥下的皮丟在地上。但是刚走了不过几步,就又折回来,用脚把栗子皮踢向墙根。然后她又朝前走,照旧吃她的栗子,不过她再不把皮丢到地上,而是放进自己的衣袋里。接着她走下人行道的台阶,放慢脚步,准备过马路。她看见一个男人搭着梯子在贴电影海报,她望了那些海报一眼。
台伯河长堤路那边远远地出现了一个男孩子,他骑着自行车跑得飞快。由于早上的街道空旷无人,他高兴得连车把都没有扶,吹着流行歌曲的口哨,从嘉娜的身边疾驰而过,险些没有撞着她。嘉娜一时放慢脚步,然后向书报亭走去。嘉娜看着一本画报上的图片。她想要翻阅一下,可是那正在用卡子把报纸张挂起来的报贩突然对她说:
“这是刚出版的,小姐。”
嘉娜把手缩回来,象是在犯罪现场被人捉到一样;她赶快走开,又吃起栗子来。这时,一个青年骑着带电动马达的自行车来到报亭跟前,把一捆晨报丢给报贩子,然后又骑车走了。
嘉娜在马路拐角处骤然停下,她的脸色变了,因为她看见前面有个姑娘手上拿着一份报,显然是在找一个地址。
这个姑娘走得很馒,并且还不时离开墙根远一些,以便看清楼房入口处的号码。轧路机又在远处出现了。
《旧城郊》的旋律停止了。
嘉娜一惊,她只差没有跑起来,急忙向我们刚才看见她睡觉的那个大门口走去。走到之后,她背倚着大门站住,好象是要人家明白:这个地方只属于她一个人。她匆忙地吃完最后一颗栗子,不安地望着走过来的姑娘。
走过来的姑娘先是看了看嘉娜,然后又望望门牌和楼房。两个人都有点窘。
这时候响起了另一支流行歌曲的旋律,节奏很快。
走过来的这个姑娘手里提着一只皮箱。这是个漂亮姑娘,高高的身量,一双修长而迷人的腿,一举一动都表现出她有饱满的精力。这是洛列塔。她嚼着美国口香糖在大门前徘徊起来。轧路机开近了,坐在驾驶台上的小伙子——罗莫洛又按了一下喇叭,显然他是想同姑娘们开开玩笑。
轧路机的喇叭声。
一个深色头发的姑娘在小吃店门前停下来,她满面愁容,看样子约莫有二十四岁。这个姑娘名叫阿德里阿娜。她向大门望去,那儿又来了一个戴眼镜的姑娘。她看见那两个早来的姑娘还在大门前。其中的一个照旧在人行道上来回走着。远处又出现了两个女人,看样子也是赶向这里来的,接着又出现一个,正向小吃店走来。
阿德里阿娜看了看表,转身走向小吃店。
传来著名的民歌《灵魂和心》的旋律。
牛奶小吃店。
清晨。天色阴沉。
阿德里阿娜走进小吃店。一个店员在柜台后调整直冒热气的电气咖啡壶的开关。收款处那边坐着一个高大肥胖的女人。屋角里有个身材壮实的男子在打电话。
阿德里阿娜走到柜台前,她交待说:
“一杯咖啡……”
这时有两个姑娘走进小吃店,匆匆忙忙地奔向柜台。其中的一个手上拿着报纸。这是个身材高瘦的姑娘,脸上还有一颗痣。她的同伴戴着一顶帽子,帽子戴得是那样低,好象就要滑到鼻子上来似的。脸上有痣的姑娘要咖啡:
“两杯浓咖啡……请快一点……一会儿人就要多起来啦……”
两个姑娘不安地望着街上。
她们又回到柜台跟前,站在阿德里阿娜的身边。戴帽子的姑娘认出了阿德里阿娜,惊奇地叫道:
“阿德里阿娜!……你好!……”
阿德里阿娜刚好把咖啡杯送到自己的嘴边,急忙回头去看她,好象在犯罪现场被人捉到一样。她说道:
“你好!……”
戴帽子的姑娘:“你改变了发型?……从前的发型对你可是更合适……”
阿德里阿娜急忙把咖啡喝完,这时戴帽子的姑娘对她的女伴解释说:
“我们在一起工作过,后来我被辞退了……留她在那里……”
阿德里阿娜:“如今我也不在那里工作啦!……”
戴帽子的姑娘(对阿德里阿娜的话感到吃惊):“你不在那里工作啦?……”
阿德里阿娜:“不啦。再见。”
阿德里阿娜走开了,戴帽子的姑娘望着她出去,她的眼光显得那么惊奇,好象听到哪儿发生了战争一样。
戴帽子的姑娘:“奇怪,她怎么不在那里工作了?……”
脸上有痣的姑娘:“为什么?”
戴帽子的姑娘把身子向她的同伴偏过来。她四下望一望,象是要告诉她一件秘密,又用手掩住嘴,冷冷地大声说:
“我不愿意说人家的坏话……不过,她和老板可热乎哩……”
出事的大街。
清晨。天色阴沉。
当阿德里阿娜走近三十七号大门前的时候,这里除了先前来的两个姑娘之外,现在又来了戴眼镜的姑娘、穿皮大衣的姑娘和有雀斑的姑娘。
有雀斑的姑娘:“是这里登广告要一名打字员吗?”
没有一个人接她的话。只有嘉娜肯定地点点头。
在阿德里阿娜考虑自已要不要排队的当儿,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这是老机枪射手),不高兴地板起面孔,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说道:
“对不起,请排队。”
阿德里阿娜不好意思地看看她,然后去排在后面。
又有一个姑娘走来排在队伍后面。她穿得相当讲究,本人虽然不漂亮,可是态度却很谦逊可爱。她转过身去同一位穿黑大衣、戴旧礼帽,约莫六十多岁的令人敬重的老先生招手告别。那是她的父亲——一位退休的将军。他拿着一份报纸,坐在书报亭附近的长凳上。他也向她微微一笑,不过这微笑只能勉强看得出,并且还隐含着痛苦。然后,显然是由于怕人看见,他读起报来了。一个男人领着一个小孩走到他的跟前。这个男人向拥挤在那边的姑娘们点点头,好奇地问:
“请问……你可知道那里出了什么事?”
将军尽量显出无所谓的样子,回答说:
“实在不知道……我没法告诉你……”
他又拿起报纸。带孩子的男人走了。
一辆公共汽车在台伯河长堤路路口停下,砰然一声打开车门。两个姑娘从车里跳出来。其中的一个一下车就直奔大门。另一个却停下来,俯下身细看她的袜子。这个姑娘年纪很轻,一双温柔的大眼睛流露出诧异的神情,微笑总离不开她那天真的面庞。她叫柯尔涅丽雅。
公共汽车开动了。就在这时候,从远处跑来一个青年水兵,背着一只口袋。他跟在公共汽车后面跑,不停地招手,想使汽车停下来。但是没有用——公共汽车开走了。水兵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脸上现出沮丧和不愉快的样子。他在书报亭前看了看表,把口袋放到地上,决定耐心地等一等。接着他望了望四周,突然笑了。
他的视线停在柯尔涅丽雅的身上,这时她正把裙子提到膝盖上面,细看她的袜子,那袜子从上到下抽了很长一条丝。柯尔涅丽雅觉出水兵在注意她,急忙放下裙子。水兵微笑着。
一群身穿中等学校制服的男孩子从水兵的身后走过。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老师的身上,老师也正在盯着柯尔涅丽雅的大腿瞧。当老师发觉学生们都在望着他的时侯,他不由得一惊,马上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拍着手催学生们快走。
柯尔涅丽雅在一家小洗衣店门前停下,可以看见窗里有一个烫衣服的姑娘在喷衣物。柯尔涅丽雅没有走进洗衣店去,在门外就对她说:
“借光,您能不能借一根针给我用一下……我的袜子抽了丝……”
从这家寒伧的洗衣店里走出一个人来,这是老板娘,她个子瘦小,五十来岁。她迈出门槛,俯身去看姑娘的袜子。柯尔涅丽雅把裙子略微向上提起。老板娘对她说:
“我的亲爱的,这你得缝一个上午。你还是去买一双新的吧!……”
柯尔涅丽雅失望地摇摇头。她略微想了想便走开了,临走时很有礼貌地告别说:
“谢谢。请原谅,打扰您啦!……”
柯尔涅丽雅向姑娘们的长蛇阵走去,她向前望着,装出没有看见水兵的样子。水兵微笑地望着她,看她怎样跳过一段没有干的柏油路。柯尔涅丽雅排到长蛇阵的后面,但是她实在忍不住不回过头去看那水兵。当她看见水兵还在望着她的时候,她把头扭过去,直望前方。
一小簇人来到人行道的拐角处。他们是:五十来岁、个子不高、有点瘦削的父亲(一个典型的公务员)和四个女儿——一个十八岁的漂亮的姑娘(这是柯拉拉)和三个由七岁到十三岁的小姑娘。父亲整了整柯拉拉的大衣领子,给她最后的指示:
“你在报完姓名以后,马上对他们说——我的父亲是政府的职员……这样从来都会给人留下好印象……母亲去世了……你再告诉他们你憧得一点法文……”
柯拉拉:“好的,爸爸。”
公务员:“还有……”
他向长蛇阵那边看了一眼,好象是要证实一下自己的话不会被人听去,听了也不会理解。然后他又小声地说道:
“如果那里的情形不大正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姑娘莫名其妙地摇摇头。父亲完全不知所措了,他找不到合适的话。
“总之……难道有些事情还需要我来给你解释吗?……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柯拉拉肯定地点点头。
“好的,爸爸。”
姑娘先和小妹妹们吻别(她们都挎着书包),然后又和父亲吻别。父亲向水兵站在那里的汽车站走去。公共汽车从远处驶来,水兵提起自己的口袋。
站在长蛇阵中的柯尔涅丽雅偷偷地观察提起口袋的水兵。这时公共汽车停到站上,把水兵遮住了。
有的姑娘趁柯尔涅丽雅心不在焉的时候,挤到她的前面去了。柯尔涅丽雅的大眼睛一直凝视着公共汽车。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汽车就轰轰地开走了。但是水兵没有走,他又把口袋放在脚边,斜靠着汽车站的标牌柱,脸上微微笑着。他似乎在等待柯尔涅丽雅作出赞许的表示,可是姑娘却竭力要掩饰突然在她脸上露出的喜说的微笑。柯尔涅丽雅转过身去,做出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
嘉娜——这天早上最先到的姑娘——排在长蛇阵的后边抹眼泪。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这是她妈妈——马蒂代太太)牵着她的手说:
“到前面去……排第一名……”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女儿从长蛇阵中拉出来。
“谁在你的后面来的?”
嘉娜擦着眼泪,胆怯地小声回答说:
“她们都比我来得晚……”
母亲撇着嘴,把女儿推向前去。
马蒂代太太:“哼,我们倒要弄弄清楚……”
走到长蛇阵的中段的时候,母亲在洛列塔身旁站下,挑战似的望着她说道:
“你本来是在她以后来的……”
洛列塔回答说:
“这能怪我们吗?谁叫她自己不留心。”
戴眼镜的姑娘支持洛列塔说:
“不该打瞌睡,我的宝贝!”
马蒂代太太又推着女儿向前走去,女儿软弱地抗拒说:
“不要这样吧,妈妈!……”
说话之间她们已经来到行列的前头,母亲让嘉娜在前几名站好。
马蒂代太太:“干吗不要这样?……这个瞌睡虫一夜没睡觉……是她第一个到这里来的,她就应该排第一名。”
姑娘们惊愕地望着马蒂代太太和嘉娜,马蒂代太太气势汹汹的口气和坚决的举动吓得她们不敢讲话。
在三十七号对面,罗莫洛做工的那条胡同里,有一扇楼窗突然被人使劲推开了。在窗前出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系着围裙,拿着抹布,这是女佣人安洁琳娜。
安洁琳娜从上到下检査玻璃窗,看它是否洁净。然后,她伸手拉过一把椅子,站到椅子上面,一边望着街上,一边用抹布擦着玻璃窗。
罗莫洛的轧路机渐渐驶近的声音。
安洁琳娜丢下抹布,把双手放在肚子上,好奇地打量着排队的姑娘们。轧路机开过来了。罗莫洛从轧路机里探头出来,望着安洁琳娜,一只手把轧路机煞住。
罗莫洛:“喂,威尼斯姑娘……下来!……”
安洁琳娜:“她们在那里做什么?”
罗莫洛:“你下来,我就告诉你。”
安洁琳娜:“别来这一套,你也知道,我还不够年龄……”
罗莫洛从轧路机上跳下来,走到窗下,向安洁琳娜伸出手去。这时安洁琳娜的女主人走进屋来。这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看样子是个医生或是律师的太太。她吃惊地看着这一切,很是生气,罗莫洛先发现了她,因此急忙离开窗前,向自己的轧路机走去。安洁琳娜也觉察到是怎么一回事,就回过头去望着女主人。女主人端起架子,厉声对她说:
“买东西去,听见没有?买东西去!……”
又传来轧路机的声音。
戴帽子的姑娘和有雀斑的姑娘伸长了脖子,跟看不见的女看门人说话。
姑娘们的声音:“喂,太太!你什么时候放我们进去?……”
“放我们进去吧,我们会守规矩的!……”
从院子深处传来女看门人的声音:
“别这样喊,你们会把住户都惊醒的!”
一个忿忿不平的姑娘:“把大门开开也好嘛!……”
女看门人的声音:“等费拉里先生来了才开呢……”
洛列塔听到女看门人的这句话以后,大声喊道:
“你们这位费拉里先生什么时候来呀?我已经饿啦……”
脸上有痣的姑娘望着天空说道:
“姑娘们,要下雨啦。有雨点落到我身上啦……”
姑娘们都抬起头来望天。有人撑起雨伞,有人用报纸顶在头上。
一辆出租汽车来到长堤路口停下。车内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秃头的胖子(看样子是个罗曼依的商人),还有一个既漂亮又泼辣的二十五岁光景的姑娘。这是卡杰琳娜。她从车窗里向外瞧着,看样子,她是第一次到这一带来。
卡杰琳娜:“停下,停下……大概就是这里。”
出租汽车停住了。卡杰琳娜又向四下里张望,似乎想要弄清这里是不是她要找的地方。同时,胖子把一张五千里拉的票子递给司机,说道:
“请你给我换开……”
司机看着计价器说:
“五百五十……”
罗曼依的商人:“不,我还往前去……”
司机不慌不忙地数着钱,换给他五千里拉。卡杰琳娜下车的时候,商人拍了拍她的屁股。下车后,卡杰琳娜转过身去急不可耐地用手指弹着车门……商人用胖手从五千里拉中拿出两千,然后略想一想,又加上一千里拉,把钱交给卡杰琳娜。
罗曼依的商人:“这样子好吗?”
卡杰琳娜向商人欠身过来,显然是要吻他,商人吃力地在座位上挪挪身子,把面颊送上去,卡杰琳娜吻他,小声说:
“再见吧,我的最后一个情人!你真是最后一个啦!”
罗曼依的商人:“我不这样想……”
卡杰琳娜后退一步,有点抱怨似地望着他说:
“再见啦,帕欧里诺!……”
罗曼依的商人'卓瓦尼!……”
卡杰琳娜使劲把车门碰上。
“再见了,卓瓦尼!……”
出租汽车开走了。卡杰琳娜撑开雨伞向长蛇阵走去。她那庸俗的穿戴很惹人注目。迎面走来一个青年,停下对她说了几句显然是语义双关的话。然后他又向前走,不时回头望着她嘿嘿地笑。卡杰琳娜一边走,一边望着他的背影直骂:
“白痴!……”
卡杰琳娜在书报亭跟前站住,她望着三十七号门前愈来愈长的队伍。
她从手提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掉唇上的口红。她身旁有一对青年男女在书报亭的屋檐下避雨,并用报纸遮着接吻。这是画家和茜蒙娜。
画家腋下夹着一幅镶框子的油画。他的穿着很穷酸。女的很美。她的衣服虽然不新,可是很有风致,手里提着一个贵重的手提包。
接过吻之后,他们分开来。女的望着长蛇阵。
画家:“去吧!……”
茜蒙娜又吻他。
画家:“要我在这里等你吗?”
茜蒙娜:“不,……你去工作吧!……”
她好象想起了什么事情,孩子气地睁大眼睛。
茜蒙娜:“啊!……我忘记迭床啦!……”
画家:“我来迭好啦……你要是有了工作,那么我还得洗盘子哩!……”
画家抓起她的双手,一连几次亲了一只又亲一只,然后补充说:
“让我迭床一定比画画干得好。”
他从衣袋里掏出半包廉价的香烟,拿出三支来留给自己,把其余的交给茜蒙娜。
卡杰琳娜用手帕擦掉唇膏,在一边望着茜蒙娜和画家,觉得很有意思。茜蒙娜在卡杰琳娜身旁停留了片刻,她准备冒着雨穿过马路。画家夹着油画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卡杰琳娜指着自己的伞,说道:
“我是否可以建议您用我的伞呢?”
茜蒙娜:“谢谢您……”
她们一起过马路。卡杰琳娜仔细打量茜蒙娜,似乎想要看穿她的全部秘密。她对茜蒙娜的漂亮手提包特别感兴趣。手提包上装着一把样式好象一双手的锁。
卡杰琳娜:“吓,多么漂亮的手提包……请问多少钱买的?我很想知道它的价钱……”
茜蒙娜:“这是别人送的……”
卡杰琳娜做了个鬼脸,表示她实在是喜欢,然后指着画家所去的方向问道:
“是他送的?”
茜蒙娜:“不是,不是。”
卡杰琳娜笑一笑说:
“我想也不是……你就是把他头朝下抖一阵,恐怕也抖不出一个钱来。”
卡杰琳娜又望着手提包,叹口气说:
“嘿,我是多么喜欢你的皮包呀!……”
她们来到行列的后边,停下来。
姑娘们都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茜蒙娜。茜蒙娜有些不好意思,她竭力要显出无所谓的样子,微笑着。卡杰琳娜被大家看得不耐烦起来,就说:
“你们从来没有见过两位小姐是怎么的?”
这时又响起了激怒的大合唱。
靠近大门的几个姑娘在跟那个气急败坏的看门女人吵架。戴帽子的姑娘顶着报纸嚷道:
“你就这样忍心不放我们进去?……我的帽子都淋湿啦!……”
女看门人反唇相讥:
“你们把全楼的人都吵醒,倒楣的却是我……”
马蒂代太太:“这个楼上的人什么时候才能睡醒?……我的女儿早上五点钟就起床了……”
洛列塔(提皮箱的姑娘):“你知不知道我是从维太堡来的?”
看门女人还是不让步:
“我只听房客的吩咐……”
卡杰琳娜尖声嚷道:
“来,我们把这些房客都叫醒……”她开始拉开嗓子喊道:
“房——客——!房——客——!”
整个队伍都跟着喊起来:
“房——客——!房——客——!”
退休的将军听见姑娘们喧闹起来,惊讶而又不安地朝她们那边望去。然后他就起身走过来。
女看门人的声音:
“姑娘们,安静!不然我去喊警察啦!……”
在激怒的大合唱中有一个声音说:
“要是下起暴雨来,我们也得在这儿淋着吗?……”
队伍前边的几个姑娘,其中有退休将军的女儿。喧哗声依然如故。
看门女人:“下什么暴雨!你们难道没看见,雨已经停啦?……”
柯拉拉:“雨停啦,姑娘们!”
退休将军来到女儿身边,小声但是严肃地对她说:
“乔杰塔,我们走吧。”
女儿望着他,也是那样轻轻地说:
“那我就排不到这样好的地方了,爸爸……”
父亲拉起女儿的手,坚决地把她从队伍中拉出来,说:
“这里是个市场,如果不是更坏的话……走!……”
女儿很难过,回头望望身后的一个高个儿姑娘,苦笑一下和她告别,然后就走了。
高个儿姑娘挥手和她告别。
将军带着女儿走了,留下的人开始议论他们:
“干吗要硬充好汉,这个家伙?!”
“我们留下来,就是不要脸?!”
原来站在将军女儿旁边的姑娘说:
“她说,他是个退伍的将军……”
某人的声音:“这么说,将军的女儿也要找工作!……”
将军和女儿走着,他们没有回头,转弯不见了。
一个二十五岁上下的姑娘来到队伍跟前。她的脸略带几分凶相,衣着力求雅致,手上戴了两只镯子。她停下来,眼睛盯住了队伍寻找什么人。她发现了柯尔涅丽雅,径直朝她走去。柯尔涅丽雅象被人连赃捉住一样本能地想要藏起来。刚来的姑娘走到她身边,指着她脚上的鞋子小声说:
“你又把它穿上了,啊?”
在我们眼前的是这两个姑娘的脚。她们躲开了其他人,开始做一种相当复杂的动作——柯尔涅丽雅脱下右脚的鞋子,另一个姑娘(她的姐姐)也脱下自己的。这时我们看到,柯尔涅丽雅脱下来的鞋子要比姐姐脱下来的新一些,后跟也高得多。
柯尔涅丽雅身边的姑娘看出她们在换鞋。有人偷偷地瞧,有人又相反,装做什么也没有看见。柯尔涅丽雅越来越难为情,她四下里张望,突然眼睛里露出惊慌:她看见水兵向她走来了。他对她微笑,看样子他是鼓足勇气决心来找她的。但是他突然又站住了。他明白了这两个姑娘之间的这一幕戏的涵义,他装出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吹起口哨,东张西望起来。
柯尔涅丽雅轻松地透了一口气,马上弯腰换好鞋子,系上鞋扣,同时直往水兵那边看。她含羞地小声对姐姐说:
“你就不能让我穿一天吗?”
姐姐把手搭在妹妹的肩头上,向旁边的姑娘们扫一眼,象是向众人解释一样说道:
“我也得去上班呀……”
姐姐走了。柯尔涅丽雅望着她的后影,然后又回头打量那个水兵。水兵又把口袋放到地上,把手抱在胸前,望着这边的姑娘们。
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从水兵面前驶过。车架子上还带着一个女人。骑自行车的人并未下车就把车刹住,停在人行道旁,女人从车上跳下来。两个人都很年轻:他约莫二十六岁,她接近二十二岁。他们是南多和露仙娜。女人的手指上戴着结婚戒指。她很美,那是民间妇女的自然美。南多是个青年工人,他的面貌严肃可爱。他朝队伍这边点点头,小声说:
“你看,多少人……”
露仙娜:“那又有什么?请你别做这种怪样子!”
她拥抱南多。
“你瞧着吧,今天一定是个走运的日子……我有预感……”
南多望着她说:
“我们每天都这样说。”
他们对望着。南多低下头去,把脚踏上车镫,说道:
“我到地下铁道工地去碰碰运气……”
然后使劲一踩脚镫就走了。露仙娜望着丈夫的背影慢慢后退,若不是有人一把拉住她,险些撞到排队的人身上。露仙娜回过头来,和老机枪射手打了个照面,后者对她厉声说:
“排队!别特殊。”
露仙娜吃惊地望望她,向队伍后边走去。
大门对面的人行道旁开来一辆廉价的小汽车。一个穿大衣戴礼帽的男子,夹着公事皮包,他在车前停留片刻,把汽车的门窗关好。队伍中突然有人喊道:
“他来啦!……”
消息象闪电一般传了开去,大家一齐喊起来。
姑娘们的嘈杂声。她们互相传递着费拉里先生来到的消息。
队伍激动起来,队形渐渐紊乱了。姑娘们都乱哄哄地奔向大门。从汽车上下来的这位先生吃力地要从她们中间挤过去,他客气地要求大家给他让路:
“借光……借光……借光……”
有的姑娘转过奇来打量他。他慢慢向前移动,同时排队的人们就作出种种推测。
姑娘们的声音:
“是他……”
“他来了……”
“怎么你,认得他?”
“不认得。那么,照你说又是谁呢?”
“是他……”
“是他。费拉里来了……”
这位先生走到栅栏门跟前。他小心翼翼地转动钥匙,打开了锁。姑娘们从四边向他一拥而上。他走进院子,把门关好,然后才转过脸来。他外表平常态度深沉,有一种叫人莫测高深的神气。不等他迈步,洛列塔的声音就已经响起来:
“请问,先生……有几个空缺?”
