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安装任何插件,西德电影《玛丽娅·布劳恩的婚姻》HD即可免费播放。
DVD:普通清晰BD:高清无水印HD:高清TS:抢先非清晰
如果电影《玛丽娅·布劳恩的婚姻》加载失败,可刷新或切换线路
未来影院为您提供电影《玛丽娅·布劳恩的婚姻》HD免费播放地址,如果电影《玛丽娅·布劳恩的婚姻》播放失败清按F5刷新再试,或者切换播放资源,请勿轻信《玛丽娅·布劳恩的婚姻》视频内广告,本站与广告内容无关.
请收未来影院唯一网址 [ http://www.qfanyi.com/details/125358.html ] 以免丢失!
《玛丽娅·布劳恩的婚姻》剧情:德国人玛丽娅(汉娜·许古拉HannaSchygulla饰)和赫尔曼(克劳斯·洛维斯奇KlausLöwitsch饰)的婚姻在乱世中注定了动荡飘摇。在赫尔曼上战场之后,玛丽娅等候丈夫回来的心从焦急变为绝望,德国战败,赫尔曼大概也在前线牺牲了,玛丽娅只好嫁给了一个黑人军官比尔(格雷戈·伊格斯GregEagles饰)。然而,在玛丽娅的心中,赫尔曼永远是无法抹去的至爱。奇迹发生了,赫尔曼竟是没死,他的回来引发了和比尔之间的决斗。慌乱中玛丽娅举起凶器,杀死了比尔。这项谋杀罪赫尔曼自愿顶了下来,赫尔曼的入狱,令玛丽娅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等待。富商奥斯瓦尔德(伊凡·德斯尼IvanDesny饰)对玛丽娅照顾有加。她不仅拥有了自己的事业,还因为和奥斯瓦尔德一起而得到了安定的生活。尽管如此,狱中的赫尔曼始终让她牵挂,玛丽娅和奥斯瓦尔德之间达成了一项协议…
引
有很多人钟情于悲剧,总认为悲剧句句道出的是我们生活的无奈和绝望,认为悲剧像一个知心的可谈的对象,它和我们共同经历着生活,见证着自己以及他人的那波澜起伏的人生,那些平日中我们不得不面对的困难,从悲剧的口中叙述出来,仿佛一根细小的毛刺,哪怕不用尖锐的指向我们,那一语中的的一丝刺痛也清晰可见。
生活中有着太多的悲哀,有时我们也会想什么样的情节算得上是真正的绝望。真正的绝望不是习惯性的脆弱,而是始终坚信自己的坚强,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强颜欢笑;不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而是经历了一切后已经无力流泪,仅存的是时常挂在嘴角的一丝似隐若现的无望的笑容;不是痛苦的生死离别,而是一直以来都认为是坚不可摧实的实则早已貌合神离;不是遭到戏耍后的落魄,而是认为自己一直掌控驾驭着一切,之后发现事实上只不过是生活的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时,终于无法面对的崩溃。
女人更是容易绝望,历世历代男人掌控着权力,女人是权力的附属品,男人手中握着更多的财富,而女人为了生存需要借助男人。虽然女权运动也在世界各地此消彼长的进行着,但是说到底女人因为生理和心理层面有着不可避免的柔弱,始终无法将男人手中紧握的那些东西拿到自己的手中,这并不是我消极的理解,而是从现实角度来说无可奈何的事实。每个女人本身都是一场悲剧,不论是取得成功,还是终生的委曲求全,在这些背后我们不能忽视的是挂着泪水的笑脸,和那些发自内心的绝望。在电影这一门独特的艺术中,古今中外众多导演都或多或少的描写过女性,而德国大师法斯宾德也因为自身的独特而对女人有着更细腻的观察,法斯宾德的双性恋身份人尽皆知,而在他的幼年时期,坚强但是专权的母亲是小法斯宾德所熟识的第一个女人,在我看来,玛丽亚布劳恩在某一个角度,便是法斯宾德对女人第一印象的情感表达,他从不避讳谈及自己的性取向以及那段黑暗的日子,而正是那动荡起伏的人生,让他在他的电影创作中显示出了他与众不同的一面,在描写女人的时候,他也表明了自己对这一类如同妖精般的群体的看法,既爱又恨。
这是一场战争
