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艺大师

Paul Schrader 自编自导的电影。他最为人称道的是和马丁·斯科塞斯合作的《出租车司机》以及《愤怒的公牛》剧本。他的作品往往是塑造一名自我毁灭的主角，或是接受一项违背自己原则的任务。

喜欢男主缓慢说话、刚毅皱纹的脸、硬朗线条的体魄。

毋庸置疑，导演是个好编辑，所以你感觉这是在读一本不错的小说。与此同时，电影的美感欠缺，或者说他并不掌握电影手法及语汇精妙，于是就需要观众得相当有耐心。

园艺大师 (2022)

5.7

2022 / 美国 / 剧情 惊悚 / 保罗·施拉德 / 乔尔·埃哲顿 西格妮·韦弗

保罗·施拉德作为《出租车司机》和《愤怒的公牛》等巨著的编剧，自编自导的电影《园艺大师》表达了他对所处的现世环境的隐喻。

故事发生在一个花园，看似光鲜，繁茂，华丽，它的拥有者是老牌贵族的代表，也就是电影里西格妮·韦弗饰演的花园实际拥有者哈弗希尔夫人，型男乔尔·埃哲顿饰演的是花园的经营者Narvel，深邃的眼神和低沉的嗓音很有魅力，行事风格是标准的黑手党做派。老派贵族一方面对Narvel十分依赖，另一方面从心底里看不起前科高挂，黑历史重重的Narvel。他们每一次会面，Narvel都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对哈弗希尔夫人下达的命令忠于职守。

这个关系被新来的一代，哈弗希尔夫人的侄外甥女打破，哈弗希尔夫人收留这个名叫Maya的混血后辈，一度想安排Maya继承花园，Maya作为新生代的代表，编剧暗示她身份不清，不仅是混血，还并不是哈弗希尔夫人的直系，Maya与哈弗希尔夫人关系不清不楚，哈弗希尔夫人并不喜欢这个继承者。

但是Maya和Narvel越走越近，让哈弗希尔夫人心生不满，Maya有滥用药物吸毒史，Narvel用自己黑手党的手段帮她摆平私人关系。庄园遭打劫，事实证明老贵族离开黑手党不堪一击，再美丽的花园都徒有其表，哈弗希尔夫人不得不让被自己赶出家门的Maya和Narvel回来经营庄园，Narvel向她袒露和Maya要生活在一起的消息，态度已经不像当初那么卑微。哈弗希尔夫人气愤，举起手枪，竟连枪也不会使用，如此默默接受这种转变，时代的改变。

据说导演是个大师，电影看完并不是不好，而是突然发现，如果故事的情节过于直白，想表达的道理直接就这么告诉了观众，反而失去了那种让人思考很久越来越有味道的启发意义。

电影无非是想表达一个最终的和谐，就像一个花园，无论是哪个国家的花园流派，最终都要在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以及业主的共同妥协下达成一种最终的类似中庸一样的东西。虽然不喜欢这样的结果，似乎每个人都不喜欢，但也只能如此。

贵妇人是花园的拥有者，她干嘛不卖了花园呢，不行，她所有的人生意义就是社交，自己手里的明星花园是最重要的社交平台，没有这个平台，贵妇人就什么都不是了。

园丁，本来以为自己的使命就是听从所谓老者智者的意见，除去社会的渣滓，但人到中年才发现，全都做错了，错在哪里呢？后面再说。

贵妇人的侄孙女，象征着自由滋长的某种植物，既不是名贵品种，也不是人畜无害，有优点也有混迹社会沾染的不少缺点，但这个社会允许这样的人存在，这样的人其实才是最多的那一群。

园丁因为内心痛苦的积累最终压垮了一直坚信的理念，选择与警方合作，出卖了自己的前半生，他开始在贵妇人的庇护下研究园艺，在没有遇见女孩之前，他秉承的依然是祛除渣滓保持优美的理念，但遇到女孩之后，他不得不为了呵护这朵娇嫩脆弱的花朵而打破与贵妇人，与警方，与社会的承诺，引发了外部破坏势力的介入，在帮助贵妇人和女孩的过程中，他才找到了自己作为暴力者与守卫者之间的平衡，贵妇人也找到了这种平衡，女孩也找到了。三人之间最终形成了一个新的秩序，贵妇人要想把花园传承下去，只能容忍园丁和女孩在一起，因为仅仅两个小青年的破坏给她就带来了那么大的恐慌，如果有更大的外部入侵，这个花园又由谁来守护和传承呢？园丁不得不委身与这个花园体制，只有花园有足够的收入，足够的面积，足够的品种给他植物，让他修建，这样的花园，整个世界怕是没有几个。女孩，也是一样。自始至终，都是被管理者，她必须有管理者的存在（园丁）才能开花展叶。

最可悲的是贵妇人也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容忍两个身负各种缺陷的人来经营她好几代人引以为傲的花园。