费拉里:“一个!……”说完就转身穿过院子向大楼走去。
姑娘们交头接耳,议论这位商务代理人所说的话。
可以听见姑娘们在窃窃私议,费拉里脚下的沙砾嚓嚓直响。
费拉里走进大楼的门道。同时,从门内出来了一位衣着整齐的律师模样的男子。他跟费拉里打个招呼,直向大门口走来。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钥匙,望着拥挤在门前的姑娘们,犹豫片刻之后,才去开门。姑娘们骚动起来。
这位先生费力地打开栅栏门,然后他想赶快把门关上。但是洛列塔已经从他的腋下钻进去了,她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姑娘。于是,刹那间,这位先生一下子就被推开,挤到一边去。姑娘们象雪崩一样冲进敞开的大门,拥到院子里。
姑娘们的嘈杂声。
水兵看见姑娘们冲进了院子,已经在大楼门口拥挤着,就俯下身去提起他的口袋。
最先拥到入口处的有洛列塔、阿德里阿娜、公共汽车司机的妻子、老机枪射手。入口处有半扇门敞着,看门女人伸出两手,想要挡住拥来的人群。
柯尔涅丽雅挤到大门附近,进退不得,她不时回头张望,听见水兵正招呼她:
“小姐……小姐……”
水兵向大门口跑来,差一点撞到柯尔涅丽雅的身上。姑娘含羞地望着他,同时又希望他开口对她说话。在她身后,姑娘们还在不断地向前挤,一个跟一个拥到院子里去。
水兵急急忙忙地说:
“小姐……您愿意做我打仗时的教母吗?……”
由于事出意外,柯尔涅丽雅本来已经够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柯尔涅丽雅:“打仗?!……这和打仗有什么关系?……”
水兵:“没什么!……只不过有这么一套说法就是啦……我想跟您通信……您能把住址告诉我吗?”
柯尔涅丽雅:“不能……”
有个姑娘在一边搭上了话,她显然是想寻水兵的开心:
“快跑,快跑,不然你就排不上队啦!……”
柯尔涅丽雅:“我才不跑呢……”
水兵:“那么请告诉我您的地址,小姐!……”
这时,姑娘们攻破了看门女人的抵抗,推开另外那一扇门,冲进楼内,蜂拥地跑上楼梯。
人流带走了柯尔涅丽雅,把她和水兵拆散了。这时她大声喊起来,希望他听到她的声音:
“我叫柯尔涅丽雅·李娃……梯布汀纳……”
又一个浪潮把她卷进去,她在姑娘们当中不见了。
出事大楼的楼梯间里。
室内。白天。
费拉里先生在电梯里向上升,突然透过电梯玻璃窗看见洛列塔冲进大楼,接着其余的姑娘们也一齐拥进来。
她们追赶着电梯,争先恐后,乱哄哄地向楼上跑。
姑娘们嘈杂的闹声。
电梯停在四楼上。费拉里打开电梯门走出来,按一下电钮,让电梯下降到底层去。一群姑娘已经来到费拉里事务所门前的楼梯平台上。她们喘着粗气,闷声不响地望着费拉里。站在最前面的是气喘吁吁的洛列塔,咬紧牙齿、神情深沉严峻的阿德里阿娜,老机枪射手和戴眼镜的姑娘,其余的人都跟在她们身后面。她们一动也不动地僵立在那里,象是电影画面忽然静止了一样。楼梯间里非常冷,连她们嘴里吐出来的热气都可以看见。
费拉里望着她们,脸上的神情很严肃,随后他的嘴角上露出了一点笑意。
姑娘们松了一口气,也向他微笑。
费拉里还在微笑着。他有些发窘,机械地用手拢了一下头发。然后他转身打开事务所的门,又一次对姑娘们微微一笑,这才闪进门去不见了。
一群姑娘——洛列塔、阿德里阿娜及其他人。她们脸上的微笑还没有收回去。
事务所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姑娘们的脸一下子又严肃起来。她们向前移动,想要在事务所门前的平台上占好位置。
某少妇(公共汽车司机的妻子)说道:
“他看到什么可笑的事啦?!……”
阿德里阿娜:“看样子,他的……公事很顺心……”
卡杰琳娜、茜蒙娜、一个带了十一岁的小妹妹一起来的姑娘,以及其他许多人挤在下面的几级楼梯上。茜蒙娜也和上边的姑娘们一样,想要弄清楚费拉里微微一笑的原因:
“也许,他只是……由于礼貌的关系,所以就笑了?!……”
带小妹妹的姑娘:“您还要怎么样?你还想让他象牙膏广告上的人头那样笑啊?”
卡杰琳娜:“反正一个人要是想笑,就让他笑去好了,对不对?”
露仙娜和柯尔涅丽雅站在二三层楼中间的楼梯上。
柯尔涅丽雅:“我的天哪,就这么一件事有多少好议论的?难道他是一个商务代理人,他就不能笑啦?”
露仙娜:“对我来说,他哭也好,笑也好,都没有关系,只要给钱就行!”
三四层楼之间楼梯跨间。马蒂代太太的声音:
“任何人都可以证明,这是不公平的……”
接着她本人也出现了。她牵着嘉娜推开众人,在楼梯上一步一步往前挤,同时不停地嚷嚷着:
“我女儿是第一个来的……谁敢说不是这样!……”
戴帽子的姑娘打断她的话:
“那么,尊敬的太太,为什么她总是掉在后面呢?”
马蒂代太太仍然把女儿向前推,一边回答道:
“那有什么办法,她生来就是这样的……”
母女二人终于挤到事务所门前的平台上。马蒂代太太想要推开站在最前面的洛列塔,但是洛列塔不是那种肯吃亏的人。
洛列塔:“我很惋惜,但是你从这里过不去啦!”
她断然地伸手拦住了路。马蒂代太太屈服了,就把女儿硬推到洛列塔身后站好。公共汽车司机的妻子善意地对嘉娜说:
"亲爱的,以后要机灵一点儿,不然会饿死的……”
大家忽然听到开门锁的响声。事务所旁边的一扇房门打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十五岁光景的小男孩,胳膊肘下边夹着书包。这是个典型的娇生惯养的孩子,胖胖的、有点呆头呆脑。他看见眼前是这么多姑娘,吓得在门口楞住了。
洛列塔:“你终于睡醒啦?”
小家伙连忙把门关上,和出现时一样,很快就不见了。站在四楼平台上的姑娘们哈哈大笑起来。
柯尔涅丽雅向四下里望望,然后她冒着失掉轮次的危险,走下几级楼梯。她来到临街的窗前。
她犹豫不决地向窗外望去。她看见了下面的马路、大门和站在门旁的水兵。水兵也发现了柯尔涅丽雅,对她招手。在水兵身后,姑娘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独自一人,还在穿过大门向大楼入口处走来。水兵用双手拢住嘴,象个喇叭似的,对她喊道:
“门牌号,小姐……告诉我,门牌号!……”
柯尔涅丽雅回头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她,然后把身子探出窗外,也用手在嘴边拢成个喇叭形……
出事大楼的院子里。
街上。白天。
我们从水兵的背后看见柯尔涅丽雅站在二楼窗前,她身后是拥挤在楼梯上的姑娘们。
柯尔涅丽雅大声喊道:
“六十二号……六十二!……”
水兵:“请您也给我写信!……”
水兵俯下身去捡起一个小石块,用一张纸头把它包起来。然后他对柯尔涅丽雅嚷道:
“这是我的地址!……”说着他就把包着小石块的纸头向柯尔涅丽雅扔去。柯尔涅丽雅一把接住。她激动地把纸头紧攥在手里。
水兵又对她招招手,这一次是向她告别。接着,他提起口袋背在肩上,转身向恰好开过来的公共汽车跑去。上车以后,他又转过身来招手,一直到公共汽车载着他去远了再也看不见为止。
院子里,大楼的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柯尔涅丽雅还在窗前站着。太阳光穿过云层照耀着姑娘们的脸,把大楼的正面灰色墙壁照得明晃晃的。
从大楼里传出一个姑娘的歌声,她唱的是“青巴——青巴——青巴列罗”。
出事大楼里的楼梯间。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柯尔涅丽雅离开窗前,手里仍然紧攥着纸头。阳光射进窗来。那个唱起“青巴列罗”船夫小调的姑娘的歌声越来越响了。
阳光照耀下的楼梯间。
柯拉拉——公务员的女儿——站在三四层楼之间的楼梯平台上。她面前拿着歌谱唱道:
“啊!青巴——青巴——青巴——青巴——青巴列罗……”
姑娘们望着她,深为她那动人悦耳的歌喉所陶醉。有人开始跟着她唱。
大家轻轻地给她伴唱。
柯尔涅丽雅要想站到露仙娜身边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但是她和露仙娜之间的姑娘们不放她进去。柯尔涅丽雅胆怯了,她不敢坚持。她的一双大眼睛望着站在上面几级楼梯上的露仙娜,露出了求助的神色。
露仙娜发觉了柯尔涅丽雅的目光,替她说:
“让她过来!”她向柯尔涅丽雅伸过手去,对她说:“你原来就在这里……”
露仙娜把柯尔涅丽雅拉过去,姑娘们只好给她让路。现在她们并排站好了。露仙娜象保护人一样爱惜地看着柯尔涅丽雅,后者也十分感激地望着她。她们周围的姑娘们也在随着柯拉拉一齐唱,于是几乎整个楼梯间都唱起来了。
露仙娜微笑着问柯尔涅丽雅:
“怎么样?谈妥啦?”
柯尔涅丽雅打开包着小石块的纸头,然后递给露仙娜看,说:
“你相信有一见钟情的爱情吗?”
露仙娜:“我哪儿知道?我和我的丈夫差不多是自小就已经认识啦……”
柯尔涅丽雅看了纸条一眼:
“莫加底硕……在什么地方?”
露仙娜显然也不知道,她耸耸肩膀,回答道:
“大概是在妇女遮起脸来不见人的地方?!”
柯拉拉唱完了,她把《广播歌曲集》合起来。
船夫曲的歌声也停止了。
一个大鼻子姑娘佩服地对柯拉拉说:
“我要是你,就绝对不到这儿来……你是个天生的歌唱家……你为什么不到电台去试试呢?”
柯拉拉:“电台?我自己当然很愿意去……可是到那里去找谁?另外我的扁桃腺也有毛病,先要把它割掉才行……”
谈话中断了,姑娘们听出事务所那边传来开门的声音。柯拉拉和她身旁的姑娘们都抬起头来朝上看。
她们屏住呼吸,望着那慢慢打开的门。从门里走出一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五十来岁,手上拿着咖啡壶。他随手又把门关上了^姑娘们把他包围起来,但他还是向电梯门挤过去,按了一下招呼电梯的电钮。洛列塔头一个向他打听:
“快开始了吧?”
茶房:“让我过去……我得给老板弄咖啡去……”
戴眼镜的姑娘:“可以告诉我们,这是什么公司吗?”
阿德里阿娜:“这是个股分公司还是私人事务所?”
茶房已经打开了电梯门,可是这时候马蒂代太太又问他:
“这里一个月给多少工钱?”
茶房走进电梯,随手关上铁栅门,说道:
“你们干吗问我……我是什么也不能告诉你们的……”
电梯降下去了。马蒂代太太马上发了脾气:
“吓……连多少工钱都不肯告诉我们!……”
卡杰琳娜:“他们若是每月不给我一万五千里拉,我马上就走,连头都不会回一下!”
茜蒙娜:“咱们联合起来,不够一万五谁也不干……”
露仙娜和柯尔涅丽雅仰着头听茜蒙娜说话。随后露仙娜低下头来,含含糊糊地说:
“哪怕只给我一万,我也干……”
柯尔涅丽雅用大而温柔的眼睛望着她的新朋友,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说:
“我多么希望你能得到这个工作!……”
电梯降到底层,从上面可以看见茶房在姑娘们当中向外挤。
出事的大街。
白天。天气晴朗。
茶房拿着咖啡壶,从大楼里挤出来了。他停下来,轻松地吐了一口气。气喘吁吁的安洁琳娜(对面楼里的女仆)从他身旁匆匆走过,她向队伍看了一眼,直向停在露宿帐篷旁边的轧路机奔去。她手上提骑一只装满食品的篮子。
罗莫洛躺在轧路机底下修理离合器。安洁琳娜几乎气都喘不过来,对他说:
“我说,罗莫洛,你替我拿一会儿篮子……”
罗莫洛在轧路机底下一转身,爬出来问道:
“你要上哪儿去?”
安洁琳娜指着三十七号说:
“到那儿去,打字。”
罗莫洛:“打字?你要去打字?!”
安洁琳娜:“怎么的?难道我比不上她们?”
罗莫洛:“不是那个意思!你在哪儿学会打字的?”
安洁琳娜慌慌张张地望望主人家的楼房,说:
“快点接过去!别叫老爷太太看见我!”
罗莫洛和安洁琳娜站在帆布帐篷前面,这种帐篷多半是搭在筑路的地方给值班工人住的。
罗莫洛掀开帐篷的帆布挂门,坚决要她走进帐篷去:
“到里面去,我们把你的篮子放下……”
安洁琳娜推开罗莫洛伸过来拥抱她的手,向后退一步,把篮子递给他说:
“不,你自己拿进去藏起来吧。”
罗莫洛抓住安洁琳娜的手,把她拉进帐篷里。
罗莫洛搂住安洁琳娜的腰,吻她。安洁琳娜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激动地看了他有几秒钟,然后说:
“你简直欺负我是个女佣人……”
她把篮子放在地上,匆匆地从帐篷里走出来。她几乎是奔跑一样直奔三十七号的院子,这时,茶房正端着冒热气的咖啡壶走回来。
茶房从院子里的姑娘们中间挤过去。排在队伍末尾的两个姑娘在学跳桑巴舞。安洁琳娜追上茶房,躲在他的身后,跟着他一直走到大楼门口。然后他们走进楼去不见了。
出事大梯的楼梯间。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安洁琳娜和茶房挤到电梯门前。安洁琳娜装做是帮茶房送咖啡的样子,巧妙地钻进了电梯。她已经准备关上电梯的门,伸手去按上四楼的电钮了,这时候看门女人却一把抓住她,把她从电梯里拖出来,对她说:
“我说,姑娘,你出来吧,我的后脑勺上也长着眼睛哩。”
她抓着安洁琳娜的手,把电梯门关好,对茶房做手势让他开动电梯。电梯升上去了。
安洁琳娜机灵的眼睛里闪烁着怒火,看门女人还在得意扬扬地教训她,她挣脱了出来。看门女人说:
“你本来知道,女佣人是不准用电梯的……”
安洁琳娜急忙朝四方望去,看有没有人听见看门女人说的话,然后压低她的尖嗓子回答说:
“我是那里的佣人(她指着门口),不是这里的。”
看门女人:“不管你是哪儿的,对我来说反正一样。使用守则上是这样写着的……”
她说着指指挂在电梯门上的使用守则。安洁琳娜眼看巧计被人揭穿,就把双手抱在胸前,挑战地说:
“没什么!不坐就不坐!可是我不走啦,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再走!”
周围的姑娘默默地望着她。她装出更坚决的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靠着墙站好,一只脚激动地敲着地板,几乎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在大楼门口的姑娘当中,我们又看见早上和将军的女儿告别的那个高个儿姑娘。突然,她用胳膊肘碰碰身边的姑娘,指着一个人说:
“你看,你看……将军的女儿回来了。”她又向迎面走来的将军的女儿招手喊道:
“你好啊!……”
将军的女儿畏畏缩缩地从门外的姑娘们中间挤进来,一声不响地站到离高个儿姑娘几步远的地方。高个儿姑娘善意地问她说:
“你的父亲是个将军吧?”
大家都向将军的女儿望去。她回答说:
“是的。”
高个儿姑娘对身旁的姑娘说道: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
那个姑娘好奇地望着将军的女儿。
出事大楼的楼梯间。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三四层楼之间的楼梯。
茜蒙娜解开大衣扣子,露出里面的连衣裙。卡杰琳娜羡慕地望着她的衣服说:
“我的天,多么好的衣料!腰带也漂亮!”
卡杰琳娜考虑片刻之后,忽然果断地问道:
“请原谅我好奇,你真的需要找工作吗?”
茜蒙娜大方地笑了笑,答道:
“如果不是真的需要,我大概不会到这里来的。”
卡杰琳娜又苦苦思索了一会,忽然似有所悟。于是小声地对茜蒙娜说: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啦。你是个破产的贵族小姐。”
茜蒙娜不笑了,她回答说:
“不,你没有猜对……你不用再伤脑筋了。抽烟吗?”
她说着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包揉皱了的香烟,递给对方。卡杰琳娜从里边取出一支。
上面有人问道:
“可以给一支烟吗?”
茜蒙娜朝声音来处转过身去,把香烟包交给卡杰琳娜说:
“请吸吧!”
卡杰琳娜接过香烟来扔给站在上面的姑娘们。一群姑娘,其中有柯拉拉、大鼻子姑娘和有雀斑的姑娘。大鼻子姑娘接过香烟包,拿出仅有的两支中的一支。有雀斑姑娘占有了最后一支,把空烟包拿在手里玩着。柯拉拉望着她说道:
“可怜的姑娘……你们把她的烟都给分光啦。”
有雀斑的姑娘耸耸肩膀,她似乎要赶快卸掉自己良心上的不安,说道:
“有什么可怜的!象她那样的人是什么都不缺少的……”
大鼻子姑娘:“你们看看她的手提包……光是这个手提包就值一千五……”
茜蒙娜听若姑娘们议论她,不知所措。看样子卡杰琳娜生气了。
马蒂代太太伏在楼梯扶手上往下面看,她说道:
“她身上的一块破补丁就够你们一年赚的……”
老机枪射手:“她到这儿来干吗?”
茜蒙娜又是窘蹙又是伤心,她再也忍不住了,蓦然扭过身去要走。卡杰琳娜跟上去一步,抓住她,把她拉到原来的位置上。
卡杰琳娜:“不要听她们的。”
十一岁的小姑娘非常天真地问道:
“她不找工作,到这儿来干吗?……”
卡杰琳娜尽量压住火气,可是她又提高声音,让大家都能听见那样说:
“你多什么嘴?你的乳臭还没有干哩!生活里的事情你懂个啥?!”
姐姐用力拉一拉小妹妹的手,严厉地盯着她。
下面的平台上爆发出一阵笑声,这岔开了人们对茜蒙娜的注意。有几个姑娘,卡杰琳娜也在内,伏在楼梯扶手上,看下面出了什么事。
大笑声。
二三层楼之间的楼梯上,露仙娜、柯尔涅丽雅,还有别的姑娘围着一个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的胖姑娘。
笑声持续了一阵,渐渐静下来。
大家不笑了,胖姑娘继续往下读报:
“‘需雇用样样在行的女佣人一名,擅长烹饪、身体健康、知书明礼、喜欢小孩。最好是北方人……’活见鬼,究竟还要什么样的?!……”
又是一阵笑声,打断了读报的声音。胖姑娘读另一则广告:
“本私人事务所需要漂亮女秘书一名……”
柯尔涅丽雅:“为什么一定要漂亮的?……”
露仙娜:“这……就是说,你要是长得不漂亮,就该饿死……”
三四层楼之间的楼梯。
卡杰琳娜对茜蒙娜说:
“你说这公平吗?我不是说自己——我用不着难为情,我对自己的外形是满意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骄傲地挺起胸脯。可是,就拿她来说,她的外形可说不上美。
她说着抓起一个丑姑娘的手,为了让大家看得清楚,硬叫她转过身子来。
“那么她就该饿死吗?”
丑姑娘略带一点天真的神气说:
“好多次我按照广告去找工作……有人留下我的地址,不过总是不肯用我……”
柯尔涅丽雅听到这句话对露仙娜说:
“天晓得他们要什么样的?!”
露仙娜:“他们当然知道要什么样的……有一次,还在我结婚以前,我到了一家事务所。一个黑炭似的西西里人出来接见我。他对我说:‘我要是雇用你,你会和我接吻吗?’我回答说:‘不会,你既然提到接吻,我就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他看了看我,说道:‘你还年轻,过于年轻了……’”
四楼的平台上。站在事务所门前的姑娘们。洛列塔首先说道:
“两个月以前,我提着箱子来到罗马。到了一家事务所,那里的人对我说:‘我们这里是搞艺术的……你能答应我们说光了衣服摆姿势吗?’我差一点儿没晕过去。”
淋湿了帽子的姑娘、司机的妻子和阿德里阿娜。
司机的妻子目瞪口呆地听着。淋湿了帽子的姑娘摘下帽子来,伸到窗外去想要尽快把它弄干。她用胳膊肘碰碰司机的妻子说:
“你最好把结婚戒指摘下来……他们要看出你结过婚,会不要你哩。”
目瞪口呆的少妇用手遮住戒指,慢慢地把它摘下来。阿德里阿娜看到这个动作,低下头,想着她自己的心事。突然,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事务所的门上,因为里面传来门簧的声音。
事务所的门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年轻女人,二十五岁光景,人很漂亮,衣着讲究,神情举止落落大方(这是费拉里的秘书)。戴眼镜的姑娘大声说:“肃静!”
楼梯上没有人讲话了,一片寂静。女秘书向前迈了一步说:
“一个一个地进来。不要耽误时间。”
又回到门口,问道:
“谁是第一个来的?”
站在最前面的洛列塔以及她身边的人都害怕地向后退,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进去……
嘉娜又落后了。母亲把她向前推,她跟她抗拒着,哀求地说:
“妈妈,不要强迫我……我不能第一个进去……”
妈妈慢慢摇摇头,你会感觉到,她几乎忍不住又要借重她的一双手,把女儿硬推出去。但是,看到女儿紧张而哀求的脸,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女秘书老大不耐烦,又说:
“你来吧,小姐!”
女秘书这句话是对洛列塔说的。洛列塔还有点犹豫,但是在女伴们的推动和鼓励之下,她终于下了决心:提起箱子向事务所的门内走去。女秘书放她进去,把门关上。
商务代表费拉里的事务所。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洛列塔犹豫不决,在门前站住,她把箱子放到地板上问道:
“可以放在这里吗?”
女秘书:“可以的。你是罗马人吗?”
洛列塔认为这是女秘书同情的一种表示,就说:
“不,小姐。我是维太堡人,专程赶来的……”
她向事务所的里边望去,希望费拉里已经听见她说的话。女秘书在前面带路,洛列塔胆怯地跟在她身后。她在门口四下扫了一眼这间办公室。
费拉里的事务所只有一间屋子。室内摆着一张写字台,还有一张桌子和一口摆满商品货样的柜子。墙上挂着各家公司印制的广告。这一切说明费拉里是一个商务代理人。事实也正是如此,他的事务所是一家大公司的庞大分支机构网中的一环。
这些广告,主要都是推广各种名牌蜜酒的。
一块帷幕隔出一小块地方,里面放着一张窄床——毫无疑问,这是茶房卓瓦尼睡觉的地方。
总之,这个事务所既杂乱又拥挤,可以说,不仅是一片穷相,并且光景冷落而凄凉。
传来音乐声——那是一支流行歌曲的旋律。
洛列塔的目光落到一把椅子和一张小桌上,桌上摆着考试用的打字机。
在打字机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张醒目的开胃酒广告——一个人张开大嘴,露出冷嘲的微笑。
洛列塔好象中了魔一样,望着椅子和摆着打字机的小桌:这几件冷冰冰的、可怕的、近乎刑具的东西……
费拉里的声音:
“请坐吧。”
洛列塔清醒过来,象机器人一样,向打字机小桌走去,她坐下来,对着打字机一动不动……
费拉里从她的身后走过来,看洛列塔怎样把纸装到打字机上。费拉里手上拿着一封拟就的信稿。他开始口述了:
“你打……‘尊敬的’……”
音乐停止了。
费拉里在室内踱来踱去,同时,洛列塔的手指缓慢地、非常缓慢地按着打字机的键子。
她低垂着头,似乎除去字键以外,什么都不想看见。洛列塔好不容易才打完这几个字,费拉里又继续念道:
“……乌鲁西格公司,米兰……,另起一行……”
出事大楼的楼梯间。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在事务所门外的姑娘们(阿德里娜、嘉娜和其他人)闷声不响,屏着呼吸倾听着。
在鸦雀无声的楼梯间里听得见缓慢的打字声。嘉娜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站在下边梯级上的姑娘们。其中有柯拉拉。大家都仰起头来留神听着上边传下来的打字声。
站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上的姑娘们(卡杰琳娜、茜蒙娜和其他人),也都仰着头,一动不动地听着。
听得见犹豫不决的打字声,一下接着一下,好象很吃力。
露仙娜、柯尔涅丽雅和其他站在一二层楼之间楼梯上的姑娘,也抬起头来朝上望。
打字声时断时续。
费拉里的事务所内。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两个指头,恍恍惚惚地按着打字机的字键。它们要费很多时间才能找到一个多母,慢慢按一下,而且总是出差错。洛列塔又打了几个字,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紧张,只好呆在那里等待审判。她用手在额头上擦一下,把搭下来的头发拢回去。
费拉里的声音:
“我们打的速度可不快呀,小姐……”
洛列塔回头望着费拉里。由于激动和过分紧张,她的脸色都变了。她回答说:
“我知道,我打得慢……不过,费拉里先生,我向您保证,我一定能学会,打得很好。”
说着站起身来。费拉里站在写字台前,倨傲地笑一笑说:
“好吧,以后再说……”
洛列塔走到他的身边说道:
“费拉里先生!我不能再回我们那个小镇上去啦。已经有两个月了,每天早上我搭公共汽车到罗马来。人家已经给我取了个外号,管我叫‘白跑腿’的啦!……”
费拉里有点心慌,他亲切地指指门说道:
“好吧,好吧……您先回去,以后再说……”
洛列塔忽然后退两步,哽哽噎噎地说:
“不,费拉里先生……您要是什么也不告诉,我就不走……”
费拉里和身后写字台旁边的女秘书交换一下眼色,然后沉着地问道:
“您还要我告诉您什么呢,我亲爱的姑娘?”