二战期间,德国作为参战国投入了这场残酷的国力较量,玛丽亚的婚姻就伴随着这场战争起起伏伏,德国当时的经济状况已经明显的衰落,人们生活在物质资源极其匮乏的状况中。玛丽亚的母亲望着盘中的一大块面包,只捏了一点面包渣用水泡泡咽下,还要好好吸吮自己的手指;餐厅里的美国兵随手将烟蒂扔到地上,整个餐厅的德国男人蜂拥的扑倒在地上争抢那仅能再抽上一口的烟蒂,那种行为已经近乎是一种动物性了,就如同玛丽亚打算开始出卖自己身体的那个晚上自嘲的说得一句话:“我的头发就像卷毛狗一样,不过美国人似乎就喜欢卷毛狗。”赫尔曼回来后发现了妻子与黑人比尔的奸情时也没有如我们意料的马上与比尔扭打,反倒是扑向了比尔桌上放着的一包烟如饥似渴的吸了起来。我们在面对生理的渴求的时候,那些心理上的悲伤便会延后,但是那伤痛的感觉却不会因此消失,反而会在日后成为一条永远和不上的伤疤,流血流脓,提醒我们那些日子从未过去。
德国的状况使得人们在欲望面前都忘记了所谓的道德,到底应该满足自己的心还是满足自己的肚子已经不再是个能够引起犹豫的思考的问题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玛丽亚主动选择了到酒吧取悦男人来养家糊口,没有好莱坞电影中的哀怨或者无奈,没有备受逼迫甚至没有显出这是为了糊口而选择的道路,仿佛这一切都是玛丽亚的爱好一般,让男人们见识自己的美丽。
战争局势的好转也映衬着玛丽亚的婚姻,赫尔曼从前线回来,玛丽亚杀死了深爱自己的美国人比尔,随后的生活也因为战后的恢复有所改善,玛丽亚甚至买下了一幢别墅意图作为自己和赫尔曼的婚宅,却在等待了多年后的洞房时分结束了这一切。
战争可悲么。它让男人不得不离开自己新婚的妻子,让女人不得不为了求生出卖自己的色相,让母亲不像母亲,女儿不像女儿,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战争持续的时候,人们恐惧死亡,战争结束之后,人们为自己曾经忘记了道德而感到崩溃。
这是一个女人
玛丽亚不算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是却十分的聪明,她知道自己有魅力,也知道如何将它适当的展示出来,甚至可以说她可以面对不同的男人展示自己不同的魅力。
赫尔曼上了前线之后,玛丽亚天天都在等待中煎熬着,她去火车站在归家的人群中寻找那个并不熟悉的身影,她胸前挂着赫尔曼的照片,无名指上戴着她那看来最珍贵的戒指,然而玛丽亚并不是一个怨妇,虽然在听到失踪名单的时候也会紧张,当母亲提及自己的父亲的时候也会悲伤的红了眼圈,但是她的现实能让她哪怕是在寻找丈夫的时候,也可以用最直接的眼神看着那个对她饶有兴趣的美国大兵,并且淡定的走到他的身旁管他要香烟回家送给自己的母亲。影片在这里便向观众说了一声,看,这就是我们的玛丽亚,所以别为她之后作出的举动有任何的不满,这就是最真实的玛丽亚,最真实的一类女人。
玛丽亚深知苦等丈夫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她来到火车站,从一直背着的寻人纸板上撕下了丈夫的照片,把纸板丢在了火车的轨道上,火车开了起来,冷冰冰的铁轮压过了那脆弱的纸板,也压碎了玛丽亚那一闪而过的柔弱,她顺理成章一般的让母亲把长裙改短露出她性感的双腿,从熟识的医生那里拿到了健康证,烫了一头如同卷毛狗一般的卷发,来到一个小酒吧里开始了自己的卖笑不卖身的职业生涯。面对对她感兴趣的美国大兵黑人比尔,她露出自己那迷人的笑容,同他一起跳了一支缓慢但却不暧昧的舞蹈,她的目的明确,不为依靠这个男人,而是依靠自己让自己有饭吃。可惜比尔明显爱上了这个德国姑娘,他和她一起散步,教她说英语,用手轻轻的爱抚这个姑娘的嘴唇。这是影片中难得出现的一段轻松而又温情的场面,让人不禁遐想,如果这个女人能够就这样和一个男人结婚,踏实的度日或许能有个平淡但温暖的结局。
然而生活还是残酷的,不久之后,玛丽亚女性好友的丈夫从前线带回了赫尔曼已经战死他乡的消息,玛丽亚的反应并不像一般好莱坞式的情节那样号啕大哭或者悲痛欲绝,她转身背对着镜头,打开了水龙头用水冲着自己细弱的手腕,让冰冷的自来水代替心里的泪流了下来,随即她来到酒吧,对比尔说:“我们跳个舞吧。”轻松的音乐萦绕在耳边,周围的士兵怀里都有个美丽的姑娘,她们暧昧地拥抱起舞,只有玛丽亚悲伤的靠在比尔的怀里一动不动。
