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

1、人們說火山（Eldfjall，2011）是冰島版的愛慕（Amour，2012），甚至有人暗指愛慕抄襲了火山，這都不是正見——他們是貌似而神異的兩部電影。而人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沒有徹底了解漢內克的愛慕。大概說來，一般對於愛慕的評論，其實應該放在火山這個片子上才適合，因為火山是一個單純妻子久病而丈夫殺妻的事件，這類事件在社會中層出不窮，而這則故事中死亡的執行全出於男性的意念和抉擇。在背離親緣（Far from the Tree: Parents, Children and the Search for Identity，2012）一書中自閉症一章提到身心障礙的世界有很多殺害子女的案例，只不過殺害年幼的子女，這情況和殺死年邁的妻子，年齡上很大的不同導致意義上也不同。再說，愛幕的故事是女方「多方表示並懇求」丈夫能協助他死亡，而丈夫在欲其生的個人主觀意志上，和尊重妻子而助其死的意願上有了絕對性的衝突，這是愛慕的故事中丈夫角色深刻的衝突，而電影中特別以鴿子來去象徵靈魂的留與放。

2、從意圖想死，到「未知生，焉知死」，到「夕死可矣」，可以說是火山一片男主角在電影頭、中、尾的變化。片頭男主人公之所以多次自殺未遂，是因為有所留戀、有遺憾。至於留戀者何？隨劇情發展，揭示出他所留戀不捨的，是他的妻子。從妻子中風開始異位而處，變成他來照顧病妻，從事實際生活勞務， 知生於是知死，人生再也無憾。

3、從一個丈夫的角色說，這個電影表現了一名嚴肅、堅毅、有肩膀的男性（以一己之力護佑一家成長、茁壯、開枝散葉）和他內藏深情的一面（對糟糠之妻不離棄）。

喜欢北欧电影的色彩。

北欧电影的色彩往往是低明度低饱和度的，从自然环境到街景房屋再到人的服饰，甚至皮肤，要么是暗淡的深色，要么是偏灰的浅色。

这种剔除鲜艳的色彩让人的内心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与北欧寒冷的气候同步了一样。

然而北欧电影的配色不会让人感到单调，深深浅浅的颜色紧凑的排列起来，虽然少了些活跃，却错落有致，层次分明，具有老胶片的那种复古质感，非常耐人寻味。

《火山》是冰岛导演鲁纳.鲁纳森的一部小众文艺片。翻了很久没有找到资源，在网页上盯着时有时无的字幕看完。


汉克斯的确是个让人不愿意接近的糟老头儿，退休前仍不忘惩罚作弊的学生。下班回家的路上，年迈的他穿过一群打篮球的活力少年。他点上一支烟，坐在车上用汽车尾气自杀，最后却又莫名其妙的放弃。

他一个人出海捉鱼，船上莫名其妙的破了个大窟窿。他把浸透的衣服脱在院子里，光着身子穿过儿女们诧异的眼神。他也喜欢发呆，坐在马桶上发呆，然后爬上床拥抱他的安娜宝贝。六十多岁的老头儿，爱得特别用力。


他站在窗前等着上班的安娜回家，看到她进门的时候又赶紧坐在沙发上装作认真看报的样子。安娜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高兴。总爱发脾气的他此刻却温柔地摸着安娜的脸。安娜喝着她最爱的比目鱼汤的时候突然倒在了地上。

知道安娜生病的时候，他又坐在马桶上哭了。从医院回来的时候，衣衫不整趴在床上的汉克斯特别孤独。汉尼斯眼睁睁地看着夜晚痛苦呻吟的安娜，他抱着她，像她一样发出呻吟。最后，看不得安娜受苦的他亲自结束了她的生命。


孩子们全部不喜欢坏脾气的他。女儿说，我真希望来看望妈妈的时候他不在家。他们不理解母亲怎么能容忍坏脾气的汉克斯，也不理解汉克斯隐晦的爱。儿子来看望母亲的时候，汉克斯就躲出去修理他的破船。

孩子们不能理解他为什么非要一个人在家里照顾母亲，想要把妈妈送到疗养院，他对她们吼道，管好你们自己的事儿吧。可这个怪老头儿却一个人躲在家里偷偷放映年轻时候的照片。照片上有他最引以为豪的安娜，还有他两个可爱的孩子。


他对着在花园里踢足球的小孙子大吼大叫。卡里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脾气古怪的坏爷爷，他一出现，荡秋千的小伙子立马跑掉。卡里拿着刚买的儿童机枪，躲在花园的草丛里对着他瞄准，想要一枪崩了这个老恶魔。

然后卡里看到了爷爷在修理他四十年的破船，他跑过去问他在干什么。他也放佛突然没了坏脾气，教他打磨船沿，一老一少在院子里给旧船刷新漆。老头儿给卡里听船的引擎声，答应修好了船带他一起出海捕鱼。


参加安娜葬礼那天，所有人都悲痛地跟牧师一起念祷词，只有汉尼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汉尼斯深知爱为何物，所以无法开口。他因为爱杀死了安娜，没有了安娜的爱，比死亡更让他觉得寒冷。爱比死更冷吗？

最后汉尼斯离开葬礼现场的人群，独自去了海边，站在悬崖边上的他那么渺小，就像是大海上漂浮的一片孤独无依的叶子。电影在出海的爷孙俩的背影中结束。而无休无止的爱与死，永远是困扰所有人的无解命题。