洛列塔(越来越激动):“哪怕是告诉我,有没有希望……”
洛列塔注视着贽拉里,他向她走来,不知所措地站住了。他望着她,无话可说,不知道怎样摆说困境。洛列塔还是坚持说:
“那么,我有希望啦,费拉里先生?……”
费拉里叹了口气,摊开两手说:
“我能对您说什么呢……你就希望吧,希望着好了!”
洛列塔慢慢后退,用手指着费拉里,绝望之下,她又不顾一切地说:
“那么,我可是当真希望着……当真希望着……是这样吗?”
她俯下身去拿箱儿,忽然脑子里闪出一个不寻常的念头:她眼睑下垂,偷偷向费拉里望去,然后把裙子提到膝盖上面,做出整理吊袜带的样子。她听到的是费拉里冷冰冰的声音:
“让下一个进来。”
洛列塔放下裙子,盖住漂亮的双腿,脸上堆下一个可怜的奉承的微笑,拿起箱子出去了。
出事大楼的楼梯间。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姑娘们挤在事务所的门前。门开了,洛列塔走出来。她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态度,神色自若。
几个人,齐问她:
“怎么样?”
洛列塔:“他告诉我说,我满有希望。”
这时,阿德里阿娜从她的身边走过去,推开事务所的门。
费拉里的事务所。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阿德里阿娜出现在门前。
费拉里:“里边请吧!”
他走到阿德里阿娜的身边,用手轻轻碰她的肩,请她坐到打字机前。可是,这一碰竟吓得她突然一哆嗦。费拉里不好意思了。阿德里阿娜围着椅子绕了半圈,坐下。费拉里拿起一张打字纸,从她身后走来,递给她。阿德里阿娜觉出他站在背后,又是一阵颤栗,生怕他会扑到她的身上。费拉里不安地看了看女秘书,莫名其妙,女秘书同样茫然不解地看着他。费拉里不知如何是好,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身去口述道:
“请您打:尊敬的马鲁西格公司,米兰……”
阿德里阿娜迅速而又充满信心地打起字来,很象是个有经验的打字员。费拉里转过身来满意地问道:
“你做过打字员吗?”
阿德里阿娜眼皮也不抬,望着打字机的字键,轻声回答说:
“是的……”
费拉里:“在什么地方?”
阿德里阿娜心慌意乱,沉默了一会,非常小声地说:
“在鲍列齐先生的……事务所……”,
费拉里:“原来如此!他把您辞退啦?”
阿德里阿娜:“是我自己不干的……”
费拉里无法掩饰他的惊奇和不快:
“怎么,是你自愿放弃那个又好又可靠的位置吗?”
听得出来,阿德里阿娜声音里已带着呜咽,她回答说:
“是的!”
费拉里:“为什么?!……”
阿德里阿娜突然哭出声来。费拉里大窘之下,对阿德里阿娜的行动生气了,就吩咐女秘书:
“把她带出去吧!……”
费拉里走到一边去了。女秘书从写字台后面站起来,走到阿德里阿娜身边。阿德里阿娜用手捂住脸,站起来,还在不住地伤心痛哭。女秘书把她扶了出去。
出事大楼的楼梯间。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姑娘们站在事务所门外的平台上。从门里传出阿德里阿娜的哭声。
门开了,阿德里阿娜哭着走出来。大家纷纷问她:
“你怎么啦?”
“他们打你啦?”
站在二、三层楼之间的楼梯上的姑娘们(卡杰琳娜、茜蒙娜及其他人)。大家都向上望着。丑姑娘喊道:
“她说,她挨打啦!……”
卡杰琳娜:“吓,还有这种事,姑娘们,这里还打人哩!”
十一岁的小妹妹抓着姐姐的衣襟哭起来了。姐姐说:“别这样……你怎么啦?……”
小妹妹:“他们要是也打你怎么办?……”
四面八方都传来愤怒的声音。阿德里阿娜下楼来。她走到茜蒙娜和卡杰琳娜的身边时,卡杰琳娜显出忿忿不平的神气,一把拉她过去,问道:
“到这里来……是谁打你?”
楼上传来费拉里的声音:
“你们是怎么回事?!……”
卡杰琳娜大声喊,为的是让他听到:
“请您原谅,费拉里先生,不过这里有人说,你们动手打人……”
四楼平台。费拉里来到平台上,他伏在楼梯栏杆上,不耐烦地对下面喊道:
“你们还想出什么花样?……这里不会打人。请你们肃静!”
楼梯上的嘈杂声停下来了。费拉里擦了擦脸上的汗,尽量控制着自己,又说:
“听我对你们说:我怎么能把你们全考试完?……你们自己商量一下吧……我只能考试三十个人,最多四十个……”
我们看到整个楼梯间。然后是一和二楼之间的转弯的地方,露仙娜和柯尔涅丽雅在这里。再往上可以看见费拉里所在的四楼平台。费拉里继续说:
“其余人还是走了好……”
出事大楼的楼梯间。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一楼。洛列塔从楼上走下来,靠着电梯门站好。看门女人过来对她说:
“我说,小姐,您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您不是已经考试过了吗!……”
洛列塔:“我站一会儿,我想看看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儿希望……”
我们看见安洁琳娜,她全神贯注地在做什么奇怪的审惰。原来,她的手里拿着一块硬纸板,上面画着打字机的字键位置,她正在这块纸板上做练习。她的手指的动作很不敏捷,每按一个字,她都要找半天。
费拉里的事务所。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费拉里背着手站在窗前,他不安地从百叶窗内向街上望去。他没有转身,疲倦地对女秘书说:
“让下一个进来吧!”
老机枪射手的声音:“我已经准备好啦,费拉里先生。”
费拉里惊讶地回过头来,老机枪射手已经坐在打字机前面,迅速而又自信地把纸装上去。她用热心工作的目光望着费拉里。他走过来。
老机枪射手问道:
“是您口述,还是照着打?”
费拉里把稿子放到桌上说道:
“照着打……你自己看着打吧。”
老机枪射手把稿子拿过来,准备打字了。费拉里向窗口走去,站在窗前。
突然,他听见一阵快得不可思议的打字声。
他好生惊讶,连忙回过头来。只见那中年妇人,正眼望着稿子,根本不看字键,飞快地打着字。
费拉里的声音:“你真是一个机枪射手!”
中年妇人仍然以同样的速度往下打,回答说:
“是的,费拉里先生……是个老机枪射手……”
出事大楼的楼梯间。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嘉娜的脸部特写。她惊讶地慢慢朝事务所转过身去,里面传出猛烈的打字声。
在我们眼前是整个楼梯间的缩图。
柯拉拉抬起眼睛来望着事务所。
卡杰琳娜和茜蒙娜也向那里望去。卡杰琳娜向茜蒙娜迅速地瞥了一眼。柯尔涅丽雅瞪着大眼睛,把两个指头送进半开的口中。露仙娜咬着下嘴唇紧张而又激动地朝上面望着。这时,打字机的哒哒声的确达到了疯狂的速度,最后不响了。在一片沉寂中,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口哨。
露仙娜马上朝响起口哨那边转过身去,她看见……南多站在楼梯下面。他望着露仙娜向前走了几步。
露仙娜的眼神里流露出深切的不安,来到栏杆跟前。
南多站在楼梯下面朝上瞧,露仙娜的脚在栏杆里面差不多和他的头一般高。她蹲下来,如今她的脸挨近丈夫的脸了。她小声问他:
“怎么样?”
南多一脸疲倦和绝望的痛苦。
他说:
“他们说,过一个礼拜……再去看看……”
露仙娜想安慰他:
“既然他们对你说,一个礼拜以后再去……”
南多咬牙切齿,用力抓住栏杆,好象是想这样来发泄他心头的怒火,说道:
“总是这么一句话!……”
然后又疲倦地说:
“我们还是回家吧……”
他又用手指着楼梯,补充说:
“难道你看不见这里是怎么回事吗?!……”
南多拿过露仙娜手中的报纸,查看上边的征聘广吿。
露仙娜抓紧丈夫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信心传给他,她怀着希望说:
“不,不……只要我还排得上,我不怀疑,结果一定不成问题……”
南多垂下头,把报纸还给她,转身准备走了,露仙娜问道:
“你到哪儿去?!”
南多看看她,回答说:
“到砖厂工地去试试……总得去干点什么呀……”
他走了分。
露仙娜站起来望着走开的丈夫,然后她回到柯尔涅丽雅身边原先排队的地方。这时楼梯间里的嘈杂声渐渐平息。露仙娜和其他人都抬头朝事务所望去。
四楼平台。费拉里在门口非常亲切地和老机枪射手握手。老机枪射手的神情既恭敬又充满信心,向他告别说:
“再一次谢谢您,费拉里先生。再见。”
老机枪射手走了,费拉里来到平台上,又伏在栏杆上,望着下面,直摇头,他似乎想说;“我怎么才能说服她们?!……”
费拉里:“喂,我的敬爱的女士们,你们怎么还都在这里?……”
从楼梯下面传来露仙娜激动的声音:
“对不起,费拉里先生……请稍等一下,稍等一下!……”
费拉里俯身在栏杆上问道:
“什么事?”
他看见露仙娜三步并作两步从下面跑上来。姑娘们不得不给她让路。楼梯上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她伸出两手,向上跑着嚷道:
“对不起,费拉里先生……我只讲一句话……”
她说完这句话,终于登上四楼平台。
费拉里诧异而又不解地望着露仙娜。
气喘吁吁的露仙娜上到四楼之后,并不停止。她分明是想闯进事务所里去,一边答复着说:
“我只要一分钟时间就够了……”
费拉里不得不跟着她走进事务所,因为她已经走进去了。
站在旁边的姑娘们瞧着这一幕演下去,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费拉里的事务所。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费拉里刚走进门,露仙娜便迅速地把门关上,背靠着它。她吃力地喘着粗气,说道:
“考我吧,费拉里先生。”
费拉里掩饰不住惊异和懊恼的神情。他说道:
“怎么?!……为什么你不排队?……”
露仙娜一心要使她的话听起来令人信服,她回答说:
“我排得太远啦……”
费拉里:“我很遗憾,你不比别人有更多的理由……”
露仙娜:“我的丈夫已经失业有半年啦……我能找到一个工作也是好的啊!……”
费拉里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她,露仙娜又坚持说:
“我打字打得很好……你考我吧……”
出事大楼的楼梯间。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事务所门外的平台。平台上站着马蒂代太太、嘉娜、戴眼镜的姑娘、戴帽子的姑娘和老机枪射手——她本来是要走的,但是又留下来想看看热闹。
戴眼镜的姑娘(压低声音):“她出了什么事?……”
戴帽子的姑娘(小声地):“真的,出了什么事?……”
老机枪射手:“我也想知道,她有什么事要到那儿去?……”
片刻沉寂之后,这些疑问得到了明确的答复:事务所里一阵紧似一阵,响起了哒哒的打字声,速度之快,并不亚于老机枪射手。
众人脸上的疑问转变为愤怒了。马蒂代太太表达出大家的心情,她大声喊道:
“多么卑鄙下流啊!……你们听见吗?”
老机枪射手:“你们为什么放她进去?……”
下面楼梯上有人说:
“她把大家都推开啦……”
一群姑娘,柯尔涅丽雅也在里边。她和别人不同,别人脸上是愤怒,她反倒笑盈盈的。从事务所里传出有力的打字声。
胖姑娘回过头来望着柯尔涅丽雅,显然有责怪她的意思,柯尔涅丽雅收回了脸上的微笑。
打字声停了。
马蒂代太太、嘉娜、戴眼镜的姑娘望着事务所的门。刹那间忽然一片寂静,空气紧张。
门开了,露仙娜走出来,站住不动,面对着一群气愤不平的姑娘。
马蒂代太太冲着她凶狠地问道:
“你凭什么先进去?!”
露仙娜知道,她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向楼梯上的众人解释,她垂下目光,匆匆向楼下挤去。
露仙娜挤到三四层楼之间楼梯的转弯处。在这里,我们看见了柯拉拉,大鼻子姑娘,有雀斑的姑娘。露仙娜躲避着她们的视线。大鼻子姑娘气势汹汹地拦住她的去路,说道:
“你说,你凭什么不排队?”
质问声:“你凭什么?”
“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不讲理!”
闹声越来越高,同时可以听见这样的质问。
露仙娜不知所措地左张张,右望望,她意识到不解释一下是不行的了。她要使大家都听得见,努力喊道:
“我……我不得不这样!!!”
于是她又低下头,朝楼下走。
柯拉拉和她旁边的人不讲话了,楼梯上,恢复了寂静。大家望着露仙娜下楼。可是,楼下传来的一声质问打破了寂静:
“那么我呢?……我就不困难啦?”
站在二三层楼之间楼梯上的姑娘们:茜蒙娜、带小妹妹的姑娘、卡杰琳娜——她抱着还在哭泣的阿德里阿娜的肩膀。露仙娜外她们身边走过去,仍旧低着头。带着小妹妹的姑娘对她嚷道:
“可是我呢?我觉得,我从一生下来就在找工作啦!……”
楼梯上又闹腾起来。透过闹声,不时有人突然喊道:“可我呢?”
露仙娜继续下楼。卡杰琳娜喊道:
“只要叫大家说,咱们谁没有困难呢?”
二三层楼之间的楼梯转弯处。
柯尔涅丽雅不安地望着走到二楼平台上的露仙娜。闹声越来越厉害,浑然成了一片大合唱。在嘈杂声中有人气忿忿地嚷道:
“要是我说起自己的困难,谁都不会相信……”
柯尔涅丽雅向四下里望去,决定帮帮露仙娜的忙,就用她以为是无可辩驳的理由说:
“她的丈夫失业了……”
可惜,这个理由太不充分!它反倒激起了更大的公愤。
只听见人们纷纷嚷道:
“我的爸爸也是失业的!……”
“要是说有谁最需要工作,那么头一个该是我!”
露仙娜走到柯尔涅丽雅身边,犹豫了一会,然后又朝楼下走。柯尔涅丽雅情不自禁地动了一动,似乎想要跟着她下去,可是这时有一个姑娘撞到她的身上。这个姑娘竭力向上挤,一边嚷着:
“我也学她那样,挤上去!……让我过去!……”
她身后的姑娘也开始推推搡搡,拚命要挤到前边去:
“还讲什么先来后到!……”
“我也要进去考试!……”
柯尔涅丽雅想要拦住这股人流,她抬起头来找露仙娜,慌张地大叫:
“露仙娜!!!”
可是不断朝上挤的人流把她卷走了。
露仙娜走下最后几级楼梯。她回头望去,看见楼梯上的情形,她茫然了,几乎感到恐怖。她慢慢地向后退,仰起头向上瞧,站在下层的姑娘都不顾一切地朝上挤,越来越势不可当。站在上层的姑娘们竭力要挡住她们的冲击。
嘈杂声渐渐到了最高潮。
二三层楼之间,卡杰琳娜、茜蒙娜、阿德里阿娜所在的转弯处是混乱最盛的地方……这里是两股激流的接触点。
往上冲的喊声,竭力要挡住这种压力的喊声,两下里混成一片:
“让我过去!……”
“不行,不行……别闹啦!……”
“你们干什么?!……”
“过去吧!……挤死啦!……”
柯拉拉、大鼻子姑娘、有雀斑的姑娘和别的一些人。她们渐渐也受到了人们的推挤。她们害怕地望着下面,使出全身力气,要抗住人流的冲击。
闹声一直不停。
站在事务所门前的一伙人。拥挤一开始,马蒂代太太和嘉娜就分开了。马蒂代太太被挤到事务所的门前,她尽力挣扎着。
平台上的人们嚷着:
“大家安静点!安静点!……”
“别挤啦!……”
“嘉娜!……”
楼下,我们在门口乱挤的姑娘们当中看见露仙娜。她恐怖地望着上边,慢慢向门外退去。
三四层楼之间的转弯处。两股人流在这里汇合,形成一个沸腾的漩涡。有几个姑娘被挤过去紧紧靠着楼梯扶手。
扶手一下子就压歪了。姑娘们在恐怖中竭力要离开扶手。但就在这时,一声可怕的巨响压倒了闹声,有一会儿把大家都镇住了。
一段扶手脱离楼梯台阶掉下去了,靠着栏杆的几个姑娘也跟着下去了。她们绝望地伸出两手,想要抓住什么,但是没有一点用处。
惨叫声和震耳的楼梯坍塌巨响混在一起。
我们从下面看见一段楼梯。先是下边的梯级出现裂缝,然后一级一级坍下去。站在这些梯级上的姑娘和灰石尘土一起往下掉。只见她们的身子,连手带脚,一阵翻滚就坠下去了。
露仙娜望着楼梯上的光景,吓得目瞪口呆。她机械地举起手来,似乎是在自卫,然后转过身向门外跑去。站在门口的姑娘们也跟着向门外逃命。我们看见带着小妹妹的姑娘也在其中。一片灰石尘土遮住了露仙娜。
洛列塔用箱子盖着脑袋,在滚滚尘埃之中寻路逃命……安洁琳娜跟在她的身后……碎石还在不停地撒下来。绝望的呼救声。
卡杰琳娜紧抱着阿德里阿娜。这时候她们脚下的平台坍了。茜蒙娜和别的姑娘掉了下去。
在事务所门前站着的人觉出她们脚下的平台正往下坍。有人惊慌失色地向事务所扑去,想抓住它的门。其余的人,包括马蒂代太太在内,跟着平台摔了下去。
柯拉拉、有雀斑的姑娘和大鼻子姑娘被摔下来的栏杆打中,也跟着下去了。
两段铁栏杆挂在一起,夹住一个姑娘,她惨叫一声,马上就被下坠的楼梯和石块遮住不见了。
柯尔涅丽雅和她身边的姑娘缩着脑袋,用手遮着头,朝上望着。这时一大段下坠的楼梯,连碎石带土,一齐掉在她们的头上……
于是只见姑娘们的身子,随着碎石和残破的铁栏杆接二连三地坠下去,在下边空落落的地方消失不见……
出事的大街。
街上。白天。阳光普照。
马路上的光景和平时一样。忽然传来坍楼梯的巨响。这声巨响淹没了一户人家的收音机里播送出来的音乐。
露仙娜倒退着走出来。她停下一会,又往后退。一辆小马力汽车从她身旁驶过……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骤然刹住车,向大楼望去。从大楼里冒出滚滚尘烟,有几个姑娘惊叫着跑出来……
加油站的工人停下工作,他手上拿着油管,跟加油汽车的司机同时转身朝大楼望去。
罗莫洛刹住轧路机,也向那里望去。
露仙娜站在我们的眼前。在她身后的远处是大楼,从楼里冒起的尘雾更浓厚了,又有些姑娘从楼里冲出来,在院子里乱跑。
楼梯那边又传来几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然后一切归于寂静了。
现在我们看见的是整条大街。书报亭跟前有两个男子,他们站在当地,望着出事的大楼,楞住了。轧路机一个急转弯,几乎是横在马路当中停下。一个提了篮子买菜的胖女人,手上牵着个孩子,吓得撒腿就跑。从出事大楼里跑出来的姑娘们来到街上。
尘雾中,一个姑娘从堆在门口的砖头石块中间爬出来。这是将军的儿。她好容易穿过那些残梯断级,然后她站起来,象个幽灵似的晃晃悠悠地向前走。她的衣服已经撕碎,赤着双脚蓬着头发,满身尘土。她机械地向前走了几步,失去了知觉,一头摔倒在露仙娜的脚下。露仙娜惊叫一声,向四方张望一下,撒腿便跑。过路的人从四面八方跑过来了。第一个冲向大楼去的是罗莫洛。远处,一个警察和另一个男子驾着摩托车飞驰而来。一辆运送“啤乐饮”啤酒的小卡车突然一转弯,然后停住。司机从驾驶舱里探头向外看。
将军的女儿人事不省,躺在马路上。大楼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尘雾中。罗莫洛奔向大楼,摩托车手、警察和一个丢下自行车的人也跟在他身后跑过去。最后的那个人弯下腰去看将军的女儿。
过路的人从四面八方炮来,人声嘈杂。
罗莫洛在出事大楼的门口站住,周围是一片尘雾。坍塌的楼梯堵住了大门,他无法进去,就小心地从已经有一半脱臼的门缝里向里张望。透过门缝可以看见里面有几个人影,正竭力要爬到外面来,但是,又一次的坍埸把最后一线光亮也给堵住了。
楼梯坍塌的巨响。
坍塌的楼梯。
室内。白天。有阳光。
从下面望上去,可以看清整个坍塌了的楼梯间。只有最上面的一段楼梯转弯处保存下来,这里倒悬着一段栏杆,还在半空中慢慢旋转。
窗外射进来三股阳光,穿过弥漫的尘雾,照在楼梯上。
从下往上,整个楼梯间渐渐出现在我们眼前;墙上还残留着坍掉的梯级……
楼下不断传出呻唤的声音,响成一片;时而更可以听到尖厉的呼痛声。
二楼上一户人家的门半开着。一个女人吓得面无人色,从门缝里朝下边看。
在上下两层楼之间,有一处楼梯平台保存下来,悬在半空。平台上站着两个姑娘,她们奇迹般地一点没有碰伤。
这是卡杰琳娜和阿德里阿娜。她们紧紧靠着墙,象泥塑木雕的一般,呆望着下面。
三楼上一户人家的门开着。一个男人站在门里朝下看;我们还看见,他身后走廊的深处有两个脱险的姑娘。她们坐在沙发上,一个女人在照看她们。
费拉里站在四楼的门里,张皇失措,望着下边,女秘书站在他的身后,离他有几步远。女秘书是面壁而立,仿佛她任什么也不愿看见。在事务所尽里边有个人影一闪,随即不见。
从楼下不断传来微弱的呻吟。
我们眼前是费拉里所看到的景象:一堆砖头石块,铁栏杆……姑娘们的身子。有的姑娘被埋在砖石底下,一动不动,有的还在蠕动着,试着要爬起来。
远处传来救火车的警笛声,越响越近,渐渐压倒人们的呻吟……
在画面深处又有一个姑娘站起来,她去搀扶另一个姑娘,后者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提袋。马蒂代太太在一堆坍掉的栏杆后面找女儿。两段铁栏杆,好似一把老虎钳,紧紧夹住一个姑娘的脚。这个姑娘躺在砖石上面,头向后仰着。
警笛声越来越近……
出事的大街。
街上。白天。阳光普照。
看热闹的群众越来越多,拥塞在大楼和书报亭之间的街上。救火车鸣着警笛驶来,迫使人们让开一条路。救火队长的汽车首先冲进人们让出的这条通道,它后面紧跟着带竖梯的救火车,然后是一辆救护车。车都骤然刹住。救火队员们从车上搬下小梯子和各种装备,直奔出事大楼。这时带竖梯的救火车慢慢退到大门口去。
救火队员们把小梯子安在六楼正面的墙下,同时救火车上自动地把竖梯升起来。救火队员们抱着一捆捆的绳子爬上小梯子。
一辆警用吉普车冲过人群飞驰过来。站在车上的警官摆着手,要人们给它让路。吉普车停下车上跳下不少警察,他们开始驱散看热闹的人群。
坍塌的楼梯。
室内。白天。有阳光。
我们从下面望见整个坍塌的楼梯间。
在砖石和歪歪扭扭的铁栏杆中间,有女人的身子在蠕动。从临街的窗外射进三股浑浊的阳光。
受伤的人们在呻吟。
突然在三楼窗口出现一个救火队员,跟着出现了另一个。四楼窗口有救火队员露面。他们把绳索投到下面成堆的砖石上,从顶上边那个完好的平台上放下一架木制小梯,接着又放下一架。
半截身子埋在砖石中的茜蒙娜仰面躺在地上,她望着吊在头顶上的一截梯级,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唯恐它掉下来压着她。
现在动手清除废墟了,吊在空中的梯级晃动起来。茜蒙娜吓得浑身发抖……但就在这工夫,有人伸出两只手毅然抓住那悬空的梯级,小心地把它推开,接着,就见一个救火队员从空隙里钻出来。他含着满意的微笑向茜蒙娜伸过手去。
卡杰琳娜和阿德里阿娜站在三楼那块完好的平台上。她们紧紧挨在一起,靠墙站着,好让自己尽可能感到安全。她们望着脚下的空洞。这时有一个消防队员顺着梯子爬上来,到和卡杰琳娜一般高,探过身来轻轻对她说:
“过来……不要怕……”
他伸出手来抱住她的腰。卡杰琳娜搂住他的脖子。当这个消防队员抱着卡杰琳娜往下坠的时侯,另一架梯子上的一个消防队员,身上系着绳索,也慢慢来到阿德里阿娜跟前。阿德里阿娜全身颤抖着,不敢动弹。消防队员向她伸过手去,但是她颤抖得更厉窖了,连连摇头。消防队员现在更加靠近阿德里阿娜,他非常小心,同时动作也极为准确。他搂过她的腰,把她紧紧抱住,慢慢下去。坠到楼下的砖石堆上时,他想把阿德里阿娜放下,但是她站立不住,晕了过去。
另一个消防队员小心地绕过一堆砖石(这里有人在呻吟)来到马蒂代太太的面前。她浑身血污,容色惨变,正吃力地在砖石堆中间爬来爬去。消防队员赶忙过去扶住她,但是她伸出手来,不由自主地嘟囔说: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从外面传来响亮的喊叫,汽车的马达声,和越来越近的警笛声。
一个消防队员在一堆砖石跟前——正当原来一进大门的地方,扶起一个头破血流的女人,这是公共汽车司机的妻子。在昏暗中,隐约看得见门前堵满了砖石。从街上传来低沉的撞击声,有人在喊:
“小心!……”
消防队员抱着司机的妻子静立下来等待。接着倾斜的门扉就掉下来,让出一条通道。
门扉落地的响声,街上人群的嘈杂声。
明亮的阳光从门外一泻而入,扬起老高一股尘土,透过尘土,影影绰绰,看得见几个砸破大门的人在跑动。消防队员抱着司机的妻子,走出门去,同时,几个人,连同担架队员在内,走进大楼来。
出事的大街。
街上。白天,阳光普照。
消防队员抱着司机的妻子,从大楼前面腾空的通道上出来。四周的人们越来越激动,有的跑进楼去,有的又从楼里往外跑。消防队员把少妇放到担架上,两个担架队员马上把她抬走。罗莫洛走过来,他向楼门内张望,叫着:
“安洁琳娜!……安洁琳娜!……”他踩着砖头石块钻了进去。
从大楼里送出来一些姑娘。她们有的是用担架抬出来,穿过院子,一直送到马路上早已敞开车门的救护车跟前。现在,出事大街完全变了样子。
消防队员和警察围着大楼,布置了一道散兵线,拦住从四面八方跑来的人们。而为了让救护车、消防车和其他参加急救工作的车辆便于调头,还留下了一大块空地。我们看见从第一批担架抬着受伤者从大楼里出来,送上救护车,又看见消防队员和赶来帮忙的行人抱出受伤的姑娘们。他们绕过警察的散兵线,一直来到近处,要在适当的地方给受伤者进行急救。
有不少姑娘勉强还能支撑得住,就沿着大街走散了。过路的人都竭力帮助她们。姑娘们尽量把衣服整理好、提上袜子。她们差不多都没有了鞋子。
在一片嘈杂声里,特别清楚的是:
救护车开走时的警笛声……
四楼上一个消防队员的喊声:“递绳梯上来!”