可悲吗，也不是吧，算是遗传和变异的原理，就是她的理想就是让每一年的慈善拍卖都精彩迭出，但园艺的精彩品种谈何容易，经历过各种心酸遭遇的人才能把自己的人生体会融入到园艺实践中去，有些创作是失败的，但只要他们尝试，最终会有几个是别人未曾见识过的作品。贵妇人的女仆和管家温声细语，训练有素，但仿佛是两台不会升级的机器，贵妇人并不满意，就连那条门廊狗，就只会卧在门廊里，它都被人踢了也不呲牙咬人，这样的一家子活着有何意义？贵妇人的妥协，更像是一种创新，管理上的冒险。她想达成巨大的收获，就要承担巨大的风险，所以她选了一点点的释放风险，同时就是在释放园丁和女孩的创造力，电影的结尾是园丁提出了三项建议，贵妇人并没有当场答应，就是这个原理，一点点的释放。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优秀的业主和管理者应该做的事情，但其实比较像巴菲特的做法，芒格说这世界有两种人，一种是马斯克那种每次都要超越自己，超越所有人，做出巨大冒险的举动，以祈求活出自己。另外一种就是巴菲特，每次只做简单的自己理解的事情，一点点的积累成功。

电影的开头，贵妇人召见园丁，期望园丁能够把女孩教化成一个合格的花园继承人，她认为自己成功的把一个前暴力犯纳维改造成了一个一举一动听从自己命令的小甜豆，既然那么暴力的人都可以改造，一个轻微的问题女孩应该也不在话下，但她错了。植物不是人，植物受不了管理手段的时候会死，你不得不更换新的植物，如果管理方法一如既往，那就不得不继续更换新的植物，除非你妥协，换一种管理方法。人不会轻易的死，人会妥协，会迂回的抗争，用协商的办法让管理者也妥协。

1.Norma:That's obscene.nNarvel:No,it's not.I've seen obscene.

2.A garden job well done is a visual pleasure.nWhere there was an unsightly tangle,there is a display of what should be there,instead of what should not be.哪儿有不雅观的地方,哪儿就会有值得被发现的美.而不应该把一切都掩盖起来.nGardening is the manipulation of the natural world.nA creation of order,where order is appropriate.在秩序之中创造世界.nThe subtle adjustments of disorder where that would be effective.

在《园艺大师》因为描绘一个曾经的白人至上主义者和黑白混血女性的爱情而被某电影节以 “轻率地谈论沉重的伤痛”为由拒收后，保罗·施拉德回应到：

“......我看似在谈园艺工作，但我其实不是在谈园艺工作；我看似在谈种族问题，但其实不是在谈种族问题。我真正拍的是，一趟有关灵魂的旅程。”

不熟悉施拉德的观众以为这番话不过是在跑火车游花园，这并不怪施拉德把话说得暧昧不清，而是因为我们身处的社会已经丢失了灵魂。

电影的主人公纳维尔·罗斯已经背离白人至上组织，他和警方合作，出庭作证获得了重新开始人生的机会，却因为曾经恶劣的行径与人结怨，以防寻仇他再不得与妻女相见。现在，纳维尔·罗斯隐姓埋名在一位白人富豪哈弗希尔女士的花园里做园丁，他是在哈弗希尔女士的支持下重头开始学习的园艺知识，领导一支小队筹划每年一度的花园秀。

但是纳维尔仍没有获得救赎。他仍没有洗去身上的骄傲男孩纹身。

通过引入一个新的人物，施拉德把表层之下的暗涌展现出来。她就是哈弗希尔女士的侄女玛雅。她是一个黑白混血。她的妈妈，哈弗希尔女士的姐姐，疏远了富裕的家族，独自在街头打拼，和一个毒贩黑人生下女儿。哈弗希尔女士不齿姐姐的行径，但在姐姐离世后不情不愿地揽起照顾侄女的义务。

作为花园的主人，哈弗希尔女士讲求花种的培养，对优良花种和劣等花种的甄别，这里是施拉德一向使用的职业隐喻，通过一种职业去隐喻某种状态。施拉德在采访中说到园艺隐喻的是对不同人种的优劣区分，暗示的就是哈弗希尔女士并不喜欢这个侄女身上的黑人血统。

一方面，哈弗希尔女士以一个打救者的姿态提供了侄女一份正当的园艺工作，把她从贩毒的不合法行当中解救出来；另一方面，哈弗希尔女士要求玛雅对自己感恩戴德，不允许玛雅保有姐姐对自己的灰色看法，遭到拒绝后变相开始区别对待，在她有麻烦时吝啬援手，甚至冷嘲热讽。

通过刻画哈弗希尔女士和侄女玛雅的有毒关系，施拉德暗示纳维尔同样受制于哈弗希尔女士的事实。接受哈弗希尔女士的控制，你会获得一个体面的生活；拒绝，你将受到惩罚，如她的混血侄女。出于过去深重的罪孽，纳维尔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但是也意味着他破损的灵魂并不自由，也从未补全——哈弗希尔女士根本对灵魂毫不在意。