影片以Hannes老人退休为开始。他本是一所学校的干杂活或看门的老大爷，退休前学校为他举办了一场小小的送别会。当被问道退休后有何打算时，老人边吃着蛋糕，边平静又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会变老。最后死去。”
　　因此我基本可以理解他为何要选择用汽车尾气去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因岛上火山喷发（看到弹幕说可能是指2010年那次大喷发）离开了故居，一把老骨头，没有了工作，人生到了暮年，好似一个废人，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大概这就是老人所想的吧。但他在实施自杀的过程中突然放弃了，还气急败坏地将那根尾气导管愤愤扔了出去，像是把死亡远远地抛开。我猜测不出是什么使他在最后一刻选择了放弃自杀而继续活下去，也许是老人突生恐惧，呼吸急促间放弃了轻生，甘心继续苟延残喘。
　　这时，按我个人的理解，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像那座艾雅法拉火山一样，不可抑制地爆发了。
　　回家后他狠狠地指责了正在他花园里踢球的孙子，还气愤地骂他“死孩子”；对来串门的女儿女婿和儿子冷言冷语；对老伴做的汤百般埋怨，而且似乎那陪伴了他大半生的和蔼可亲的老伴所做的一切他都看不惯；他对女儿在工作上的成就也嗤之以鼻。我觉得老人的爆发是因为他对生活、对生命都不抱有任何希望了，他厌恶日益衰老的自己却无能为力，一腔怨恨。可他对待生人和朋友都很有礼貌，只对自己熟悉的亲人发火。这也是人性的常态：我们总是能宽容和理解陌生人，而对亲人们却总是苛刻地颐指气使，因为我们知道亲人们会原谅自己的过错的。
　　接下来的一组镜头是我特别喜欢的：老人驾着他那破旧的小渔船出海捕鱼，突然船侧漏水，他面临着人船共沉的灭顶之灾，老人惊恐又慌张地用手摇泵排水，可排着排着——也许是累了，他停了下来，任由海水源源不尽地汩汩流入船中，没过小腿，他从容不迫地点上一支烟，转过头来，望着远处无际的海和雾气氤氲下隐约可见的山——这片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此时忧郁的BGM响起，使这一人一舟变得更孤寂悲凉。此刻老人已出神，而回过神来，却仍旧要面对沉船的现实，面对要不得不继续求生、继续活下去的现实。
　　回到家，老伴关心地问他出了什么事，而他却冷冷地回一句：我现在没心情说。晚上，他一个人坐在屋外发呆，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后来躺在床上，老人对老伴说：我想告诉你我今天发生的事。而老伴却说：我更想知道是什么让你一直这么不高兴。
　　究竟是什么让我一直不高兴？让我不能阳光地对待人和生活？是逐渐变老的躯体，是所剩无几的生命，是日复一日吃饭睡觉去厕所的三点一线，是麻木与无聊交织的冷漠。
　　之后，他们在一起做爱。
　　这时，按我个人的理解，这位老人胸中喷薄着的火山，正慢慢宁息，一切慢慢归于正常与平和。
　　可生活终究是残酷的。就在隔天，他为老伴做了她爱吃的鱼，可老伴突然中风倒下，从此瘫在床上，话也说不清，只能哼哼呻吟着。一切就如火山爆发那样不可预知和毫无防备，刚刚对生活建立起信心的老人再次被现实打击了。
　　他像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对老伴悉心照料，喂她吃饭，为她读书，换纸尿裤，擦拭身子…坚持不让子女送她去疗养院，只为了能在家一直守着她。
　　然而最后的结局是无奈的，就如《爱》的结局（实际上《爱》是2012年的电影，本片是2011年），老人用枕头闷死了老伴，结束了她痛苦又摇摇欲坠的生命。这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结局：无法抵抗地被闷死，无一幸免…
　　我会感觉老人是个懦夫，自己不敢选择死亡却能狠下心夺取爱人的生命。可是，整日面对爱人那痛苦不堪只能用吗啡缓解的痛楚，也许让她解脱是最好的选择。既然陪伴留不住，既然爱人留不住…
　　既然生命留不住。
　　一直以来我想不明白的是，既有生，何有死？既有死，何有痛？人类经历了几千年的打磨，为何至今也不能使每个人都体面地、毫无痛苦地死去？为何人类的自然死亡不能是在一瞬间，而非要在历经衰老和病痛的折磨后慢慢地死掉？
　　电影中有一个情节：老人在储藏室找出了曾经的旧照片，独自在昏暗的房间里用幻灯机翻看着。那应该是在三十多年前，老人和老伴那时显然是帅哥和美女，去过很多地方，还有和儿子女儿小时候全家一起出去游玩的场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曾经的年青的面孔和幸福的生活都不在了，好孤独，好凄凉…

【关于冰岛】
　　冰岛是我一直向往的国家。前几天看了冰岛电影《处子之山》，给我的感受一如我喜欢的冰岛音乐，既阴冷又温暖，且灵动且忧伤，像后摇大牌 Sigur Rós，Ólafur Arnalds，múm。我还喝过一款令我印象深刻的酿自冰岛的金酒 MARTIN MILLER'S，浓浓的海风味儿仿佛临海畅饮。我认识一位酒友曾在冰岛呆了一年多，回来后我们一起喝酒，他谈起当地的人情风物，说“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人迹稀少，气候恶劣，水土不服，语言不通，看了极光，看了冰川，仅此而已。前年我去欧洲出差办下了申根护照，本打算顺路去雷克雅未克一游，但由于种种原因夙愿仍未得偿。上个月去一所画廊参观展览，其中有一副《冰岛的云》，画中连绵成片的大朵云彩在阳光下平静地翻滚，山被半遮在一条云线中岿然不动，地上是被风吹得平坦而整洁的雪，一条公路不知通往何方，远处的房子依稀可见，冰岛人民生活于此，面对着严寒厚雪。我仿佛在期中看见了老人：
　　花某时开某时败，
　　众人皆乐我独哀。
　　当念昔窗相嬉雪，
　　何人执手破冰来。

《冰岛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