另一个消防队员的声音:“喂,三楼!”
一个受伤姑娘的悠长而令人心碎的号泣。
来来去去的救护车的马达声……
担架抬着阿德里阿娜过来。她还没有清醒。人们把她抬向一辆救护车;但就在这时,车门呼地一声关上,车开走了。
露仙娜出现了。她神色慌张,不知所措,望着担架把受伤的人们抬走。她一转身,看见了担架上的阿德里阿娜。她茫然四顾,显出更加慌乱的模样。
一个救护队员和一个消防队员架着丑姑娘走出来。丑姑娘满身是血,衣服撕得破硖烂烂。她一声声地呻吟着:
“我什么也看不见……天啊!我什么也看不见……”
在他们面前突然停下一辆出租汽车,车门外的脚镫上站着一个警察。警察跳到地上,拉开车门,对坐在里面的乘客说:
“请您下来。”
一个男子——看样子是商品推销员——从出租汽车里钻出来。这是个四十岁光景的体面人物,外省人的样子,穿着有些矫揉造作。他腋下夹着公事皮包。他茫然打量着眼前这种意想不到的景象。这时一个受伤的姑娘被送进了出租汽车,但是在汽车开走以前,一个摄影记者开亮镁光灯,抢拍了一张照片。
只剩下商品推销员一个人了。他慌张地张望着,慢慢向前走去。
这时,有个姑娘靠住他的肩头,生怕站不稳摔倒。这是卡杰琳娜。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撕破,跛着一条腿——因为丢了一只鞋。商品推销员望着靠在他身上的卡杰琳娜,无话可说,他的眼里流露出惊诧的神色。卡杰琳娜望着他,揉着受伤的腰肢说:
“我什么都没有了:不论是手提包……还是鞋子……”
她还没有完全镇定下来,长叹一声:
“我的上帝啊!……”
商品推铕员把公事皮包换到另一只手上,搀扶着卡杰琳娜向汽车走去。看热闹的把他们包围起来。商品推销员用手分开众人。他说话带有鲜明的托斯康群岛口音:
“借光!……借光!……让我们过去……”
一个摄影记者踮起脚尖,镇光灯一闪,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
另一个摄影记者迅速地跪下一条腿,想给茜蒙娜拍照,但茜蒙娜用手挡住脸不给他拍。就在这时侯,茜蒙娜身边有镁光灯突然一亮。我们看见茜蒙娜的衣服已成碎片,浑身蒙着一层发白的尘土。茜蒙娜本人好象是没有受伤,只是一只手在流血,渗透了撕破的衣袖。她四下里张望着,匆匆向前走去,显然是想悄悄地溜掉。一个救护队员伸着手向她奔过来,但她躲开了。
茜蒙娜从一群人跟前走过去。一个青年人——显然是一个记者——正在拍纸簿上做记录。他停下来,想要拦住茜蒙娜:
“请问您贵姓,我是记者。”
但是茜蒙娜又躲开了,她一直跑到停在人行道旁的救护车跟前。几个行人同情地围上她,两个救护队员把她架了起来。她挣扎着要摆脱她们,喊道:
“放开我,我不要到医院去……我好好的……我不要到医院去……”
救护队员不理会茜蒙娜,把她抱起来,送进车去。
“难道您就看不见,您已经受伤了?”
车门关上了,救护车开走了……
弹子房。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遥遥相对的两台电话机。有位记者占了一台,一个额上有擦伤的姑娘在用另一台。画面深处是一间弹子房,人们正忙着照顾一些受伤的姑娘。有几个姑娘躺在弹子台上。
额头擦伤的姑娘说:
“好好儿的,我没有受伤……马上就回家……”
记者在对面墙角冲着电话喊:
“大约有一百人受伤……没有死亡……至少目前还没有发现死亡……下一期消息到医院再发……”他挂上耳机。
一个幸而未受伤的姑娘和一个手拿拍纸簿的记者,同时朝空出来的电话跑去。姑娘已经抓住了耳机,但记者不理会这个,粗暴地把她推开,抢过耳机来就拨号码。我们听见他说:
“《信使报》吗?接事故组……”
洛列塔衣服撕破了,斜躺在一张弹子台上。一个女人紧紧抓着她的手,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试着要把她背后的短上衣掀起来。洛列塔挣扎着说:
“不要啦……我没事……我好好的没有受伤!……”
戴眼镜的男人:
“不要怕,我是医生……让我看看您怎么啦……”
医生说着又去掀她的短上衣……四周同情地望着洛列塔的人都被她的意外举动怔住了,她猛然伏到台子上,藏起脸哭着说:
“不要吧,不要……”
医生和帮忙的女人终于把洛列塔的短上衣脱下来,里面穿的原来是一件……运动背心,而与众不同的是:这件背心的色底上带有很宽的白色横条,还能大致读出“拉扎列奇自行车队”几个字。洛列塔哭得全身颤动着。医生和帮忙的女人交换了一下同情的眼光。
出事的大街。
大街。白天。阳光普照。
一个身穿工人服的青年抱着柯拉拉挤过人群。看样子柯拉拉只是吓坏了,身上有几处青斑。穿工人服的小伙子叫欧古斯脱,他恳求着:
“劳驾!……让让路!让让路!……”
他来到“啤乐饮”啤酒厂送货车后边的门前,把柯拉拉放进车内的啤酒箱中间。
欧古斯脱尽量想使柯拉拉躺得舒适些。另一个穿工人服的青年——他的伙伴——帮他的忙。
柯拉拉睁开眼睛向欧古斯脱望去,他马上对她微笑。
柯拉拉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你们带我到哪儿去?”
欧古斯脱给问住了,他向伙伴求援:
“我们把她送到哪儿去?”
“还有什么地方?医院呗。”
伙伴坐到司机位上,开动马达,“啤乐饮”酒厂的送货车开走了。
一个消防队员和一个救护队员从楼内走出来,他们抱着马蒂代太太。
她早已精疲力尽,可是还在软绵绵地挣扎:
“不,不……放下我……我要找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她被放在救护车旁的一副担架上。马蒂代太太一边呻吟着,一边绝望地东张西望。
马蒂代太太:“嘉——娜——!”
出事大楼的正面。从架在四楼窗前的梯子上下来一个消防队员,他抱着嘉娜。就在他们慢慢下来的时侯,又听见马蒂代太太在喊道:
“嘉——娜——!”
消防队员的脚刚一落地,嘉娜就掉过头朝她母亲发出喊声的那边冲过去……
马蒂代太太的担架被送进了救护车中。一个消防队员关上车门,车开走了。嘉娜哭着跑到方才停车的地方。她望着救护车开去的方向伸出手来。她不知所措,只有流泪。嘉娜跟在车后顺着马路走去。
现在我们又看见一对人走过来:这是罗莫洛,他搀扶着安洁琳娜。安洁琳娜紧紧地靠着他,一走一跛,衣服撕破了一边,鞋子不见了。
罗莫洛扶着她朝着她的主人家走去,但是安洁琳娜突然停下来。
安洁琳娜:“不……我不能这样去见老爷太太。我不愿意给他们寻开心……”她指指身上撕破的衣服。
安洁琳娜向罗莫洛的帐篷走去,一边扬起手使劲拍掉身上的尘土。罗莫洛跟在她身后。
坍塌的楼梯。
室内。白天。阳光充足。
电梯间附近,两个消防队员正拿着铁棍小心地去掉一截断梯。队长站在他们身后。
消防队长:“小心……轻一点……”
断梯底下有女人在呻吟。
两个消防队员用铁棍弄开了一截悬空的梯磴,其中的一个俯下身去用手扶住它,不让它掉下来,然后小心地把它放倒,接着他立刻又扶住也是摇摇欲坠的另外一块……两截断梯搬开以后,露出一个缺口,这样,消防队员就可以把这些残梯断级都弄到一边去……我们在一个别开生面的壁龛里看见一个姑娘,她背靠着墙,拼命弯下身子,几乎站立不住,老机枪射手在她身边跪着……另一个人躺在地下,半埋在断梯下面,一动不动。老机枪射手和她身旁的姑娘,由消防队员们搀扶着,从缺口里钻出来。她们突然都停下不动,眼睛茫然四顾,手脚微微抖索。消防队员把她们架了出去。摄影机慢慢地转向壁龛,对准僵伏在里面的身子。
这是一个脸朝下伏着的姑娘,她伸开两手,脸埋在在砖石下面。人们从她的衣服(衣料的花纹容易使人记住)上认出这是柯尔涅丽雅。塌下来的铁栏杆压着她的背。我们看见两只手开始万分小心地清除她头部四周的砖石,动作十分缓慢,同时,另有一双手搬起压在她身上的铁栏杆。这几只手弄掉砖石,让那姑娘现出身来,然后万分小心地把她翻过来……于是,我们面前便出现了柯尔涅丽雅死人一样苍白的面孔。
出事的大街。
大街。白天。阳光普照。
露仙娜焦急地四方打量着,她后面是来往车辆调头的那片空地。一副副担架从她身旁抬过,消防队员和救护队员们在她左近奔跑。露仙娜凝视着一副担架,躺在上面的姑娘伸着两只手。然后,她的视线突然转到另外两个救护队员抬着的担架上。这副担架抬着柯尔涅丽雅——我们老远就可以认出她的衣服来。救护队员抬着柯尔涅丽雅从露仙娜身边走过。露仙娜弯腰看着担架,随着它一直走到救护车跟前。
担架放进了汽车,车门马上关住。露仙娜做了个手势,似乎要跟他们一块去,但是救护车开走了,把向前扑去的露仙娜撇在后面。她站住不动,然后,好象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着她一样,她慢慢地掉过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一看见老机枪射手,不由睁大了满含泪水的眼睛。老机枪射手挺直了腰身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满身是灰白的尘土。她冷冷地望着露仙娜,咬牙切齿地说:
“怎么,你现在哭啦?!……”
露仙娜的面颊微微一哆嗦。她象着了魔一样注视着老机枪射手。从镜头外边传来老机枪射手的另一句话,口气凶狠如故:
“你知道,这是谁的罪过?”
露仙娜的眼睁得更大了,她的嘴唇颤动着,一只手本能地举到嘴边……
“你是罪魁祸首!……”
老机枪射手一掉头,慢慢地走了。
露仙娜仍然用手捂着嘴,慢慢地把头转过去。她深深感到绝望。过路的人都望着她。她好象突然恢复了神智,马上跑开。
卡杰琳娜站在广场上的水龙头跟前,身边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有一位太太从自己身上取下一根长针,递给卡杰琳娜,让她把脱了扣子的短衫别上。
卡杰琳娜:“我早就知道,那个楼非坍不可……”
这位太太和其他看热闹的人(齐声地):“你事先就知道?!……”
商品推销员端过来一把椅子,放在卡杰琳娜身后。
商品推销员:“请坐……”
卡杰琳娜坐下来说道:
“今天早上,有只黑猫拦着我的路跑过去……”
那位太太把唇膏递给她,商品推销员在她面前替她举着镜子。卡杰琳娜开始涂唇膏。
“另外,我还看见一位先生,穿了一身黑衣服,总是盯着我……”
卡杰琳娜慢慢摇着头,神气好象很不以为然,又说:
“他好象要对我说,你别到那儿去,别去……”
大家都望着卡杰琳娜,被她的故事深深吸引住。她涂好唇膏,还给那位太太,然后对商品推销员做个手势让他把镜子放低一些,对他说:
“你该走啦……不然就赶不上火车啦……”
商品推销员:“没关系,不必担心!火车班次多得很!……”
一个消防队员向他们走来,他给卡杰琳娜看一只廉价的手提包,问道:
“这是不是您的?”
卡杰琳娜:“不是……你看我象那种女人,就只配用这样的手提包吗?还是去给我找我的那只吧……你们不给我找到,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在出事地点前面,密集的人群围成一个半圆圈。汽车的往来和嘈杂声渐渐平静。一大块阴影慢慢覆到人们头顶上,乌云遮住了太阳,响起了隆隆的雷声。
人群中有人昂起头来望天。有人说:
“看光景又要下雨啦……”
人们面对惨祸,触目惊心,于是纷纷议论。他们的谈话声闹哄哄地混成一片,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这时候有不多几个人穿过人群走来,他们是一个穿大衣的男子,还很年轻,他前面走着两个警察:一个穿着制服,一个穿着便衣。
穿制服的警察:“让让路……借光……”
近旁的人们转过头来,看着那个跟在警察身后向前挤的穿大衣的男子——他是警察局长。
人群中有一个男人问道:“局长先生,早晚会找到肇事人吧?对不对?”
局长停一停,做个手势说:
“请安静,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走着瞧吧……”
局长又向前挤。人们议论开了。
穿雨衣的男子:“嘿……可是现在呢……就只好把这些可怜虫送到医院去。”
衣着讲究的先生:“说句公道话,事务所的经理是没有责任的。”
人们继续议论,争论不休。
一个普通妇女:“现在你们或许会说,是这些女人的过错?”
另一群争论的人。
一个面貌严肃的男子:“好的,不过您并不能责怪建筑师……”
开始掉雨点了。
有一个男人望望天,撑开雨伞。紧跟着另外的人也撑开了雨伞。
一个打伞的男子:“那是不消说的,只要认真一点追究,总可以找到原因!……”
一个打伞的女人:“看门的就该把她们都从楼梯上赶出去……”
共撑一把雨伞的两个女人:“她们又不是小孩,为什么不能自己出去……”
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撑起了雨伞。
议论还没有结束。
“当一个人找工作的时侯,对不起,他决不会象你这样发议论。”
“别这么说,她们不一定每个人都是真需要工作……有人是为了丝袜子……有人是为了高跟鞋……”
“怎么?只有您才有特权穿高跟鞋呀?”
这时候,这一片撑开的雨伞有点动荡起来:所有的雨伞都向后倾斜,因为人们都昂起头朝出事大楼望去。一架细长的救火梯向上一直伸到大楼的最高处。四楼窗前出现了一个男子。这是费拉里。站在窗外的消防队员帮他跨出窗口,一只脚踏在梯子顶端。然后他们慢慢下来。费拉里安全地下完梯子,来到地上。警察局长和两名警察早已在这儿候着他。费拉里询问地望着他们。
局长:“您是费拉里先生吗?”
费拉里:“是的……”
局长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做个手势,命令他跟着走。这一伙人坐上警用吉普车。众人给他们让出一条路,眼看警车开足马力,急驶而去。
一幢未完工的大楼。
大街。室内。阴雨。
一个六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大衣,帽子戴得很低,在一间还没有装修竣事的房间里读报。
远处传来建筑工地的嘈杂声。
这位先生读报正读得有趣,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抬起头,放下报纸,显然已经看见从镜头外向他走来的人,就起身迎上去。走来两个男子,他们都是便衣警察。
警察甲:“您是温伯尔蒂建筑师吗?”
建筑师收起报纸,领先向门口走去,说道:
“我就知道,会把全部责任推到我身上来……”
别墅区内一条街。
大街。白天。阴雨。
一个身穿厚雨衣的男人,五十岁光景,在两名警察陪同下坐上吉普车。
穿雨衣的男人:“从来都是这样,出了事就该房主倒楣……”
警察(对司机):“走吧……”
吉普车开走了。
砖瓦工厂建筑工地。
大街。白天。天色阴沉。
挂着“工地管理处”牌字的营棚,这里排着很长一队工人。天下着蒙蒙细雨。队伍里有的人撑开雨伞,有的人把报纸顶在头上。南多和其他失业的人排在队伍里。南多慢馒转过身来,远远地看见露仙娜,她正穿过周围散乱的工具和建筑材料朝这边走。
工地上震耳的嘈杂声。
失业者的队伍。南多迎着露仙娜走出去,露仙娜扑到丈夫的怀中,痛哭起来。南多问道:
“怎么啦?”
露仙娜泣不成声。南多抓住她的肩头摇一摇,掉头向队伍望去,看他的那些伙伴有什么反应。然后他把露仙娜拉到一边。队伍里的人好奇地看着他们。
流行歌曲的旋律。
南多和露仙娜来到一座大仓库附近,这里停放着许多工人的自行车。露仙娜突然从丈夫的怀中挣脱出来,靠在一根电线杆上。
露仙娜:“出了祸事……而且是我的错……”
南多走到靠着电线杆的露仙娜跟前。
南多:“你说什么?”
露仙娜:“我抢到前面去,没有排队……大家闹起来……楼梯就坍啦……”
露仙娜万分难过,她顺着停放自行车的墙根走去。南多赶上她。
南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露仙娜:“都怪我!……”
她又痛哭失声。南多真叫她气急了,他举起手来想要给她一记耳光。
“别胡说啦……你乱想些什么?……”
但是露仙娜还在哭,并没有理会丈夫这个威吓的手势。
“是我的过错,南多……”
南多还没有放下手去,他越来越生气,突然喊道:
“你真蠢,住口!……”
露仙娜仍然在哭,她又投进丈夫的怀抱中,似乎反过来想要安慰他。他们一时都不作声了。南多把抬起的手放下,然而并不是要打人:他轻轻抚摸着妻子的头发,然后抱住了她的肩膀。
南多:“走,去看看……”
他们走到仓库墙下,一堆重重迭迭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前。南多推起自己的自行车。
第一部完。
第二部
医院门口。
大街。白天。阴雨。
细雨蒙蒙。一大群人撑着雨伞,站在医院门前。人们都很不安。看得清清楚楚:门内的救护队员、勤杂人员和两名警察在向大家做手势,请求大家安静。在马路上,离人群不远的地方停着几辆救护车和警用吉普。
激动的嘈杂声。
人们拥在大门口,有人抗议,有人咒骂。我们认出了那个公务员——柯拉拉的父亲。他带着三个女儿,也在这里。
柯拉拉的父亲:“我的女儿在里面,让我进去!……”
另一群人里面,公共汽车司机显得比谁都高。柯尔涅丽雅的姐姐站在他身旁。
柯尔涅丽雅的姐姐:“放我过去!……”
人丛中发出喊声:“开门!”
“把门给他砸开!……”
“用力哟!……”
“放我们进去!”
在另一群人当中,我们认出了嘉娜——马蒂代太太的女儿。人们抓住大门上的铁栅栏摇晃着。画家来得比较晚。他神色慌张,也想按到前面去。
一个神气十足的男子,显然是位医生,在大门里从来来往往的救护车、担架队、卫生员和伤病号中间跑过来。他来到大门前,一边喘气,一边对大家说:
“请安静……我们不能放你们进来……病房里满是人……如果把你们一齐进来,里面就太挤啦!……”
人丛中有人——其中包括一个马车夫(我们后来才知道,他是阿德里阿娜的父亲)——反对医生的话。
阿德里阿娜的父亲:“我不能再等!……”
喊声四起:“大家多使点劲!挤进去!……”
“还等什么?!”
“往里挤,挤!……”
“要是你的女儿在里面,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说?!……”
我们在另一伙人里看见退休的将军。他身边的三四个小伙子从大门顶上爬过去了。
大门开始摇晃了。小伙子们已经越过大门,跳到地上。有一个工友跑过去想挡住他们,另外两个向已经被挤开的大门扑去。人群如河水决堤一样涌进挤开的大门。人们一边向里挤,一边收起雨伞。
工友们知道他们是无能为力了,只有隔着栅栏,看着人群直冲进来。
拥进来的人群在院子里四下散开。画家跑过去了,那个公务员也跟着他跑过去。
人语声:“到门诊部去……”
“不,到手术室……”
“到这边来,这边来……”
在奔跑的人群中,有个女人弯下腰去捡橘子,那是从她手上的纸包里掉出来的。她气忿忿地望着一个人的后影做了个手势,因为她就是被他撞了一下,才把手上的橘子掉了一地。有一个橘子还在地上滚着。这女人赶过了前面的退休将军。
有电梯的大厅。一间大病室。
一伙人围着柯尔涅丽雅的担架。柯尔涅丽雅昏迷不醒,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缠着绷带。
大病室外面的前厅里,人们川流不息地来来去去:这里有送褥垫的卫生人员,有护士、医生、受伤的姑娘、她们的家属。柯尔涅丽雅身边的一个医生说:
“马上送手术室。”
担架送进电梯后,电梯马上升上去。还是那个医生又向一群穿白罩衫的青年(看样子多半是实习的大学生)说:
“今天不上课了,全体下病房……”
在医生的率领下,全体走向一道敞开的高大玻璃门。这门通往大病房。
病房里乱作一团。一部分亲属闯进了病房,其余的人接二连三也跟了进来。所有的病床都给受伤的姑娘占满了。有的人躺在那里等待救治,有的人已经有医生来看过。亲属们不断地喊着姑娘们的名字,在病房里来回乱跑。医生和护士从一张病床走到另一张,救护受伤的姑娘们。他们手上拿着盛医疗器械的小盘、大瓶酒精、纱布卷。
亲属们的叫嚷……医生的吩咐……受伤姑娘们的呻吟。
柯尔涅丽雅的姐姐出现在病房中。她左右张望,打量着病床上的姑娘们,一脸伤心绝望的样子。她叫着:
“柯尔涅丽雅!……柯尔涅丽雅!……”
卫生员、护士和医生在病房里跑来跑去,在他们中间,马蒂代太太的女儿嘉娜推开挤满病房的亲属,慢慢往前走。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安的神色,泪痕还没有干,绝望地在病房里东张西望,找她的母亲。嘉娜胆怯地抬起手来,要拦住一个卫生员:
“请问……”
但是卫生员没有理她,走过去了。嘉娜再往前走,用同样的动作想要向一个护士打听,可是护士满腹心事的样子,也跑开了。嘉娜再向前挤,突然地停下来,一动也不动。她脸上放光,喊叫着向一张病床扑去……。
“妈妈!……”
病床上的马蒂代太太听见女的叫声,支着胳膊肘,抬起身来。嘉娜扑过去搂着她的脖子。母女俩一言不发,紧紧地搂在一起。嘉娜痛哭失声。母亲搂着她说道:
“我们都还活着哪……我的女儿……”
母亲的脸上露出痛苦万状的表情,我们听见卫生员在镜头外说道:
“安静,不要动……”
病床跟前,护士、医生和卫生员已经快要给马蒂代太太缠好腿上的石膏绷带。卫生员今也没有回,又说:
“再忍耐一会儿……”
嘉娜这时才发现母亲的腿受了伤。她又慢慢转过脸来看着母亲,神情又是难过,又显得心慌意乱。母亲淡淡地笑着说:
“有一个月,我就可以好了!”