面对同样的压迫，纳维尔同情玛雅。

他问玛雅，和哈弗希尔女士见面感觉如何？她淡淡地说她给自己涨了工资。完全没提她和自己的争吵。纳维尔反问，她不是抛下你自己走掉了吗？她笑着说，对啊，然后还给我涨了工资。

非常简单的对话却传递出多层的信息，一来塑造了玛雅宽容的形象，二来表现纳维尔捕捉到了这种宽容，而他正是需要玛雅身上这种宽容的力量去救赎自己过去的罪行。

电影的主题此时才开始明晰。此前玛雅新加入园丁小队时，纳维尔给大家讲解园艺知识，反打镜头不断变焦拉进玛雅，我们能感到有人在注视她，可能是来自纳维尔，但基于他曾经的身份，一个白人至上主义者，我们无法判断情感，是恨还是爱？纳维尔真的洗心革面了吗？甚至曾一度担心、怀疑纳维尔会不会和哈弗希尔女士同一阵线种族歧视玛雅……但现在我们知道了，这是一出爱情故事。

但重点不是在于纳维尔爱上玛雅或是玛雅爱上纳维尔，而在于玛雅对纳维尔的爱能否跨越种族之间的伤痕，在于某种超越性。由此引出施拉德一向以来的形式旨趣——电影的超验风格。我们如何通过电影这样一种过分表象的媒介去创造一种精神性的体验？

没有拉扯，纳维尔和玛雅清楚彼此的心意，他们是互相爱着的。但是正在玛雅要脱去纳维尔的上衣与他亲热时，纳维尔阻止了她，离开了房间。他害怕让玛雅看见自己的骄傲男孩纹身，害怕让现在的玛雅知道自己的过去，她会不能接受。

纳维尔可以轻松隐瞒自己曾是白人至上主义者的这一事实，但对一个灵魂来说那只是一种逃避。毋宁说是为了电影这一媒介，他才选择不去洗掉自己的骄傲男孩纹身，它通向这个人破损的、不被接受的心。

尽管处在爱情中，纳维尔不断推迟和玛雅发生性关系，不断推迟坦白自己的过往，在这借来的时间里，纳维尔开始了他的劳动：对玛雅精心的照顾，带她离开花园，带她离开原来居住的社区，不惜触怒她以帮助她戒掉毒瘾，辗转各种汽车旅馆，参观各地的花园……直到他认为时机成熟，创造一次意外，让她无意中瞧见自己的纹身，知道一切。

正如园艺，纳维尔精心挑选花种，播撒进泥土里，定期浇水，看着生长周期等待植被终有一天的花开。

“园艺是一种对未来的信念。对某件事情在耐心的规划下终会发生的信念。”

但玛雅终究是一个有自由意志的人。纳维尔可以努力地去培养两个人的情感，可以对她终会接纳自己抱有信心，但是结果终究是不肯定的。他想获得救赎，就必须诚实，承担起可能永远失去玛雅的风险。

这就是施拉德尝试电影的形式去谈论的信仰问题。信仰是一种你持续投入但是难以得到肯定答案的东西。在信仰中你总会有那种对踩空的畏惧，你可能就此放弃，也可能在畏惧之下继续坚持。能做的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日常小事，不断重复，毫无回应，但你还是坚持。这就是超验风格电影的特征，一件接一件的小事，给懒惰的观众一种平淡、乏味的印象。而对于那些主动的观众，就是他们感到电影里各个微小的设计似乎在指向某些东西，比如纳维尔对自己的过往不被玛雅所接受的担忧，和他不断地尝试培养两人的感情以提高玛雅接受自己的可能性，因而逐渐对电影产生一种近似信仰的期待，你只有耐心地等待，要接受无数次期望的落空。可能是因为纳维尔在不断地推迟，也可能因为玛雅在知道纳维尔的往事后激烈的反应——完了，她要离开纳维尔了。看吧，连纳维尔都在准备要放弃了。可是在你内心的深处却还在小小地期待他们两个人的爱情能够成功。

当期待的事情在不抱期望时突然地发生，这将带给你一种难以言喻的体验。这就是施拉德天天唠叨的电影的超验风格。关于延迟的满足。关于一次次地失望但还是抱着某种期待，是对美好事物终会到来的一种信念。对保罗·施拉德来说，超验风格可以是这一部电影中纳维尔和玛雅的爱情，可以是《算牌人》里泰尔对年轻人的友谊，可以是《第一归正会》里神甫对寡妇的暗恋，但最终都是关于受限的灵魂能够走向自由。

我也是在第二次观看《园艺大师》这部电影时才有了如此多丰富的感受，很惊叹在这个犯罪类型的框架下竟有如此深入对亲密关系的刻画，以至于爱情成了影片的绝对核心。我在文章的开头写这个社会已经没了灵魂，其实是想说已经没有了爱情。那种自发的为他者沉重过去的承担，仍然令守旧的我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