嘉娜:“你要在这里躺一个月?”
母亲猜到女儿脑子里正掠过去什么样的念头,就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我什么都不想……不管那些债……也不管那些倒楣的事情……只要我们都活着就行啦……”
一个少妇的病床。那是公共汽车司机的妻子。卫生员给她缠好头上的绷带,小心翼翼地帮她睡到枕头上。她的丈夫——他坐在旁边——俯下身来,抓起她的手问道:
“你这样舒服吗?”
司机妻:“戒指……我的戒指在哪儿?我把戒指丢了……”
丈夫看她的手,果然戒指不见了。
司机:“这会儿你只应该想着快些养好伤……戒指以后总可以找到的……”
少妇开始呻吟:
“啊,我的头,我的头……”
丈夫似乎要找人帮忙,他四下望了望,然后对妻子温柔地恳求说:
“不要这样……我听了难过……”
脸上有痣的姑娘和戴眼镜的姑娘坐在旁边的病床上,她们刚刚上过药,现在两个人都打量着这对新婚夫妇。
脸上有痣的姑娘:“人家还以为是丈夫的头碰破了哩!……”
丈夫觉出有人在看他,他转过头来,带有疑问的神情不安地望着她们。
脸上有痣的姑娘说道:
“大概她躺着难受。这里的枕头太硬啦!”
丈夫转过头去用手按按枕头,马上回答说:
“是的,有点硬!”
他想了一下,然后把妻子的头扶一扶,让她睡得舒服一些。他吻着她的嘴唇,轻轻说:
“亲爱的,你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说着他走开了。
在阿德里阿娜的病床前站着一位医生和一个五十岁光景的男子,穿着夹大衣,他手上拿着一顶马车夫的制帽。医生问马车夫:
“您是她的父亲?”
马车夫不安地点点头。医生走近阿德里阿娜,开始给她看病。马车夫压低声音和女儿说话。
阿德里阿娜的父亲:“你工作的地方本来很好,为什么还要另外去找?……你被辞退了吗?”
阿德里阿娜脸上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就象一个人有什么事要瞒着你但忽然一下子被发觉了一样。
阿德里阿娜:“是我自己不干的……”
父亲:“自己不干的……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
阿德里阿娜没有回答。医生给她检查过以后,把马车夫叫到一边,低声说:
“她只是受了点轻微的震伤……很快就会好的……”
阿德里阿娜不安地听着医生说些什么。医生接着又说:
“不管怎么说,我劝你赶快把她接回家去。真是万幸,没有小产。”
阿德里阿娜用手捂住脸。
父亲遭此打击,一时简直摸不着头脑。医生临走之前,向阿德里阿娜招了招手。
父亲望着医生出去,然后慢悠悠地转向女儿。他在床前跪下,把身子凑过去几乎靠着女儿的头。女儿还是用手捂着脸,他又轻轻地问,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阿德里阿娜,他说什么?”
阿德里阿娜:“他说的是实话。”
父亲:“你怀孕啦?”
阿德里阿娜:“是的。”
父亲无可奈何地看着她。阿德里阿娜把头伏在枕头上。
医生给柯拉拉检查完了,她把身上的衣服整理好,躺在病床上。医生背后站着她的父亲和三个小妹妹,他们都紧张地注视着医生的一举一动。柯拉拉只是肩头上缠着绷带,脖子上贴了一长条膏药。医生站起来,按一按她的伤处说: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有十天就全好啦……”然后,他亲切地拍拍柯拉拉的脸蛋,走开了。
柯拉拉的父亲连忙跟过去。
“请问,教授……”
医生转过身来停下。柯拉拉的父亲站在他身旁,手足无措,又小声地说:
“对不起……我的女儿扁桃腺肥大……我们一直拖着没有给她治……您知道,这并不奇怪,不过,既然我们现在是在这里……”
医生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怎么样吧?”
柯拉拉的父亲:“如果您答应给她做手术……”
医生(显然是想尽快脱身):“为什么不呢?不过现在我好象没有时间……过几天再说……”
他走了。柯拉拉的父亲又慢慢转过脸来朝女儿的床前望去,忽然大吃一惊,楞住了。
柯拉拉的病床跟前,一边坐着她的三个小妹妹,另一边就是那个把父亲吓一大跳的家伙——“啤乐饮”酒厂的青年工人欧古斯脱,是他用货车把柯拉拉送到医院来的。这时候欧古斯脱在柯拉拉的大妹妹帮助下,正在给柯拉拉整理垫在背下的枕头,另一只手递给她两三本连环画册。
欧古斯脱:“给你看……”
柯拉拉:“谢谢!”
父亲板着面孔走近女儿的病床。这时年轻人朝他望去。有点不好意思的欧古斯脱欠了欠身。父亲声色倶厉地问女儿:
“这个年轻人是谁?!……”
柯拉拉早已成竹在胸,就用比平时更温柔的语调答道:
“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叫欧古斯脱……”
父亲(又礼貌又亲切):“我不知道该怎样来感激您……我们给您添了很多麻烦……”
欧古斯脱:“哪里话,麻烦什么……一点也没有……”
父亲:“好啦……您用不着客气……您请便吧……有我在这里……”
欧古斯脱突然碰上这么个钉子,简直掩饰不了他的沮丧;他握了握柯拉拉父亲伸过来的手,然后对柯拉拉说:
“那么,再见啦……”
柯拉拉热情地握住他的手。在他们长时间握手的当儿,欧古斯脱改变了主意,说道:
“说真的……我可以留下来。今天我休息……”
柯拉拉终于把手从欧古斯脱的手里抽回来,微笑说:
“那就好极了!……”
父亲脸上又露出不快的神气。
画家和茜蒙娜紧紧地拥抱着。茜蒙娜躺在床上,没有完全穿好衣服,也没有盖床单。她手上缠着绷带。这对青年人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病房里的喊叫、呻吟以及从不间断的嘈杂声,他们都充耳不闻。
他温柔地搂着她,然后捧起她的脸,直看她的眼睛,似乎要把自己的勇气传导给她,然后又是亲吻、搂抱。茜蒙娜呆望着前方,似乎楼梯塌倒的可怕情景还在眼前。她的声音里带着深切的痛苦:
“带我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画家:“不要怕,我的亲爱的……茜蒙娜,我在这里……陪着你……”
茜蒙娜:“带我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画家:“我们很快就回家去……”
茜蒙娜:“我怕,卡尔洛……我怕……”
画家:“你从来都是勇敢的……”
茜蒙娜:“我想把看到的一切都忘掉……可是办不到……”
画家:“我不该让你去……”
茜蒙娜:“我没有一点力气……帮帮我!帮帮我!”
茜蒙娜一边说一边想抬起身来。画家扶着她。这时候茜蒙娜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在她病床的另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三个人:她的母亲、父亲和姐姐,他们的神色很不安,身上都穿着高贵雅致的衣服。
茜蒙娜:“妈妈!……”
姐姐和母亲万分激动地扑到茜蒙娜怀里。画家让开他们,站起来。茜蒙娜的父亲站着没有动,冷冷地怀着敌意瞧着画家。茜蒙娜用发颤的声音叫道:
“爸爸!……”
伏在茜蒙娜身边的母亲和姐姐也拾起头来看画家了。茜蒙娜非常激动地要给他们介绍:
“这是卡尔洛……”
父亲没有动一动。情況是万分紧张而尴尬的。母亲想缓和一下空气,故意把话题岔开,对茜蒙娜说:
“我的女儿到了这里!但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父亲慢慢走上前来,弯腰吻一吻女儿……他手上拿着一份报纸。报纸上有一则占了四栏篇幅的关于不幸事故的消息,在大字标题底下,我们读到一条副标题:“受伤者当中有著名企业家沙凯蒂的女儿”。
画家只听见茜蒙娜和她的亲人们在他身边长吁短叹个没完,就慢慢退到窗前去。
他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雨点。
手术室。
室内。白天。
柯尔涅丽雅用过了麻醉剂,躺在手术台上,呼吸困难。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目紧闭。手术台旁边站着几个人:两个外科医生、一个护士和两个卫生员,他们都穿着白罩衫,戴着口罩。一个卫生员走到旁边去,摘下口罩,推开门向外走。柯尔涅丽雅的姐姐在手术室门口拦住他。她默默无言,但眼睛里显出不安和问讯的神色。卫生员摇摇头,走过去了。于是这儿就只剩下柯尔涅丽雅的姐姐一个人,她茫然地四下望望,坐到门边一张长条椅上。她摆弄着从柯尔涅丽雅手提袋中找出的纸条,不时看上一眼。这是水兵交给柯尔涅丽雅的姓名和地址:
水兵安托尼奥,别尔提尼
“恩·沙乌洛号”驱逐舰
莫加底硕。
医院门外的大街。
大街。下午。细雨霏微。
露仙娜扶着南多的自行车。她惊慌不安地偷听着飘到她耳边的对话,又尽量不让人发现她。
医院门口站着四个人,南多在其中。他们向门旁打听有关惨剧的情形。
南多很着急,但故意做出无所谓的样子,生怕人家会想到这件事和他有直接关系。
南多:“到底怎么出的事?”
露仙娜竭力要听清他们的对话,但那边飘过来的只是片言只语。
门房:“老房子……”
好事者甲:“老房子比新房子可靠……不可能……”
南多装做不在意似地插嘴问道:
“据说,是姑娘们吵架啦。”
门房:“不知道,我不在那儿……”
南多:“那么楼梯为什么会坍呢?”
门房:“我怎么知道?……警察局已经抓了不少人啦。”
门房的最后一句话使南多大吃一惊。他转身从医院门口走开。他的眼光起先直视前方,随后转过去望着他的妻子。对话还在他身后继续着。
好事者乙:“一定会找到一个人的,总得有人来承担后果呀……”
好事者丙(是个女人):“那还用说……不过,现在动手术的那个姑娘要是死了,谁来给她偿命呢?……”
传来摩托车的喇叭声。门房向马路上望望,对好事者们做手势让他们闪开,然后匆匆去开大门。开过来两部警用摩托车,跟着又是两辆黑色大轿车。从车窗外可以看出里面坐着的是官方人士。这是政府的代表,前来慰问受伤的人。
露仙娜讯问地望着走过来的南多。他做手势让她坐到车梁上。
南多:“别担心啦!”
露仙娜:“受伤的人有什么消息?”
南多显然不愿意叫妻子着急,回答说: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医院里的主楼梯。
室内。白天。
楼梯上,大理石的柱形栏杆跟前有一伙人正在安装移动麦克风,他们身上的工作服都印着:“BAI”(注1)几个字。广播记者倚在石栏杆上,把麦克风话筒举在面前说:
“这时候,市政当局的代表走进来了……”
我们看见医院大门内的宽大楼梯。它是按照上世纪末的风格建造的,楼梯两边现在拉上了很粗的电缆,从正门外走进一群衣着讲究的人,在他们前面是一大群摄影记者,他们跑上楼梯,一边拍照,一边倒退着慢慢上楼。
广播记者:“……市立医院。齐城泽大街楼梯坍塌事件的不幸受害者都在这座医院里……”
一位衣着体面而又颇有风度的先生,在楼梯半中腰迎接来宾。他和走在前面的官方人士握手之后,陪着他们一起上楼。
广播记者:“市政当局已经宣布,将竭力予以救济……”
大病房。
室内。白天。
病房里到处都有广播公司的技工。几位显要人物从远处走进病房,在几张病床跟前站住……
广播记者:“现在,你们在‘人间呼声’这个节目里会听到事故当事人的声音……”
广播记者这样说着,走到并排躺在地下床垫上的两个姑娘面前,他向其中的一个说:
“小姐,请您告诉我们,您找工作有多久啦?”
躺在床垫上的姑娘:“从1946年起我就拿到打字学校的文凭……但是直到现在它对我还没有任何用处。只除了让我到那个楼梯上去……”
广播记者走开了。
一个很年轻的姑娘,头发剪得短短的,看见广播记者举着麦克风向她走来,就在枕头上撑起身子。
广播记者:“您呢,小姐?”
短头发姑娘:“我叫阿丽芭·梅欧丽,师范学校毕业的……”
广播记者:“梅欧丽小姐,请您也跟我们谈谈……”
短发姑娘:“我说什么呢?只要我的伤一好,我就又得去找工作。”
接着是丢了帽子的那个姑娘。她差不多是把麦克风从广播记者的手里抢过去,把它往床边一放,马上讲起话来。广播记者笑吟吟地望着她。
丢了帽子的姑娘:“出事的时侯我丢了帽子。如果有人在齐城泽大街捡到它,请送到医院里来……我的名字叫马尔切拉·达凯蒂。”
一个小男孩,她的弟弟,走到她身边,一本正经地向她建议:
“你把大衣给他看看,上面净是血……”
退休将军坐在女儿的床头上。他拄着手杖,呆望着前方,神色沮丧,一言不发。女儿对他说:
“体面没有给我们任何好处,也永远不会给我们什么好处,爸爸……”
父亲依然一声不响,也不看她。广播记者走到他们的身边。
广播记者:“小姐,请给我们谈谈您的事……”^
将军的女儿:“我姓弗朗哥尼,乔杰塔·弗朗哥尼……”
将军的脸痛苦地抽搐起来。女儿继续说:
“我父亲共有四个孩子,他已经是一个退休的人了。我们家里唯一有工作的人是我的哥哥。他如果要结婚,我们就完啦……”
她停下来不愿再往下说了,因为她的父亲在一边望着她,神气很不高兴。但是广播记者坚持要她讲下去。
“弗朗哥尼小姐,请您往下讲啊……”
弗朗哥尼继续说道:
“本来我最好是出嫁。但是我没有未婚夫。从前有过一个,他很爱我,可是后来我们吵架了。我自己也说不清,当时为什么要吵架……”
她又沉默下来,怯生生地望着父亲。
广播记者鼓励她:
“说下去,小姐,不要怕……”
将军:“她为什么一定要讲这个?难道你们对这个会有兴趣?”
广播记者:“可不是,我们对这个非常感兴趣。请您想想,您女儿的声音正响遍全世界呢……”
将军的女儿(又鼓起了勇气):“我找不到工作,只有在家里混日子,帮母亲料理家务。每逢星期天下午,我总是和爸爸妈妈到市中心去玩,到柯尔索或是特律托涅大街去散步。我们家里人偶尔也买彩票,说实在话,我还从来没有买过呢——我非常希望去旅行……”
广播记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关掉麦克风,匆匆地走了,将军和他的女儿一言不发地呆在那里。
阿德里阿娜睡在病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背向着坐在一边的父亲。
在远处,我们看见广播记者走到一个姑娘的身边,对她进行釆访。
阿德里阿娜的父亲望着女儿说道:
“不论怎么说,你总得告诉我呀……”
阿德里阿娜慢慢转过头去,直望着天花板。
阿德里阿娜:“我现在还有什么说的……”
她从床上坐起。她的动作说明她很疲倦。她拿过搭在床头靠背上的绒线衫,慢慢地穿起来,说道:
“至于孩子,我自己会想办法……只要我能找到工作……”
看样子,父亲是尽了最大努力在抑制着自己。
父亲:“不过我想知道,他是谁?……”
阿德里阿娜:“将来我会告诉你……会告诉你……”
现在,阿德里阿娜和她的父亲是面对面地坐着。父亲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喊道:
“不!马上告诉我!”他跳起来,突然给女儿一记耳光,多少发泄一下心头起伏不定的怒火。父女两人一时都心慌意乱,不说话了。阿德里阿娜瞪着父亲看了一会,实在按捺不住激愤的心情,就躲开父亲,从床的另一边站到地上……
在远处,广播记者结束了他的又一次采访,向病房的另一个角落走去。
阿德里阿娜拿起自己的大衣,吃力地穿着,有一只袖子无论如何也穿不上。给她看病的医生正从旁边经过,他忽然停下来,望望阿德里阿娜,又望望她的父亲,他什么都明白了。他走到阿德里阿娜的身边帮她穿上衣袖。阿德里阿娜的父亲走了。
阿德里阿娜朝父亲所去的那一边望去,确信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了,便小声地问医生:
“大夫,请您告诉我,孩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医生慈父般地微笑着望望她,然后又拍拍她的肩膀,意思好象是说她有多么强壮。
医生:“你身体很结实,去吧,安心地去吧!”
他走开了。阿德里阿娜对他微微一笑,又朝父亲那边望一望,跟着出去了。
柯拉拉的病床。她的父亲、妹妹和欧古斯脱坐在她旁边。他们忐忑不安地望着走过来的广播记者和他手上的麦克风。
广播记者:“小姐,千百万听众想要听到您的声音。”
柯拉拉吓了一跳:
“我的声音?!……”
广播记者:“是的,请你随便说点什么。跟我们谈谈您有什么希望和理想……”
柯拉拉犹豫地望望四方。
柯拉拉:“说实话,我的最大的愿望是……”
她望望父亲征求意见,父亲一本正经地点头表示同意。
柯拉拉一气说了出来:
“……就是去唱歌。”
广播记者,可以说,就象接飞球那样飞快地把麦克风送到柯拉拉的嘴边。说道:
“好极了,这正是一个好机会!”
柯拉拉害怕地望着麦克风,又默然转向父亲,看他怎么表示。父亲再一次赞同地点点头,神气比刚才还要果断。柯拉拉使劲倒吸一口气,唱起来。由于紧张,她的声音有点发颤,但音色很美。她唱:
“我的情人,
今天夜里,
请你给我一吻……”
欧古斯脱如醉如痴地听着。
柯拉拉(唱):
“……吻我的樱唇……
啊,我的情人,
当我们幽会的时刻,
我将对你诉衷情……”
柯拉拉刚刚唱完这段情歌,广播记者便马上把麦克风夺过去。
“好极了,小姐……谢谢你!……”他马上对着麦克风又说道:“这位小姐的父亲也在场,他可以为他的女儿骄傲了……”
然后,几乎一直把麦克风送到柯拉拉父亲的鼻子下,说:
“请您也跟我们谈谈!……”
父亲胆怯地望望麦克风,不知说什么好,随后忽然脱口说:
“应该给所有的公务员加薪!……”
广播记者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赶忙把麦克风抢过去,然后象吓唬小孩一样指着他说道:
“这跟坍楼梯有什么关系哪!……”他拿着麦克风走了。
一个衣着漂亮、举止大方的年轻人,夹着公事皮包,躲闪着来来去去的人,顺着病房里的通道走来。他在一张病床前停下,病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个姑娘。他把一张名片放在床前的小柜上。然后,他转向旁边的一张病床,这是马蒂代太太的床位。嘉娜还和方才一样,守在母亲的身边。母女两人望着这个把名片递给她们的青年,显出疑惑的样子。马蒂代太太接过名片来读道:
“杜里奥·卡瓦西大律师……这是您吗?……”
“不,太太……我是他的代表。”
马蒂代太太:“这位大律师要干什么?!”
大律师的代表:“太太,您受了损失。您有权要求赔偿。我所代表的这位大名鼎鼎的律师可以为您效劳。”
马蒂代太太:“谁付钱给他?!”
律师代表:“太太,目前正在进行调查。律师费将由肇事人担负。”
马蒂代太太:“要是找不到肇事人呢?……”
律师代表感到踌躇,但是马蒂代太太毫不留情地说:
“我说……还是别来这一套吧,对不对?”
律师代表也许还想说上几句,但是马蒂代太太已经把名片交还给他。他只好接回去,可是临走之前又把名片放到床前的小柜上说:
“您再考虑考虑吧,太太。再见。”
马蒂代太太(对女儿说):“我们只差律师没有给我们开账单了……”
她深深地叹一口气,沉思地望着女儿直摇头。
马蒂代太太:“没有妈妈,你怎么过这……一个月?……”
嘉娜有什么话正想要说,但又咽了回去。母亲端详着她,说道:
“你太好啦,我的女儿……你怎么能一个人去和生活斗争呢?……”
马蒂代太太伸直了四肢躺下去,她把头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她显然想要休息一会。
嘉娜默默地望着她,然后轻轻站起来,吻一吻母亲。她的眼神里隐藏着秘密。她向病房外走去。很快就消逝在来来去去的人们中间。
司机妻子的床位。她睡着了。司机踮起脚尖走过来。他拿着一个枕头,一边走,一边把枕芯拍松,然后极其小心地把它放在妻子的头下。妻子慢慢睁开眼睛,脸上微微一笑,放出了光彩。
年轻的丈夫问道:
“你感觉怎么样?”
妻子回答说:
“好一些啦……”
丈夫:“你睡这个枕头,准保能睡着。头还疼吗?”
妻子:“嗯。”
丈夫(含着微笑):“很快就不会疼了,很快……”
他感到脸上有痣的姑娘和戴眼镜的姑娘在望着他,便转过头去。脸上有痣的姑娘微笑着,显然对他很表同情。
年轻的丈夫对脸上有痣的姑娘说:
“她不枕两个枕头,是没法睡得着的……”
妻子感激地看着他。
妻子:“马切洛,你说我还能找回戒指来吗?……”
司机还在殷勤地给她整理枕头。他停下一会儿,坦率地问妻子道:
“你为什么要把它摘下来?……”
妻子一时没有答话,她在考虑是不是向他承认。
妻子:“有人对我说,要是人家看出我是结了婚的,就不会要我……”
丈夫大为惊奇,他非常愤怒地说:
“我可不是好惹的!……”
这时有个住院的老头向他们走来,老头披着一件住院病人的厚长袍,戴着压发帽。他闷声不响地向司机指指枕头,表示谴责。然后,他走到司机妻子的床头,轻轻地把自己的枕头抽出来。那夫妇俩惊异地望着他。老头把枕头象口袋似的往背后一搭,做个手势,似乎说:“不该拿走别人的东西;我很遗憾,但我不能把它留给您。”然后,他慢慢地走了。司机又责备地望着妻子说道:
“你不该把戒指拿下来……”
妻子又抱怨她的头疼还没有过去。
丈夫急忙跳起来,脱下自己的上衣,仍然是那样小心地把它垫在枕头底下。
茜蒙娜的病床。她的亲人守着她。画家站在窗前望着他们。
茜蒙娜的父亲:“看来,你混得不好呀,不然怎么能到那个楼梯上去……”
茜蒙娜的母亲转过身对丈夫做个警告的手势,说道:
“别提那个啦……”
然后又转过身去安慰女儿说:
“茜蒙娜应该忘掉那件事……”
拿着麦克风的记者渐渐向他们走过来。茜蒙娜的父亲断然把他拦住。
广播记者:“只讲一句话……做个简短的说明……别人都已经讲过啦……”
茜蒙娜的父亲很坚决,他说:
“算啦,这有什么用……算啦……”
广播记者:“随您的便吧……”他走开了。
茜蒙娜的父亲脸上又显出疑问的样子。
茜蒙娜的父亲:“你要是得到那个空缺,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茜蒙娜睁开眼睛,但是没有回答。
父亲又问:
“一万五?……”
茜蒙娜还是不回答。她又痛苦地闭上眼睛。片刻的沉默。
画家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他脸上隐隐现出痛苦的神情。他身边传来茜蒙娜的父亲说给他听的一句话:
“要女人,就得保障她的生活,而不是驱使她去做苦工……”
茜蒙娜的母亲几乎要拉住丈夫的手向他示意,同时打断他的话说:
“算了吧……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丈夫的回答是指一指茜蒙娜,然后大模大样地把手向整个病房一挥,回答说:
“是的,当然啦……不过,你看我们落到了什么地步。”
一个胸前挂着听诊器的医生向茜蒙娜的父亲走来。我们看见他身后的整个病房里都是往来忙碌的医生和卫生员。医生对茜蒙娜的父亲说道:
“是您找我吗?”
茜蒙娜的姐姐:“是的,大夫……我们想知道,我的妹妹能不能出院?……”
医生走到床前试试茜蒙娜的脉搏。沉默片刻之后,说道:
“她有点虚弱……不过你们可以去交涉一下,用救护车把她接走。”
茜蒙娜床前的人们都感到不安。她的姐姐向画家瞥了一眼,画家一直望着病床上的某一点。
茜蒙娜的父亲:“我们自己有车……”
医生朝画家转过身去。
医生:“那就更好啦……”
点头告别之后,他匆忙地走了。茜蒙娜的母亲更靠近女儿一点,开始给她穿衣服。
茜蒙娜看看卡尔洛,又看看母亲。
茜蒙娜的母亲:“你还能动吗,亲爱的?……玛丽雅,来帮帮我的忙……”
茜蒙娜:“妈妈,我不跟你们走……”
她的眼光停在画家身上。
画家看着茜蒙娜,脸上现出深深的痛苦。他走到茜蒙娜身边。母亲不再为女儿张罗了。画家抓起茜蒙娜的手,俯下身去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脸。说话的口气又轻又温柔,似乎在安慰一个孩子,只是他的声音里暗含着深切的悲哀。他说:
“亲爱的……跟他们走吧……你必须如此……你需要很多东西,可是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茜蒙娜听到这些话,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我也是希望你好,希望你快乐……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生活有多么艰难?”
画家往下说着,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人:
“也许从来都是这样……也许是我错了,茜蒙娜……但是我不能放弃我的职业……这是叫化子的职业……但是我不能改。”
站在一旁的父亲、姐姐和母亲不知所措地望着茜蒙娜。茜蒙娜也不知如何是好,并且万分悲伤,眼泪慢慢顺着她的脸流下来。
画家把手伸到口袋里。茜蒙娜要哭出声来了。
画家:“如果我想把你接回家去,我连叫辆出租汽车的钱都没有……”
茜蒙娜:“干吗要这样说?!……”
画家俯下身去吻她。
画家:“我不要人家牺牲……”
画家站起来,轻轻抚摸着茜蒙娜的头。然后他一声不响,看也不看她的亲人们就走了。茜蒙娜差不多跟完全瘫痪了一样。
茜蒙娜的父亲、母亲和姐姐默然站在她的床前。后来,母亲装作对这意外的收场无所谓的样子,又给她穿衣服。她说:
“你看,他也明白过来了。”
她把茜蒙娜扶起来。茜蒙娜还一直望着画家所去的那一边,她的脸上已经淌满了无声的眼泪;她软绵绵地俯下身子,似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在人们扶她的时侯,她才动一动,她的手无力地垂在身边,姐姐亲昵地给她梳头。父亲显得满意了。
在柯拉拉的床头,仍然坐着她的三个小妹妹、“啤乐饮”酒厂的工人欧古斯脱和她的父亲。
这时父亲站起来,用指头示意把什么人招呼过来,说道:
“我的女儿要动手术……割扁桃腺……在做手术之前,能不能给她个单人病房?”
护士:“我想是可以的……”然后压低声音,用友善的口气劝告说:“不过,请您考虑,那样您就得花费比集体病房多一倍的钱……”
父亲惊得瞪大了眼睛。他不安地问道:
“我要‘花钱’?!!!难道我还得付住院费不成?……”
另一个姑娘的亲属,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也走过来关心地倾听;护士还是那样亲切地回答说:
“向来,住一天医院要付一天的住院费……此外还有医药费……”
她象来的时侯一样匆匆地去了。这时又有两个受伤姑娘的家属走到这边来,他们一个是工匠,一个是普通妇女。
他们都朝护士所去的那一边望去,三个人都不安地向柯拉拉的父亲打听。
上年纪的男子:“她说什么?”
柯拉拉的父亲又思索了一会,没有答话。然后,他举起手打断人家的询问,说:
“等一等!……这个问题需要弄清楚。”他果断地向中间通道走去。
柯拉拉的父亲在病房中间的通道上走着,另外三位家属跟在他后面。接着又有一个男人参加进来。一个姑娘问他们:
“出了什么事?”
一个普通女人转过脸去,边走边回答说:
“说是我们还得付钱……”
工匠:“他们要我们出住院费……”
这个消息引起了众人一阵惊叫。
柯拉拉的父亲抓住迎面走来的一个卫生员的手。这时侯围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又有不少亲属和受伤的姑娘加入了他们一伙。柯拉拉的父亲对卫生员说:
“对不起,卫生员……这里一天的住院费是多少?”
卫生员:“大约一千二百里拉……不过,您要是有社会保险……”
额头上贴着膏药的姑娘反驳他说:
“我们哪里来的社会保险,我们都是失业的人呀!……”
卫生员:“你们有救济证明吗?”
几个人同声说:“没有……”
柯拉拉的父亲:“怎么,需要救济的人,还得有特殊证明?”
卫生员:“那么,市政府一个大钱也不会替你们付的……”
正打算走开的时候,他又用挺知己的口气说:
“听我说,我也希望事情不是这样,可是问题很清楚,住院费得由你们自己付……”
说完就走了。
大家你望我,我望你,都不知道怎样才好。柯拉拉的父亲的愤慨的声音首先打破了寂静。
“岂有此理!!!”
马上不论远近都有人叫起来:
“一天两千里拉!……”
“他说一定得付钱……”
“真卑鄙……”
柯拉拉的父亲(大声说):“这种事我们要是向别人去说,真没有人会相信!”
病房里这种愤慨的嘈杂声越来越高。
柯拉拉从床上跳起来,一边穿袜子一边说:
“我才不付他们一天两千里拉呢。”
欧古斯脱隔着床探过身来说:
“你干什么?!”
柯拉拉还在整理衣服,她说:
“回家……”
马蒂代太太吃力地抬起身子,喘着气说:
“我怎么办呀,我要在这里住一个月哩?!”
丢了帽子的姑娘想要从病床上跳下来,但是她的亲人们把她按住了。她嚷着:
“放我走!……我一分钟也不愿再呆在这里……”
脸上有痣的姑娘猛然揭下膏药,扯下手上的绷带,愤恨地把它们扔到地上,喊道:
“好啦,‘给你们拿回去……我什么都不要!”
丑姑娘尖叫说:
“你们以为我们上那个楼梯是去参加跳舞会吗?”
在越来越高的闹声中,有个姑娘抓起一个酒精瓶摔到地上。瓶子摔得粉碎。
嘈杂声越来越厉害。
愤懑的人群拥塞在正中通道上,一个护士走过来,做手势要他们安静。同时,茜蒙娜一家人经过她们身边向门外走去。
柯拉拉和三个妹妹来到父亲身边,欧古斯脱也跟着。柯拉拉想把父亲拉出病房去,可是他还在举起手来喊道:
“的确,事情也就应该这样收场!临了倒要我们的女儿出钱。原来这都是她们的过错!……可是我……”
柯拉拉的父亲突然住了口,举起抗议的手僵在那里不动了,因为他清楚地听见:四下里沸沸扬扬的闹声中响起了一阵长时间的铃声。
闹声静下来了。
这时,通病房的大玻璃门打开了,大家都目不转睛地朝那儿望去。两个工友在卫生人员的协助下抬着一副担架走进来。柯尔涅丽雅的姐姐哭哭啼啼,和两个修女跟在担架后面。他们走得很慢,大家静悄悄地一声不响。他们停下了,我们看见了担架上的病人的面部特写。这是柯尔涅丽雅。她做完了手术,可是人已经无望了。她那没有血色的脸几乎就象死人一样。
卫生员甲小声说:
“搭到里边去。”
这一伙人又向前直向病房的尽里边走去,四周的人仍然静悄悄的,一声不出。
所有受伤姑娘和其余人们的脸上都显出悲恸的神情。
在病房深处,卫生员把柯尔涅丽雅挪到一张病床上。两个工友抬来一架屏风把病床挡住。一个姑娘起先压低了声音轻轻啜泣,随后越哭声音越大,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出事的大街。
街上。黄昏前后。
两部警用吉普车,老远就拉响了刺耳的警笛,从台伯河长堤路上朝出事的大楼这边飞驰过来。开到人多的地方,它们了就放慢速度。前面一辆车上坐着警察局长和两位穿便衣的先生(他们是警务专家)。追上来的一群记者立刻向吉普车展开攻势,向警察局长提出一大堆问题。
鬈发记者:“局长,有什么新闻?!”
淡色头发的记者:“找到肇事人没有?”
胖记者:“你们逮捕了建筑师,是真的吗?”
鬈发记者:“是不是房主也逮捕啦?……还有那个登广告的公司代表?……”
局长给问得有点沉不住气了。
“哪儿就说得上逮捕?!……还是不要胡猜乱想吧。我们只是在收集证词以便调查!……”
第二辆吉普车上坐着建筑师、房主和费拉里。
嘉娜跟在汽车后面走,她一心要凑到费拉里跟前去,显然有话要对他说。吉普车开到出事大楼门前停下。第一辆车上的那几个人已经走进院子。房主、建筑师和费拉里从第二辆车上下来。费拉里稍微落后一点,嘉娜正想要朝他跑过去,但是警察把她推到一边,说道:
“让开……让开……不要在这里碍事……”
嘉娜靠在栅栏上,向院子里张望。
费拉里走进院子后,停下来吸烟。嘉娜心神不定可是还怀着希望看着他。费拉里把烟点着了,就向楼门口走去。另外几个人都已经先进去了。
嘉娜脸上掠过一丝黯然失望的神色,她走到大门前,在栅墙下一块突出的地方坐好,决心一直等下去。她这时侯的姿势,恰巧和我们在影片开头的早晨所看到的完全一样。
洛列塔抱着半开的箱子走来。箱子压坏了,里面的衣物从宽阔的裂缝中间露出来。洛列塔抱怨地自言自语说:
“……瞧,我多么倒楣……有谁来赔偿我的损失呢?!”
一个警察来到她身边,满脸堆笑,做手势招呼她过去:
“对不起,小姐……可以麻烦您和其他人站到一块去吗?”
说着就带了洛列塔去和一群姑娘会合。她们或坐或站,正候在离安洁琳娜当佣人的那座楼房不远的地方。洛列塔和警察边走边说话。
洛列塔:“这是干什么?!……”
警察:“没什么,是手续……为了调查,我们要收集当事人的证词……”
洛列塔挨着其他姑娘在人行道边上坐下。她们中间有些人带了轻伤。洛列塔把皮箱摆在面前,打开来。从箱子里滚出几个苹果和一些核桃,它们原来是乱扔在洛列塔的几件破旧衣服中间的。老机枪射手坐在洛列塔身边。洛列塔有点为箱子里这点寒伧的东西不好意思,她对老机枪射手笑笑,抓起一把核桃递过去,说道:
“你看,他们在这里跑啊,忙啊,嚷啊,可是有谁来关心我们,在闹出乱子以后给我们个工作做呢?……”
老机枪射手接过两枚核桃,用手砸着,说道:
“当然不会有人来关心我……你最好也离开罗马回老家去。”
洛列塔一听这话就急了,她几乎大叫起来:
“不,不……不……我不回去,不能回去……”
她们听到安洁琳娜的女主人的喊声:
“安洁琳娜!……安洁琳娜!……”
洛列塔和众人掉头朝传来喊声的那一边张望,同时,安洁琳娜的老爷和太太好似枪子儿出膛一般,从洛列塔身边的门里直蹿了出来。老爷的样子象个富裕的资产阶级,有五十来岁;他的太太四十岁光景,一望而知是个浅薄无聊的妇人。他们在门外的人行道上停下一会,看门人向他们指一指街对面。所有的姑娘,包括洛列塔和老机枪射手在内,于是又掉过头去望着那边。老爷和太太喊着:“安洁琳娜!……安洁琳娜!……”朝着看门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坐在筑路工人帐篷内的安洁琳娜,听见老爷和太太的喊声,一跃而起。
安洁琳娜:“老爷、太太来了!”
她作出威风凛凛的姿态,对背后的罗莫洛说:
“给我篮子。”
罗莫洛弯腰提起那只挺大的篮子,头一个走出去。安洁琳娜刚一迈出帐篷,大惊小怪的老爷和太太就一迭连声地质问道。
太太:“安洁琳娜!……你在这里干什么?你让我们为你担多大的惊!……”
老爷:“你到哪儿去啦?……你干吗要到那楼梯上去?……”
安洁琳娜一声不出,皱起眉头显出愤恨的样子。走来几个瞧热闹的人……鬈发记者拿着拍纸簿也赶过来了。
“请问……她是您的亲戚?”
老爷回答说:
“不是……她是我们的佣人。”
太太(连忙说):“不过,我可以向您发誓,她在我们这儿象在自己家里一样!”
记者又问安洁琳娜:
“可是你还要找个打字员的工作?!……”
安洁琳娜谁也不瞧,只是果断地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她从罗莫洛手上把篮子接过来,说道:
“谢谢你帮忙,罗莫列托……”(注2)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老爷、太太和记者跟在她身后,他们一边走一边唠叨着。
老爷:“你为了什么?……你在我们这里还缺少什么?”
太太现在转入了攻势,她对记者说:
“我们连柜子上的钥匙都交给她……不论是什么,没有不给她的……您知道,我们从来都信任她……”
他们来到楼房门前,就在这儿停下。又有一些看热闹的围上来,洛列塔也在他们中间。这时侯记者又向安洁琳娜的老爷和太太问道:
“请问,您贵姓?”
心慌意乱的老爷举起一只手,似乎要挡住眼前这一桩逼到头上来的丑事。
“看在上帝份上,我恳求您饶了我吧!……我就差没有在报纸上出出丑啦!……”
记者耸了耸肩,又一次嘲讽地打量他们一眼,走开了。老爷喘了一口粗气,朝天上举起双手说:
“真是够愉快的啦!……没有什么可说的!……”
然后他对安洁琳娜说:
“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难道我们一向待你不是象亲生女儿一样吗?”
安洁琳娜:“象女儿一样?那才叫怪事哪!……我从来都只是个女佣人……”
老爷渐渐失去耐性了,他暴怒地喊道:
“够啦,够啦。回家再说!……走!……”
安洁琳娜一听这句话,一点也不犹豫,毅然把篮子往地下一扔,一气儿说:
“我没有什么好跟你们说的!……我再也不上你们家的门……我给你们当佣人当得够啦!”
她一转身走了。老爷太太事出意外,当下闹了个目瞪口呆,在看热闹的人们那种冷冷的或讥讽的目光之下,竟找不出一句话来回答,后来还是太太恢复了神智,说道:
“女佣人要找多少有多少,而且比你还便宜哩!”
安洁琳娜的老爷和太太准备走了。这时洛列塔忽然跳到他们的身边,很快弯下腰去提起篮子;然后抬起头来,对他们恳求说:
“我可以给你们送去……”
他们没有回答。洛列塔站起来,手上提着篮子,不安地等待着回答。太太后退一步,为的是好好打量打量她,然后又走到侧面去把她看个仔细……
老爷也上下端详着她……太太终于拿定了主意:
“好吧,跟我们走……”
新闻电影摄影师举着摄影机在拍什么镜头。拍过之后,他转身朝另外一边走去,同时还东张西望地寻找可拍的镜头。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我们看见,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卡杰琳娜仍然坐在那把椅子上,四周围着一群好事的人。摄影师四下看了看,卡杰琳娜连忙作出“红颜薄命”的姿势,希望把她拍下来……但是,摄影师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走开了。卡杰琳娜做个蔑视的鬼脸。
商品推销员俯身对她说:
“怎么办?……明天来拿手提包不行吗?”
卡杰琳娜坚决摇摇头说:
“不行,不行,不行……你知道,我并不是舍不得那手提包,不过我要是没有它,就没法上街……”
她又摊开两手,对周围的人继续说:
“没有它,我就象没有穿衣服一样……”
她把围巾、手帕和宽腰带放到椅子上,朝一个方向坚决地走去。
卡杰琳娜来到一辆吉普车旁。这里有两个消防队员在清点从废墟中捡出来的物品——象手提包、皮鞋、唇膏等等。卡杰琳娜站在他们身后,把手交叉在胸前。
卡杰琳娜:“喂,消防队!”
消防队员一齐扭过头来。他们对这个讨厌的女人毫无办法,脸上显出听天由命的神情。卡杰琳露还是无动于衷地问:
“怎么样?……你们要多咱才能找到我的手提包?”
两个消防队员彼此对看一眼。有一个从那堆乱七八糟的物件里找出两个手提包,递给她看。
“是不是这里面有你一个?……”
卡杰琳娜:“没有。”
消防队员:“唔!再没有了!……”
卡杰琳娜:“我的呢?”
消防队员:“我有什么办法!……找不到呗!”
卡杰琳娜:“倒不如说你们工作得很糟糕吧……告诉你们,找不到,我不走!”
带洛列塔去作证的那个警察来了,他走到卡杰琳娜身边,说道:
“您反正要等,好不好跟别人站到一块儿去!……”
她怀疑地望着他。警察坚持说:
“您要回答几个问题……”
卡杰琳娜更加戒备起来,望着他问道:
“什么人问?”
警察:“局长……”
卡杰琳娜听到“局长”这两个字,就觉出事情有点危险。
卡杰琳娜:“他找我干什么?……”
警察:“没有什么……为了调查……”
卡杰琳娜做手势请他等等,然后亲切地说:
“等一等,我马上就来……”
说完她就跑开了。
卡杰琳娜来到商品推销员等候她的地方,从椅子上拿起围巾、宽腰带和手帕,担心地回头望一望,对商品推销员小声说:
“我得离开这儿……”
她匆匆去了。商品推销员莫名其妙地望望她,也跟着她走去。
他追上了匆匆往前走的卡杰琳娜,问道:
“出了什么事,小姐?……”
卡杰琳娜:“这里有警察局的味道……我不喜欢给他们审讯……”
商品推销员:“您到哪儿去?”
卡杰琳娜:“回家……”
商品推销员:“我可以送你回去吗?……”
卡杰琳娜并没有放慢脚步,她很老练地同意说:
“可以……可以……”
卡杰琳娜和商品推销员去远了。我们偶尔还能听到他们之间的一两句对话。
商品推销员:“我雇一辆出租汽车送您……”
卡杰琳娜:“您总不成还想让我坐电车吧?!”
台伯河长堤路——隆加河长堤路——
西克斯特桥对面。特拉斯切维拉区的广场和街道。
大街。黄昏。
一辆支起车篷的马车,越过西克斯特桥来到隆加河长堤路,向西克斯特神父小广场那边驶去,这个带有喷泉的小广场在特拉斯切维拉区,好象就是它那些纵横交错的小巷的门户。马车慢慢悠悠地走着,阿德里阿娜坐在车上;她的父亲坐在前边赶车。马车转进一条小巷,那是莫洛巷。不时有人向这父女两个打招呼。
老远就听见愈来愈近的报贩的喊声:
“《意大利杂志》!”
阿德里阿娜的父亲看也不看坐在后面的女儿。镜头外边又传来报贩的声音:
“请看楼梯坍塌的新闻!……”
阿德里阿娜听着父亲对她的责备,一声不响,满脸绝望的神情。
阿德里阿娜的父亲:“当你看出这个人有什么打算的时候,你就该离开他的事务所……”
阿德里阿娜细声细气地回答:
“这是我的错误,爸爸,我不该这样做。不过,我怕被辞退!”
父亲听到女儿这样替她自己辩护,发火了。
阿德里阿娜的父亲:“另外再找事么!……”
阿德里阿娜沉默了一会,带了几乎是讥讽的苦笑回答说:
“找工作并不那么容易。今天在那个楼梯上就有二百人……你也知道,原来那个工作,我是找了两年才找到的。”
父亲的火气愈来愈大。他突然勒住马,说道:
“那你还不如饿死哪!……我看,你下去,下去吧,从今以后别回家!”
阿德里阿娜绝望地站起来,准备下车。
就在这时侯,只见男女老少十来个人走上来围住了马车,他们都对阿德里阿娜安然归来表示高兴。这样子,阿德里阿娜就无法下车了。
众人说:
“怎么样,找到肇事人没有?”
“真是万幸啊,贾柯毛大叔,她没有受一点伤!”
阿德里阿娜又在车上坐下了。
“你的女儿真有福气!喂,阿德里阿娜,你把我们吓坏了!”
“阿德里阿娜,笑笑吧!一切都过去了!”
阿德里阿娜竭力要堆下笑脸。父亲也不得不笑了。马车离开了欢迎它的群众又向前走,人们还在嚷嚷着表示他们的高兴。
嘈杂的人声渐渐寂然,接着又是一阵沉默。父亲照旧一边赶车一边说:
“他要是不娶你,我就打死他!”
阿德里阿娜(泪水盈眶):“他已经结过婚了!他说,他会离开他的妻子,跟我同居……可是临到我有了孩子,他却对我说:‘谁能证明这是我的?’”
马车现在走上了拉尔果·阿波仑尼亚大街和圣玛丽亚广场之间的那条短街,于是又被一群人围住。
人们议论纷纷:
“贾柯瓦大叔,这会儿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可见最坏的已经过去了。”
“可也不是人人都过去了啊……可怜的姑娘们!……”
“报上说起的那个姑娘是不是死了?”
“你说说,是怎么个经过,阿德里阿娜?”
人们跟在马车后面跑。父亲招着手,努力做出跟人家打招呼的样子。阿德里阿娜苦笑着。马车来到特拉斯切维拉区最漂亮的去处——圣玛丽亚小广场上,在一座楼房的门口停下。
围上来的人更多了,阿德里阿娜的父亲在喊声中从车夫座上下来。阿德里阿娜也跟着下了车。父女两个对面站着,抬不起头。
喊声:“要感谢圣母啊……”
“今天真应该跳舞,阿德里阿娜!”
“你先把经过情形给我们讲讲……”
“抓了什么人没有?”
阿德里阿娜抬头四下望望。人们拥上来,把父亲挤得越来越靠近女儿,女儿也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被迫向父亲靠近。
现在父女二人紧挨着站在一起了。父亲把手放在女儿肩上,推她向家门口走去。阿德里阿娜和她父亲先后进了家门。阿德里阿娜回过头来,于是我们看见她苦笑的脸。一个女人抱着孩子从楼上直冲下来。阿德里阿娜一看见她,就迎上前去。两个女人拥抱之后一起上楼,这时父亲一边和外边欢呼阿德里阿娜平安归来的邻居们告别,一边把门关上。
阿尼巴里亚诺广场。
大街。黄昏。
街灯亮了。在远处和街道两旁都是高大的住宅楼房。在这一带住的一般都是公务员。
可以听见嘈杂的市声。
黄昏时分。天色渐渐暗下来。
顺着大街走来怪有趣的一伙人——这是柯拉拉一家人在回家的路上。
父亲和柯拉拉并排走着,三个小妹妹紧紧地围着姐姐,好象是要保护她以免发生危险。我们看见“啤乐饮”酒厂的工人欧古斯脱也在他们中间。突然响起一阵经久不息的笛声。
这是附近某建筑工地收工的信号。柯拉拉惊叫一声站下来,本能地投入欧古斯脱的怀抱,寻求保护。她浑身颤抖。欧古斯脱不安地看着她。父亲更是不安。他把柯拉拉拉过去问道:
“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最小的妹妹哭起来,接着另外两个也哭了。
柯拉拉难为情地离开了欧古斯脱。她摸着心口,强笑一下,小声说:
“我以为是救护车的笛声呢。”
欧古斯脱这才松了一口气,微笑了。父亲直摇头,小妹妹们也不哭了。
父亲向欧古斯脱伸出手来说:
“我们到家了……”
欧古斯脱还不想分手,但是那父亲对他说:
“如果您有机会到这一带来,请到我们家来做客……非常欢迎……”
于是欧古斯脱显出老大不痛快的样子,转身对柯拉拉说:
“再见啦,小姐……”
柯拉拉被这突然的分别弄得不知所措,她找不到别的话说,只能简单地告诉他:“再见……谢谢你……”
她骤然扭过身去,跟在亲人们的后面走了。欧古斯脱失魂落魄地望着他们的后影。
父亲带了四个女儿,继续闷声不响地往前走……他们突然听见欧古斯脱的声音:
“请等一等……”
欧古斯脱匆匆赶上来,不等这一家人停下,就已经挨着柯拉拉的父亲一路走去。他说:
“对不起……说实话,我倒经常到这里来……我甚至于明天就可以来看你们。何况我下午是不工作的——我中午不休息,所以下班早……”
柯拉拉的父亲偷愉瞧了瞧他,显然是对他说的话感兴趣了。
父亲:“中午不休息……你也是这样?”
片刻沉默之后,他问道:
“你是在试工期,还是……”
欧古斯脱性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不,我是正式工……”
柯拉拉对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气氛抱有希望了,就放慢脚步,同三个小妹妹一起跟在父亲和欧古斯脱的后面。他们还在一直谈下去。
父亲:“您的薪金多少?”
欧古斯脱:“每月两万五,外加一箱子酒……”
父亲(自言自语):“两万五,外加一箱子酒……是酒,还是空瓶子?”
欧古斯脱:“当然是酒……还能有假?!”
柯拉拉听着他们的谈话,希望更大了。
父亲对年轻人说:
“这么说,要是一共凑一块算起来,你一个月能拿三万了……”
他摇摇头,又说:
“比编制内的二等公务员还挣得多……”
他刚说完最后一句话,忽然怔怔地站住了,并且叫余下的几个人也停下来。然后,他做手势让大家倾听。的确,收音机里的广播员在说话:
“……这里是病房,齐城泽大街上惨祸中的受伤姑娘都在这里……下面继续播送对她们的采访……我们来到一张病床的前面,这里躺着一个姑娘,她正含笑望着她的父亲和三个小妹妹……”
父亲带了这一伙人,急忙向一家酒吧间的门前走去,收音机的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他们在酒吧间的门外停下,兴奋地交换着眼光。这时广播记者正在说:
“小姐,千百万的听众想要听到您的声音……”
父亲激动万分,他把一位从酒吧间里走出来的先生拦住了。
父亲:“请您等一会儿再走……听听……”
这位先生停下来,他莫名其妙,但还是显出亲切的样子留下来听广播。
广播中柯拉拉的声音:“我的声音?”
广播记者声:“是的,请你随便说点什么。跟我们谈谈你有什么希望和理想……”
一位先生从这里路过,他向柯拉拉的父亲稍稍抬起帽子打招呼。柯拉拉的父亲拦住他说:
“您也来听听,卡瓦里耶列(注3)。”
柯拉拉在广播中的声音:“说实话,我的最大的愿望是……就是去唱歌……”
酒吧间中寥寥无几的顾客也对广播感兴趣了。又有几个过路的人停下来。柯拉拉的父亲还是激动得不得了,做手势让大家注意听。
广播记者声:“好极了,这正是一个好机会!……”
柯拉拉和欧古斯脱。柯拉拉非常紧张。
柯拉拉在广播中的声音:
“我的情人,
今天夜里,
请你给我一吻……”
年轻的一对交换一下眼色……
柯拉拉的父亲满意地微笑了,他向拥挤在身后的行人们指指自己的女儿……
柯拉拉在广播中的声音:
“……吻我的樱唇……
啊,我的情人,
当我们幽会的时刻,
我将对你诉衷情……”
歌声还没有静下来,柯拉拉的父亲早已紧张到了极点,他又对周围的人做出狂热的手势,希望他们听下去。
柯拉拉的父亲:“嘘!嘘!……下面该我的了……”他抓起那位先生的手,对他说:“您……您请听,先生,我要讲的是公务员的现状问题……”
他呆呆地指着扩大器那一边。
柯拉拉父亲的激动感染了其他人,大家都屏着呼吸,听广播里接着还要说什么。
广播记者的声音:“好极了,小姐……谢谢你!……这位小姐的父亲也在场,他可以为他的女儿骄傲了……”
柯拉拉父亲的紧张已经达到顶点,他象得了寒热病似的浑身发抖,但是大家只听到广播中传出一声低沉的咳嗽,接着喀嚓一声,马上又是广播员的声音:
“‘人间呼声’广播节目播送完了。刚才播送的是几位女士的谈话,她们都是今天齐城泽大街发生的惨剧的受害者……”
当广播员说到“完了”的时候,柯拉拉父亲的脸上就已露出极端失望的表情。现在大家都望着他,他向四周看看,摇摇头,痛心地用两个手指做了个剪刀裁剪的动作,意思好象是说:“他们把我的话给剪掉了,”那位先生和其余的人走开了;酒吧间里的顾客们,神色冷淡又接着他们先前的话题往下谈。柯拉拉的父亲只好自己想办法摆脱这种尴尬的处境,他望着表说:
“天已经不早了……”
他看看欧古斯脱,又说道:
“我们就住在那个单元里……”
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再见”,但是欧古斯脱似乎不理解。
柯拉拉的父亲又说道:
“怎么您……不回家?!……”
欧古斯脱:“啊……我不急……我就是玩到半夜也没有关系……”
于是父亲向柯拉拉递个眼色,象是征求她的同意,然后拿定了主意说:
“好吧。既然我们已经到家了……就上去……和我们一道吃点东西吧……”
说着,他首先往前走去,知道欧古斯脱总不会拒绝的。
欧古斯脱和柯拉拉交换了一下幸福的眼色,他们双双跟在父亲的后面。
父亲领着三个小女儿当先走进大楼。欧古斯脱和柯拉拉跟在后面,也走进去不见了。
西班牙广场。
大街。晚间。
茜蒙娜的父亲和姐姐站在特里尼塔·代意·蒙蒂教堂下边的台阶上,买了大把的鲜花。他们抱着花束向旁边的巴比冬咖啡店走去,那里停着一辆漂亮的美国汽车。他们走过去打开车门。
茜蒙娜斜靠在车内宽敞的后座上,母亲坐在她的身边。父亲和姐姐把鲜花放进汽车。母亲微笑着把茜蒙娜紧紧抱在怀里。车里的收音机轻轻地播送出《柯劳本一柯劳邦》歌曲的曲调。
姐姐把鲜花放在茜蒙娜面前,说道:
“爸爸还记得你喜欢天竺牡丹。”
父亲闪到一边,催促他们说:
“走吧……走吧……”
他在前面的座位上坐好。茜蒙娜的姐姐坐到司机座上,开动了马达。父亲转过身来整理一下放在妻子和茜蒙娜膝头上的鲜花,同时母亲对茜蒙娜说:
“多么漂亮的花……”
汽车轻轻地向巴布意诺大街的方向驶去。
茜蒙娜和母亲坐在车内的后座上。
歌曲放送到一半就停了,无线电广播说:
“今晚九点一刻,我们将要在‘人间呼声’节目里播送一次录音报道,向各位介绍齐城泽大街惨剧中受难者的情况。这是今天事故发生几小时之后,本台记者录制下来的当事人的谈话……”
广播继续着。
现在播送的是歌曲《爱情的一周》。
茜蒙娜的母亲把鲜花放在女儿的膝头上说:
“干吗总要把我们的家丑,我们的贫困向外宣扬……我们意大利人就有这个缺点……这只要看看我们的电影就知道了!……”
茜蒙娜心情烦躁地向窗外仔细张望,她似乎想要知道车子到了什么地方。
汽车是在巴布意诺大街的右侧行驶着。当它驶到街中段的时候,茜蒙娜用突然变得坚决的声音说:
“停下!”
姐姐马上把车刹住,和父亲同时诧异地回过头来。
有一会儿,大家都沉默着。茜蒙娜很激动,她觉得,自己忽然有了一种先前所没有的旺盛的精力。她望望父亲,又看看母亲和姐姐,说道:
“我该下车了……我不能,妈妈……”
茜蒙娜的母亲:“那么……”
茜蒙娜的姐姐:“茜蒙娜……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这样做!”
茜蒙娜:“我到了这儿就很近了……”
茜蒙娜的父亲:“明天你又得去排队……为了找一个毫无价值的工作……你知道不?……”
茜蒙娜打开门,慢慢走下车去。她的母亲深为震惊,本能地向她扑过去,似乎想要把她拉住。姐姐正要打开她这边的车门,出去送送茜蒙娜,但是父亲做了个坚决的手势,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把她拦住。
茜蒙娜的父亲:“我们走!……走吧!……”
茜蒙娜随手关上车门,汽车径直朝波洛诺广场驶去。
茜蒙娜慢慢转过身来,朝厄尔蒂·基·那波里巷那边望去,然后走进这条连结巴布意诺大街和马古塔大街的巷子。
马古塔大街。我们看见茜蒙娜从厄尔蒂·基·那波里巷走来。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她转到马古塔大街上,走进五十一号大门。
茜蒙娜在院子中走,她越向前走,脸上的神情就越紧张,同时也更显得幸福。这座大楼的住户都是画家,现在她又置身于他们那种紧张活跃的生活中间了。院子的两边全是画室。从它们的宽大窗户里射出柔和的光线。茜蒙娜激动得发抖,她在一间画室门前站下来,慢慢地把门推开……
马古塔大街上的画家工作室。
室内。夜晚。
门终于推开了,茜蒙娜怔怔地在门口站了一会。
她眼前是画家的工作室。这是一间宽敞的房间,只点着一盏电灯,光线照在画架上面。房间的深处,墙上有一个门孔通向一间小贮藏室。贮藏室里的灯光比较亮,我扪看见画家在里面。背朝我们坐在小発上,正在把画布绷紧在框子上。他只是专心一意做他的工作,显然并未听见茜蒙娜走进来。茜蒙娜走进屋来站住,望着他。
她激动而紧张地打量着四周,有点不知所措,可是又很愉快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床没有铺好。茜蒙娜走到床前,三下两下便把它收拾整齐。然后,她还是那样缓慢但却偷快地在房间里踱着,把所有的东西都仔细看看。最后她好象是累了,就在安乐椅上坐下。
画家还没有发现她,还在钉画布。
茜蒙娜默默无言,无限温柔地望着他。她沉浸在重新获得的幸福之中。
画家还在工作。
由于疲劳和激动,茜蒙娜差不多要闭上眼睛了。她微笑着靠在安乐椅的靠背上。后来她突然用轻轻的温柔的声音,象早起唤醒心爱的人一样招呼道:
“卡尔洛……”
卡尔洛骤然转过身来。
含笑的茜蒙娜,好似一个幻影,坐在他的面前。
画家又是惊讶又是高兴,简直不敢站起身来,唯恐破坏了这令人心醉的情景。
他的脸上也渐渐露出笑容,他的激动越来越显明可见。
画家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远处传来歌曲“柯劳本一柯劳邦”的旋律。
帕里欧里难民营(注4)内外。
大街。傍晚。
气势雄伟的大门。这门从前通往公园,如今仿佛是帕里欧里难民营的入口。一辆出租汽车刚刚开走,我们看见卡杰琳娜和商品推销员手挽着手向大门走去。他们在大门前站住。
商品推销员说:
“啊,好漂亮的别墅!”
卡杰琳娜:“这都是扯淡!你到里面看看再说!”
他们继续向前,进入了看台对面帕里欧里难民营的地界。看来,这里从前是个体育场。卡杰琳娜带了她的同伴沿着看台往前走。
商品推销员:“这是什么地方?跑马场?”
卡杰琳娜:“不错,从前是的。现在是兵营……”
他们向前面参差错杂的棚户走去,越来越深入,这些棚户全盖在一条沟里,一边是通往里别塔桥的堤道,另一边是今天的维拉·格罗里跑马场。在暮色中,棚户内都点起了煤油灯,到处可见闪烁明灭的暗淡的亮光。商品推销员愈向前走愈感失望。但卡杰琳娜却还是象平常那样随随便便。
一个在家门口做饭的老太太向卡杰琳娜打招呼:
“晚上好,卡杰琳娜……”
卡杰琳娜:“您好,罗莎大婶!……”
一个老头也向卡杰琳娜打招呼。
卡杰琳娜和平时一样,亲切地回答说:
“问大家好!”
然后,她对商品推销员说:
“这里还没有听到出事的消息哩!”
商品推销员:“他们总该在什么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了……”
卡杰琳娜:“在这里只能见到旧报纸,那是用来糊窗子的……”
她指点着那些棚户。的确,有些人家的窗户上是用旧报纸来代替玻璃的……
他们向前走去,拐弯不见了。
一道栅栏,把遍地是棚户的难民营同兵营截然分开。兵营那边堆着战争中遗留下来的装备——破旧坦克、大炮、卡车。
商品推销员和卡杰琳娜走过来。
他们又站住了。卡杰琳娜自任向导,讲解说:
“这里有点象在战争时侯我们逃命的地方。”
“花柳巷”。它差不多是在难民营的边上。这里的棚户基本上都是朝着一面开门。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妓女站在门前等待客人。有几个女人在水龙头附近洗衣服。
商品推销员和卡杰琳娜来到“花柳巷”。商品推销员一声不响,他四下张望着。
卡杰琳娜说:
“您好象觉得意外,是吗?”
商品推销员打了个寒噤:
“没有什么了不起。我经历得多了!”
卡杰琳娜:“那么您,比方说,能不能帮我找个工作呢?随便做什么,不在罗马都可以……”
商品推销员:“不过,你现在不该想这个……”
卡杰琳娜:“已经有四年啦,每天早晨起来我都对自己说:够啦,从今天起,我要开始过新的生活。可是……每天晚上我都得再回到这里来。”
一个神情疲倦、浓妆艳沬的女人对卡杰琳娜打招呼说:
“晚上好,卡杰琳娜……”
卡杰琳娜:“晚上好……”
卡杰琳娜又指着这个女人对商品推销员说:
“她是我的同乡,也是从卡西诺来的。我们是在打仗的时候来到这里的……不过,她没有我的这一套哲学,她只会哭。我总是说:今天不成,还有明天。你说,对不对?”
商品推销员并不十分信服地回答说:
“当然!一个人不该怨天尤人!……”
又走了几步,卡杰琳娜挽起商品推销员的手,拉住他说道:
“我们到了。”
她把一间小房指给他看,那是用木板和马口铁皮盖成的。
小房前面有一道栅栏,还有一小块菜地。一个农村装束的包着头巾的老太姿在莱地里放羊。老太婆在他们走近时抬起了头。
卡杰琳娜对她说:
“妈妈,我有客。”
老太婆准备走开,但她站下来对女儿说道:
“待会儿我给你送杯牛奶来……”说完她就走到板棚后面去了。
卡杰琳娜对商品推销员说:
“请进……”她拉开门。
商品推销员没有动,象是有点拿不定主意。卡杰琳娜在门里转过身来,又做手势请他进去,商品推销员走到门前又停下,这时卡杰琳娜钻到屋子尽里边的一块帘幕后面去了。
帕里欧里难民营的小房。
室内。黄昏。
商品推销员终于走进了屋子。他向四周看看,脸色突然严肃起来,显出深思的样子。
卡杰琳娜在帘子后面迅速地活动着。她又东拉西扯地闲谈起来:
“对不起,请你稍微忍耐一会儿……今天真倒楣!……谁知道我的手提包哪里去了?……那些到病院去的可怜的姑娘们啊!……我至少还没有伤着……你知道,我还真是走运。进来吧,现在可以了……”
答爱她的只是沉默。
卡杰琳娜拉开帘子,一边系着花晨衣的腰带,一边重复说:
“请进来呀!”可是她抬头一看,马上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屋里空空的,商品推销员走了。
卡杰琳娜又失望又难过。突然,她的视线落在……桌边一张折迭起来的五千里拉的钞票上。
卡杰琳娜的手慢慢向钞票伸过去。
卡杰琳娜把钱拿起来,望着它。她的眼神变了,她向门外冲去,似乎要去把商品推销员追回来。她向商品推销员所去的方向那一边张望了一会,然后叫道:
“妈妈!……”
母亲应声问道:
“什么事?”
卡杰琳娜:“给我一杯牛奶。今天晚上我不见任何人了……我想休息。我累啦。”
库阿尔齐乔洛区。
大街。黄昏。
南多骑着自行车,和露仙娜出现在横穿库阿尔齐乔洛工人住宅区的大街上。路灯已经亮了。有的人家也点上了灯。从南多和露仙娜对面走来一些显然是下班回家的工人。孩子们在墙根下游戏,南多和露仙娜神情郁悒,默默无言。突然一个小伙子追上南多的自行车。他跟在自行车的旁边跑着,不安地说:
“喂,南多……不要回家。”
南多把车刹住。小伙子也停下来了。露仙娜不安地望望南多,又望望自己的住房。南多问那小伙子道: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小伙子走开了,一边吞吞吐吐地说:
“我怎么知道……来了几个警察,坐着吉普车……”
南多和露仙娜互相使个眼色。然后南多又踩动脚镫,继续向前,不过比刚才可就走得慢了。一个女人追上他们,跟在车旁,也象那个小伙子一样说:
“警察在等你们……找露仙娜……”
南多现在踏得更慢,最后他把车停下。
露仙娜骤然打个寒噤,她从车上跳下来,准备逃跑。南多伸出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
南多:“哪儿去?……”
露仙娜:“我本来就觉得,他们准在这儿……”
南多:“咱们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南多也跨下车来,于是他们推着车,向马路的深处走去,那里的一幢楼房跟前停着一辆吉普车,站着两个警察。一群看热闹的人站在人行道上望着南多和露仙娜的后影。他们看见警察走到露仙娜的跟前,对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做手势请她上吉普车。人们议论纷纷。
声音:“他们等了有半点钟光景……”
“她偷了什么?……”
“不是的,坍楼梯的时候,她在那里……”
“那跟她有什么相干?”
“为什么要逮捕她?”
“只不过传讯一下……”
“听说,有一个受伤的姑娘活不成啦……”
露仙娜跟在警察的身后坐上吉普车。南多把自行车往墙根一靠,也想跟着上去。警察做手势阻止他。
南多:“我是她的丈夫……”
警察:“局长只要同你的太太谈话……这跟先生没有关系……”
露仙娜:“让他和我们一道去吧……上来,南多……”
警察:“不行……”
吉普车开走了,把南多一个人丢在街当中。他站在那里犹豫了一阵;然后他把自行车扶过来,跳上车,跟在吉普车后边急驶而去。
出事的大街。
大街。夜晚。
安洁琳娜站在罗莫洛的帐篷前面,手上拿着大衣;她翻来覆去检看大衣伤损的情形,然后拿它抖动着,扬起一股股的尘埃,这时,工人们正脱光了膀子在洗澡。
罗莫洛在向最后几个工人收钱。工人们一边洗澡,一边随随便便地把钱递到罗莫洛手上,罗莫洛来到安洁琳娜面前。
“这些够你回家的路费了……”
安洁琳娜:“谢谢……”。
安洁琳娜含着感激的微笑望着罗莫洛,把钱放进大衣口袋。然后穿上大衣。罗莫洛对她说:
“小心,你这样会丢掉的……”
于是,安洁琳娜又从大衣口袋里把钱掏出来,揣在怀里。
洛列塔提着一只挺大的衣箱走过来。这是安洁琳娜的衣箱。洛列塔说:
“你看看,她是不是把你的东西全都放进来了……”
安洁琳娜打开箱子检查自己的东西——两三件朴素的连衣裙,几件衬衣,袜子,和贴在厚纸片上的全家福照片。洛列塔在弯着身子的安洁琳娜身边蹲下来,小声问道:
“我做你的工作,你不生我的气吗?”
安洁琳娜摇摇头。洛列塔继续说:
“你到哪里去?”
安洁琳娜:“回乡种地去……我再也不愿看见老爷太太的嘴脸啦。”
现在安洁琳娜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清点过了。洛列塔问她:
“他们有收音机吗?”
安洁琳娜关好箱子盖,直起腰来,说:
“有。”
罗莫洛走过来。
罗莫洛:“走吧?!……”
工人们围上来。有的人一边走一边穿衣服,有的人点火抽烟。安洁琳娜提起衣箱。罗莫洛想从她手上把衣箱接过去。
罗莫洛:“给我……”
安洁琳娜淡淡地客气一下,随后还是把衣箱交给了他。罗莫洛对工人们说:
“送她到车站怎么样?”
工人们:“那还用说……”
“走吧……”
安洁琳娜:“再见啦……”
洛列塔:“再见……”
安洁琳娜、罗莫洛和众人都走了。洛列塔望着上面的窗户,害怕被主人看见。
现在广场上的霓虹灯广告亮起来了。有的闪闪烁烁,时亮时灭。从电影院里拥出散场的观众。洛列塔还在犹豫着。安洁琳娜已经走开有十米远了。突然洛列塔追了上来,问道:
“我还想问你一下……他们会给我吃饱吗?
”安洁琳娜微笑着回答说:
“会的。再见。”
安洁琳娜又往前走,赶上送她的众工人。洛列塔向她的新主人家门口走去,不时抬头望一望那个窗户。
工人们把安洁琳娜围在中间,朝火车站那一边去了。一辆吉普车亮着前灯迎面急驶而来。这灯光照得人眼花缭乱,以致我们再也看不见安洁琳娜和众工人了。汽车开到出事大楼的门前停下来。几个好事的行人转过身来望着吉普车。
车上跳下两个警察,露仙娜也跟着下来。他们从一群看热闹的人前面走过,直奔大门。我们认得出嘉娜也在大门口的人群中,她想要看看这里的情形,同时又极力不让人发现自己。
露仙娜踉在警察的后面进了院子。她的样子就象落进了什么敌人的阵营一样。可以清楚地看见大楼的正面和临时用的上下楼梯。那梯子是用金属管搭成的,消防队员正在结束它的装配工作。在两名警察的伴随下,露仙娜脸上显出死刑犯人一样的神色,爬上这座金属楼梯。
听得见上面用锤子敲击铁器的声音,以后用扳子拧紧螺丝帽把楼梯各段连接起来的响声。露仙娜和警察在楼梯半中腰遇到几个消防队员,他们拿着金属管,正在装配另一段楼梯转弯处。
露仙娜和两个警察登上金属楼梯的脚步声。
闪烁明灭的霓虹灯广告和商店招牌,不时反照着楼梯上这一伙人和楼房的正面。
费拉里的事务所。
室内。夜。
穿制服的警察探头到窗外,朝下面传来脚步声的地方望去,露仙娜和押送她的两个人正沿着楼梯上来。
费拉里事务所的灯光照不着警察的脸,只有霓虹灯广告和市招的反光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警察离开窗口。事务所里坐满了人。
在房间里,一边坐着警察局局长、队长、技术员、报告员和两个新闻记者——一个浅色头发的,一个满头鬈发的;离他们不远,局长的对面坐着房主、工程师、费拉里和他的女秘书。除他们之外,我们还看见象律师的那位先生——就是他,早晨打开大门放姑娘们冲到楼梯上去的。另外还有一位太太和一位先生——都是这里的房客。看门女人也在这里。在靠门那一边,有十一、二个没受伤的姑娘挤在一起。其中有老机枪射手、有雀斑的姑娘和大鼻子姑娘。向窗外探望的那个警察走向局长报告说:
“局长先生,那个女人带来了。”
局长和屋子里的人全都朝窗子望去,窗框里出现了上楼的露仙娜和押送她的两名警察。他们三个人穿过金属楼梯的铁平台。露仙娜在窗框跟前站住,她觉出室内的人都把眼光盯在她身上,不知所措地向四围望去。一个警察对她做个手势,让她走进屋去坐在窗下的一条板晃上。现在露仙娜和两名警察已经在室内了,露仙娜朝前走去,一直走到局长的面前。
局长:“你就是露仙娜·连佐妮?”
露仙娜甚至没有力气答应一声“是的”,只是沉默地点点头。局长扭过头去,问道:
“是她吗?”
被问的费拉里点点头。
局长对露仙娜说:
“站到那边去……和她们一起,等着一会儿问你话……”、
当他看见露仙娜哆哆嗦嗦地抖得象一片树叶,一步也动不了的时侯,又亲切地催促她说:
“去吧,去吧……你怕什么?……”
露仙娜迟疑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到那一伙姑娘当中,她们都同时转过身来望着她。
局长说道:
“我们现在归纳一下……”他转身对坐在办公桌跟前的队长说:“队长,请你作一下记录……”
然后,他把所有在场的人都打量一眼说:
“让我们撇开一切私人恩怨不谈,尽量按顺序把当时的情形复述一遍。这样,你说,姑娘们是在十一点钟前后走进楼梯间的……”
一伙人,其中有看门女人。
看门女人:“是的,是的……”
局长:“请你说说当时的情形。”
看门女人:“下着雨,这些可怜虫嚷着吵着,要我把她们放进来。后来他给她们打开了大门。”
她指了指一个人。在场的人都向住户们那一边望去,象律师的那位先生就在这里。他愤愤然地说:
“我给她们开的门?……我得出去呀……又不是我一下子约了二百多个姑娘来见面!……”
不等他说完,费拉里向前迈出一步,激昂而又疲倦地声明道:
“局长,我想一劳永逸地把这个问题说清楚:我只需要一个打字员,请记住,只要一个,去年我也登过同样的广告……”
然后,他对站在身边的女秘书激动地大声说:
“请你对他们说说,那一次她们来了多少人?”
女秘书:“也就是十一、二个吧……”
费拉里把满屋子的人都看一眼。
“你们都听见吗?失业的人数一天比一天多,今天她们来了一百人出头,这能怪我吗?”
工程师插嘴了。他对费拉里说道:
“您是想说——二百多人?”
局长向姑娘们转过身去,问道:
“我们尽量把这个数字弄得准确些……”
姑娘们自成一伙。露仙娜站在最前面,她还象刚才一样惊魂未定,不知所措。
局长:“你们怎样说,一共有多少人?”
有雀斑的姑娘好象要计算出大致的人数,做着手势说:
“有二百五十人……”
大鼻子姑娘:“看你说的!我们的人数要少得多,我看不过一百五……”
一个神情果敢的姑娘:“那样倒好啦!……站在楼下的和街上的就不算啦?……我们至少有三百人!……”
工程师插话说:“二百或者三百——区别不大……总之,是超过了负荷。”
局长走到工程师面前。
“请问,工程师先生,‘超过了负荷’怎么解释?楼梯要能撑得住上面所有的人!……”
工程师:“那是就理论而言!……可是,当我盖楼的时候,我怎么能预先知道以后的事情呢?譬知说基础下沉……或是使用不当,维修不足……”
局长和其他人一齐转向……房主人。他微微一笑说道:
“作为房东,在使用和维修方面,根据法律我不负任何责任。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比较一下我得到的收入,我对这座房子可就关心得太多了!”他扳着指头继续说:“税收……战争……房租冻结法案(注5)……你们知道它让我亏了多少本吗?可以问房客……”说到这儿他指着那边的三个房客。可是,谁也没有答话。房主人生气地说道:
“你们倒是说点什么啊,活见鬼!……说话啊……”
房客当中的一个女人毒辣地说:
“对不起,我认为,叫我们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歌颂房东吧!……”
房主人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嚷道:
“但也不是为了来损害我!……”
局长说话了:
“够了!还是谈正题吧!”
出事的大楼。
大街。夜。
南多来到大门口。他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把车靠在栅栏上。他累得直喘气,紧张地跑进大楼前面的院子。他忽然停下来望望楼房,然后走到金属楼梯脚下,可是一个警察把他拦住了。
南多:“我的太太在上面……”
警察:“我很惋惜,可是这绝对不行。”
南多张望一阵之后,向大楼门口走去。
楼房大门,门内是已经坍塌的楼梯。
室内。夜。
南多走进楼房大门,来到电梯前面,仰头向上望去。
楼梯间里黑漆漆的,还保留着坍塌的明显痕迹。四楼上,费拉里事务所的门打开了,在灯光照耀下的门槛处露出几个人影。
传来局长的声音:
“……工程师先生,这次调査正是想弄清这个问題……”
费拉里的事务所。
室内。夜。
局长和技术专家正俯下身子,观察楼梯间。专家指着下面的空洞说:
“看见吗?……我想是,挤在楼梯上的女士们……”
几个姑娘站在敞着的门前,露仙娜也在里面。她们注意地听着专家的解释。专家回过身来,在姑娘们面前伸平双手做出楼梯扶手的样子,接下去说:
“……在这样有限的空间里,全部重置都集中在扶手上面……就这样……”他把手动一动,好象是想表明,扶手怎样经不起人体的压力而垮了下去。
“……在某一瞬间,扶手经不住了,而它一倒塌,就把最上面的一级梯磴也弄垮了。接着,所有的楼梯磴,一个跟着一个都坍了下去,一直到最底下……”说着又用他的手自上而下,做了个“之”字形的动作。
局长巧妙地把话接过去:
“好象姑娘们不光是挤过去压着扶手,还在楼梯上吵得很厉害。”
他又转向那几个房客,看门女人和费拉里也在他们中间,继续说:
“至少,你们对我这样说过……”
房客们点头。局长转身走到露仙娜跟前说:
“好象吵架是由你引起的……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露仙娜害怕地望着他,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时突然从街上传来报贩的喊声:
“《祖国晚报》……齐城泽大街惨祸的新消息……”
局长转身向窗口走去。露仙娜浑身发抖,而且报贩的喊声越近,她抖得就越厉害。
报贩的叫卖声:“齐城泽大街惨祸的新闻,一位小姐伤重毙命……”
局长向窗外探头出去,街上还在不断传来报贩的叫卖声。
只见下面的广场上,在闪闪烁烁的霓虹灯和市招的亮光下,有两个报童的身影非常灵活地跑来跑去,他们不停地喊着:“惨祸的最新消息!”……
楼房大门,门内是已经塌掉的楼梯。
室内。夜。
南多听见报童的叫卖声,不安地向上望去,从街上射进来的光线照在他身上,清楚地显出他的侧影。他不安地在一楼平台上踱着,又回到电梯间旁边,焦急地朝上望去,想看清楚上面的情形。同时,报童还在不停地嚷着:
“齐城泽大街上死了一位小姐……最新消息,谪看详细报道……”
费拉里的事务所。
室内。夜。
局长缩回身子,把窗户关上。现在报童的叫卖声好象离得很远了。
远处报童隐约的叫卖声:
“楼梯事件的新闻,一位小姐伤重毙命!……”
局长回过身来向露仙娜走去。他又在她的面前停下,说道:
“还是……你来说说吧……”
露仙娜有什么话想要说,但是她又觉得完全没有力气。她本能地后退一步,靠在墙上。那个神情果敢的姑娘指着露仙娜说:
“难道您看不出她说不出话来吗?……她都快要站不住啦!……”
局长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又回到写字台那边。把双手女叉在胸前。他似乎要把自己心里的任何软弱表现都抑制下去,严峻地说:
“那么请你们随便哪一位来说说吧……快!”
姑娘们。没有一个人敢先开口。
又是局长的声音:
“快一点!……”
神情果敢的姑娘犹豫片刻之后,向前迈出一步,说道:
“您知道,是这么回事……”
她又住口不说了。局长鼓励她:
“说呀,怎么回事?”
她接下去说:“我们担心,会计师先生不会都给我们考试……要把我们全部考过,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是不够的……”
“对不起,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回家去?!”
姑娘们。有雀斑的姑娘马上反驳道:
“您尝过找工作的滋味吗?……”
局长的声音:“说下去,说下去……”
神情果敢的姑娘继续说:
“我们站了有一个钟点了,突然……”她一下子住了口,望望露仙娜。看样子,她是害怕讲出吵架的经过来对露仙娜不利。
局长:“突然怎么样?”
这个敢想敢说的姑娘把她的女伴们打量一眼,象是希望她们给以支持,接着又说:
“其实,如果我说实话,又有什么不好呢?!……她使了个心眼,没排队就进去了……”说着她转过身去看露仙娜。
露仙娜听得脸上直抽搐,额头上冒出汗珠。可是那不顾一切的姑娘还在继续讲:
“当她考试完从事务所里出来的时侯,大家都骂她:‘不要脸’,‘自私自利’!”
大鼻子姑娘补充说:
“她说,她非常需要这个工作。于是大家就都质问她:‘难道我们就不需要吗?’”
露仙娜听着。
大鼻子姑娘:“这时她又说她丈夫失业啦……大家呢,就开始挤起来了……都想挤到前面去……”
有雀斑的姑娘听着听着,突然兴奋起来,插嘴说道:
“有一个人还大声喊叫:‘既然她能先进去,我也要先进去’,一边就使劲要把众人推开。”
露仙娜现在完全绝望了,只是听着有雀斑的姑娘往下说:
“那些站在我们身后的人,也开始挤起来……忽然……”
片刻的停顿,看来就象永远不会过去似的;露仙娜睁大了眼睛。
“……只听见喀嚓一声。我叫起来了……”
老机枪射手突然掉头去看露仙娜,这时候露仙娜猛一转身,直向门口扑去,而门外就是空洞洞的楼梯间。她在姑娘们的一片惊呼声下打开了门。
楼梯间。
室内。夜。
楼梯间,南多从下面仰望所能看见的情形。四楼上,费拉里事务所的房门开了,从门里射出一股光线,其中清清楚楚地看得出露仙娜的侧影。就在这工夫,我们听见南多惊叫起来:
“露仙娜!!!”
费拉里事务所。
室内。夜。
楼梯间,从事务所门里俯视所能看见的样子。我们看见南多站在下面的一段楼梯转弯处,他又叫了一声:“露仙娜!!!”然后向门外奔去,不见了。
露仙娜显出梦游者的神态,靠在事务所敞开的门框上。她顺着门框慢慢往下溜,象是要蹲下去的样子。起初,我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老机枪射手从后面紧紧抱住了露仙娜的腰。露仙娜无力地靠定了她,诧异地望着这个首先责备她的人。老机枪射手对她微笑,象是希望在这个时侯,求她原谅,并给她一些鼓励。局长、姑娘们和事务所内的所有人围住了她们。有一个姑娘在露仙娜的身边蹲下来。
大鼻子姑娘:“你这是想干什么?……”
大家都回过头去,因为听到了南多匆匆跑上楼梯的脚步声。
南多出现在窗口,一副慌张而又激动的样子,他叫着:“露仙娜!……露仙娜!……”把众人都推开,奔到妻子的身边。
南多俯下身去抱住他的妻子,又亲切地叫着她的名字:
“露仙娜……露仙娜……”
露仙娜象个孩子似的放声哭了出来,一边嘟嚷着说:
“南多,我再也受不了啦……你教救我……”
南多抬起头来,严厉的目光含着谴责的意思,把众人打量一眼。
他对大家疾声厉色地说:
“你们把她弄到了什么地步!……你们要她怎么样?”
南多站起来,温柔地扶着露仙娜的腰。姑娘们围着他们。南多又一个一个打量着众人,仿佛是等着要回答。但是大家都不做声。于是他又说:
“你们就是要找一个倒楣鬼,把一切责任推到她身上,好拿到报上去发表……”
长时间的沉默。
几个连续的特写:
工程师。
房主人。
费拉里。
女房客,她身后站着那个象律师的人,还有另一个男房客。
那十多个跟露仙娜共过患难的姑娘,现在紧紧地把露仙娜和南多围起来,象是要表示她们的团结。
局长严肃而同情地对南多说:
“带她回家去……去吧……”
有雀斑的姑娘:“我们也可以走吗?……”
局长:“走吧,走吧……”
南多扶着露仙娜走了。姑娘们彼此说着:“再见,再见……”也随在南多和露仙娜的后面走了。
局长转过身去。鬈发记者走到他跟前来。从他们身后走过的女房客问道:
“局长先生,您还需要我们吗?”
局长:“可以走了……调查结束了。”
其余的人一个跟一个从局长和记者的身后走过。记者对这样收场显然不够满意,他问局长道:
“这样怎么行呢,局长?……”
局长:“什么行不行?”
记者:“我的报纸还等着稿子呢……”
局长:“怎么,您要我给您写稿子吗?”
记者:“不,我没有这样说……不过,人们都想知道,谁是祸首……我不能空手从这儿走啊……”
局长没有答话,他掉头朝着屋子的另一头说:
“一夜平安,费拉里先生……”
费拉里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回答说:
“一夜平安……”
出事的大街。
大街。夜。
嘉娜靠在大门上,尽量不让人看见,偷瞧着出事大楼那边紧靠墙脚搭起来的铁楼梯。被传讯的人们,有的已经走下楼梯,有的正在下来。南多和露仙娜紧偎着从嘉娜身边走过。姑娘们小声交谈着,也三三两两地走过去。
霓虹灯广告闪烁着,时而照亮过路人的身影,时而又勾出楼房的轮廓。不知哪一家人在开收音机,轻音乐的声音荡漾在广场之上。局长和记者从院子里走出来。局长在大门前发现了嘉娜,他好生诧异,站下来把她仔细打量一阵,然后问道:
“你……在这里干什么?……”
嘉娜窘得一声不响,仿佛在犯罪的时侯被人当场捉住一样。后来她才勉强笑笑,朝费拉里事务所那个亮着灯光的窗口摆一摆头,说道:
“我等费拉里先生……”
局长:“等他做什么?”
嘉娜犹豫了好久一阵,然后才说:
“打字员的位子还空着呢……或许他会用我!……”
这太使局长和记者吃惊了,他们都望着嘉娜,好象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们不知所措,心里深深激动着,就这样走了。他们一声不响地向前走着,局长把双手深深地插进大衣口袋里。他并不抬眼看他的同伴,只是说:
“您不是要写文章的材料吗?……这就是材料……您好好地想一想吧……”他说着向后朝嘉娜摆一摆头。
嘉娜朝那个亮着灯光的窗户张望一阵,然后显出耐心的样子,在栅栏下那块突出的地方坐好,决意等下去。她坐着,姿势完全和早晨一样——双手抱着膝盖,头靠在栅栏上。
第二部完。
(全剧终)
注释:
注1:“BAI”——意大利广播公司的缩写。
注2:罗莫洛的爱称。
注3:意大利语中对人的一种尊称。
注4:战后遗留下来的罗马难民收容所之一。
注5:战后曾通过一项法令,对战前住户的房租,不准涨价。
选自外国影片研究丛书《罗马11时》
《罗马十一时》是1952年由德·桑蒂斯导演的一部电影,讲述了两三百个姑娘同时应聘一个打字员工作最后致使整栋楼房坍塌的故事。作为一部纪实美学风格的电影,该片按照时间顺序叙事,运用大量长镜头,并且在长镜头中以詹娜、卢恰娜、阿德里安娜等几个应聘现场的姑娘为前景,以罗马的群像为中景,罗马的自然环境为后景,全面真实的表现战后意大利的社会现实。
一、t长镜头的概念
长镜头是指用比较长的时间,对一个场景、一场戏进行连续的拍摄,形成一个比较完整的镜头段落,长镜头能包容较多所需内容或成为一个蒙太奇句子。
二、影片中长镜头的运用
1、t人物调度长镜头
影片中有大量人物调度引导的长镜头,而人物调度最主要的方式就是行走,即摄像机多运用跟镜头跟随人物行走,从而在跟拍主体人物的同时,拍摄与人物相关的群像以及背景环境。如影片的第二个镜头,是由詹娜手中拿着的一份报纸摇到詹娜熟睡的脸部特写,接着拉至詹娜的全景,表现她所处的环境是一个公司的大门外,继而拖拉机开过吵醒了詹娜,于是她站起身行走,走到栗子小摊上卖了5个栗子,然后接着行走,这时詹娜在画面中处于前景的位置,中景是罗马街头的群像,有扫地的人,有擦玻璃的人,有骑自行车的人······后景则是罗马的街道、建筑。当镜头跟随詹娜走到一个街口时,詹娜看到另一个求职的姑娘拿着报纸出现,匆匆出画,这时被摄主体发生转变,当这个求职的姑娘慢慢走到镜头前,拖拉机作为后景缓缓入画,照应之前的画面情节,然后摄像机侧跟这个求职的姑娘,直到她走到公司的大门外,与詹娜对视。这个1分钟的长镜头由詹娜起幅,最后落幅再回到詹娜,形成收尾照应,作为开篇的镜头,既有两个主人公的出场,也介绍了罗马街头的景象,交代故事发生的环境。
在影片的结尾处是一个2分中的长镜头,在公司门口的一个固定长镜头,拍摄调查结束后,众人离开,两两一组,一起走到镜头前告别从两端分别出画。最后当专员和记者一起出来时,专员走到詹娜的身边问她还不走的原因,她解释道在等老板因为打字员的位置还空着,接着大门紧闭,詹娜回到门口的地方坐下,这不禁让人想到开篇她是从这个地方醒来,形成一个循环,由此联想到詹娜为了这一份工作可能不止一次的这样通宵等待,表现战后意大利战后就业难,失业率高的主题可见一斑。
在影片的1小时24分28秒处,卡泰丽娜和她的情人从车上下来,向家走去,运用全景镜头表现两人的走位,在路上遇到和卡泰丽娜打招呼的罗萨阿姨、问卡泰丽娜要伞的卡尔梅拉、围在情人身边左顾右盼的小孩子们、向卡泰丽娜要包包的女孩,由此可以得知卡泰丽娜为了去应聘工作向自己的邻居、朋友借的,外表的光鲜亮丽都是伪装出来的。随后卡泰丽娜讲述了自己因为躲避战争来到这里,接着在行走过程中请求情人给自己找份工作,在这一段的行走中表现出卡泰丽娜内心的无助和生活的窘迫。最后卡泰丽娜走进屋子换衣服,情人站在屋外面感触颇深,卡泰丽娜出门发现情人已经离开,只留下5千里拉。在这个而长镜头中,卡泰丽娜和她的情人始终走在镜头的前景,中景是在这里生活的形形色色的人,包括正在烧火的人、和孩子们一起玩的人等,表现群像生活的场景,反应罗马社会底层人拮据的生活状况,后景则是低矮的房子,陈旧的摆设,表现整个区域贫穷的生活状况和经济状况,由点及面,以小见大。
2、t主观长镜头
影片中的主观长镜头都是用来模拟被摄主体的视线。其中,在1小时31分42秒处,卢恰娜被警察局的专员请到案发现场讲述情况,当她进门的时候,运用26秒的长镜头模拟卢恰娜的视线交代屋子里面的人物。首先是位于屋子右侧的公司老板和几个公司员工,接着运用摇镜头摇向屋子中间的警察局专员,然后摇向坐在偏左边的4个房客,最后是屋子最左侧的7名现场受害者,摇向受害者的速度明显慢于前面,表现出卢恰娜在受害者的时候内心是有犹豫和愧疚的。在这里运用主观长镜头一方面能交代环境,一方面也能从侧面反映卢恰娜的心理活动。
3、t摄像机调度长镜头
通过摄像机调度引导的长镜头在影片中也频繁出现,摄像机调度通常指摄像机运用推、
拉、摇、移、跟、升、降等运动形式或者是镜头的方向、角度发生变化。在影片的37分45秒处,运用摇镜头拍摄楼房倒塌后的现场以及众人的反应。首先运用全景表现一个被铁片压住的姑娘在挣扎,然后运用摇镜头,以特写接连表现三个姑娘惊慌失措、四处张望的表情,再上摇到一个姑娘无奈躺下的全景,以及一群姑娘躺在地上挣扎呻吟的画面,此时画面的前景是一个摇摇欲坠的铁栏杆,而姑娘们的身边也到处散落摆放着几个栏杆,栏杆原本能给人以安全感,起到保护人的作用,而在这里则给画面增添了不安定的因素。然后镜头再次上摇到两个姑娘互相鼓励,继而是透过铁栏杆拍摄倒在地上的众多姑娘,这样的构图方式一方面丰富了画面狗,增加了画面深度,另一方面也表现出姑娘们所处环境的危险。最后镜头继续上摇,落幅在老板站在高处,俯瞰楼下众人,在这里运用仰拍镜头拍摄老板,既表现老板所处的位置是楼上的最顶层,同时也强烈的表现出老板高高在上的社会地位,以一种趾高气昂的态度俯瞰下层的姑娘们。整个长镜头长达65秒,既勾勒出多位受伤姑娘的反应,又交代了事发现场的真实情景,整个个摇镜头从上至下,多层次的表现出不同位置、不同受伤程度的姑娘们的反应。
在影片的38分57秒处,开始用固定镜头拍摄众多人在街上观望议论楼房坍塌这件事,然后警车有画面后景运动到画面前景停下,镜头摇向街道的另一侧,再次用固定镜头拍摄由后景运动到前景的警车,警车停下,在摇向急速开来的消防车。在这个22秒的长镜头中,镜头运动了三次,都运用了摇镜头进行地点的转变,从而表现出警车、消防车从四面八方匆匆赶来的场景,并且在每辆车运动过程中,都涉及两层的人物调度,第一层是车辆的调度,即由后景运动至画面的前景,第二层是街道上慌乱的人群在奔跑躲避。在这个景深长镜头中,前景是匆匆奔跑的人群全景,中景是运动的车辆,后景是罗马街头的建筑,这样的构图方式一方面多层次的再现了事发现场的混乱场面,另一方面也交代了当时罗马的自然背景,加上摄像机的调度更增加现场的紧张感。
在镜片的47分27秒处,首先是固定机位拍摄警察从人群中走过,人们询问调查情况,接着运用移镜头表现人们一言一语的谈论这件事情,大家都在讨论是谁的责任,有很多的人反而在埋怨姑娘们没有自己跑开并说很多人并不是真正的需要这份工作。在这个22秒的长镜头中,除了运用移镜头进行摄像机调度,还有两层的人物调度,第一层是位于人群前排发表言论的人,第二层是位于后排交头接耳默默倾听的人,这样的构图方式,多层次的表现了现场路人的冷漠。
《罗马十一时》作为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的代表作,沿袭了二战后意大利的纪实美学风格,选材源于真实的事件,运用几个在这次惨案的真实受害者即非职业演员参演本片,开放式的结局······而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大量长镜头、景深镜头的运用,使得每个镜头成为完整的一段,体现了巴赞“摄影上严守空间统一”的观点,通过这些长镜头,我们可以清晰地了解到战后意大利经济凋敝、人们生活窘迫、就业困难等一系列社会问题,成为战后意大利社会的一个缩影。
豆瓣资料不全,我来补充下吧。本片根据发生在罗马的真实事件改编。二战后的罗马,上百名女子应征一个打字员的职位。在等待面谈时,她们蜂拥挤进一座老房子,在挤楼梯时造成楼梯倒塌,很多人被掩埋在砖头瓦砾中。她们中有贫困艺术家的妻子、试图从良的妓女、不喜欢本职工作的女佣、失业工人的妻子等等。每个姑娘的故事独立成篇又彼此交织,令人既对她们的遭遇产生同情,又对时政的混乱不公提出质疑。影片在最大程度上真实反映了战后意大利经济复苏时期的社会现状,揭露出当时严重的失业和贫困问题,是具有相当社会批判力度的杰作。
《罗马11时》没获过什么奖,远不如《偷自行车的人》等影片声名远扬。这是由于电影在意大利被政府明令禁止发行,之前也只在二三轮影院上映了极短一段时间。也许这本身就说明了电影在纪实上取得了巨大成就和令人震撼的社会效应。
二战后新现实主义的滥觞对之后电影观念产生巨大冲击。“还我普通人”,“把摄像机扛到街上去”,以实景拍摄、运动镜头、非职业演员、自然光效等美学原则记录下一幕幕触目惊心的社会现实。
电影以报上一则招聘启事为开头,尖锐触及到意大利社会潜藏的许多问题:工人失业、人民生存失去保障、人性扭曲、苛捐杂税……会计师、失业女性、建筑师、律师、记者、警察局长,以点带面描摹出一幅众生相。而律师记者警察这些本该维护正义的人物却良心尽丧,预示着整个社会的不堪与腐朽。
电影打破传统叙事围绕中心事件、中心人物层层推进的模式,截取横断面多头并进交叉展开。应聘者多近景与特写,屏幕一直是满的,没有缝隙与退路。窒息般的焦灼与紧张。十二个出身、经历、性格、教育各不相同的应聘女性连带着若隐若现的社会关系,从不同侧面展现了意大利人民的生存状况,话在画外。
据说导演在拍摄本片前曾经真的刊登过招聘启事然后观察前来应聘的六十位女性的表现。因此影片中对细节的刻画不可谓不传神:柯尔涅利亚出场就引人注目,她毫无顾忌地撩起裙子查看划破的丝袜,这个率真的动作引起水兵的注意。两人眉目传情的时候姐姐赶来讨回她的鞋子,令柯尔涅利亚尴尬不已;画家拿出半包劣质香烟递给西蒙娜说明他窘迫的经济状况,而西蒙娜将其分给大家反映她曾有过优越的生活。西蒙娜遭到姑娘们讽刺后又引出卡捷琳娜为之打抱不平,展现了她仗义执言的豪爽性格;听说未婚女士录取机会大,少妇偷偷摘下婚戒表现出当时女性在意大利社会的地位;俯拍不断涌入的应聘者在四层楼梯形成的螺旋图形,同时对比会计师乘坐电梯的得意神情,不同阶级待遇悬殊可见一斑。人物如此之多,每一个都像是主角,每一个都令人印象深刻,真是行云流水,大有可观。
楼房塌了,人群散了。记者迟迟不愿离去,只为榨取更多信息。局长不予理会,出门遇见贾娜,问她在这儿干什么。贾娜说打字员的位置还空着,或许费拉里先生会用到我。局长回头对记者说,您不是想要写文章的材料吗?这就是材料,好好想一想吧。
他们都走了。贾娜还是决意等着。她坐下来,与影片开头一样,头靠着墙壁,紧裹着大衣。
再说一句,不知伯纳德·艾辛格在写《帝国的毁灭》之前看过这部影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