玛丽亚和比尔过上了同居的生活,法斯宾德没有让爱欲在这里占据屏幕,只是让玛丽亚的手掠过比尔黑色的松弛的皮肤,镜头定格在二人的身体上,那汗涔涔的身体已经说明了一切,然而从始至终,玛丽亚都不曾摘下那象征着她已婚的戒指。之后不久玛丽亚怀上了比尔的孩子,在此时面对比尔的求婚时,玛丽亚仍然婉拒,她并不是认为赫尔曼还能够回来,只是在内心深处,这个传统的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只有赫尔曼一个人,这个虽然只和她有一夜夫妻感情的男人才是她应该爱的,应该与之生活的,剩下的即便再快乐也只是快乐。玛丽亚把她和比尔的孩子取名小赫尔曼,他要通过这个孩子来记住自己的丈夫。
而赫尔曼并不是如消息所说的战死了,他从前线回来寻找自己的妻子,却目睹了玛丽亚和比尔在床第的缠绵。玛丽亚看到赫尔曼的时候没有惊惶失措,没有吃惊,甚至没有歉意,那是因为在她心里她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对赫尔曼的背叛,而是她不曾要求国回报的付出,那是一种爱的表达。她欣喜得转身对比尔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赫尔曼。”赫尔曼一巴掌将玛丽亚扇倒在地,比尔扑过去怜惜的抱起了这个女人,即便是这样,在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的时候,玛丽亚竟能冷静的拿起酒瓶摔在了疼爱自己的比尔的头上,那个事实上给了她婚姻生活的男人。
赫尔曼为自己的妻子顶了罪,被判入狱。玛丽亚没有如同大多数女人一般在铁窗外面苦苦等待自己的丈夫,终日以泪洗面,蜗居家中做一名贤妻良母,她打掉了比尔的孩子,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也是为了和赫尔曼的未来而开始的生活。她在火车的头等车厢里“结识”了一位声名显赫的商人,她从比尔那里学来的英语让商人刮目相看,而聪明的玛丽亚明白,对待这个商人,仅用美色并不能征服他,她向他展示了自己睿智的一面,商人当即决定聘用这个美丽的女人作为自己的秘书。玛丽亚并没有辜负商人的期望,也证明了自己不是一个无脑的花瓶,她经商的天赋再认识商人后显露无遗,帮助商人成功的做成了几桩大买卖,在圈内被传为佳话。当她在去探望自己的丈夫的时候,并没有向他隐瞒自己所做的一切,因为在她看来她所做的都是为了这个她爱的男人,为了他们的婚姻。玛丽亚从此一跃从当年那个纯真的新娘,经过了酒吧女招待,成为了一名成功的女强人。
玛丽亚所做的也改善了家里的境况,母亲重新烫起了头发,化起了妆,甚至认识了新的男人,圣诞之夜,桌上摆满了高级的酒水和丰盛的食物,玛丽亚对待一切始终还是挂着那淡淡的微笑,她此时依旧坚信自己正朝着自己计划中的方向前进,殊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两个男人之间的一笔交易。
女人可悲么。当她转眼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自己造出的梦,会不会难过的哭泣,会不会已经没了眼泪,剩下的只有不明所以的绝望。当她拼搏了一生,才发现自己拚死捍卫的只不过是一个脆弱如丝的关系,虚无缥缈的仿佛如同当年她婚礼上紧紧抓住的一张薄纸。当她回头看看,最爱自己的男人死于自己的手中,渴望占有她的男人只是为了占有她而将她看作了一件商品,而她爱着的男人却只是一个符号,那个符号叫做丈夫,这个丈夫竟然接受了别人的款额,把她卖了出去。
这是一场婚姻
对于玛丽亚布劳恩来说,与赫尔曼有关的一切都是因为婚姻,纵然玛丽亚卖过身,和别的男人同居并怀上了他的孩子,之后又充当一名富豪的情妇,她依旧还是一个在思想的道德层面对于婚姻最坚贞的捍卫者,但是这场婚姻就如影片的开头和结尾那相互呼应的爆炸声,哪怕中间发生的事情千回百转,荡气回肠,到头来不过只是一声惊雷,中间的一切都如同浮云一般,转瞬即逝,连一丝灰尘也没有留下。这恐怕才是对于女人来说最绝望的事情。
很少有女人不爱幻想,有些女人热衷于幻想但是不付诸行动,沉浸在自己编织出的情节中不能自拔,而有些女人敢想也敢做,是绝对的行动派。但是太多女人不管是不是有强大的行动力,最终总在回头看时总会发现原来自己忙忙碌碌了那么久,以为自己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别人的生活,而实际上不过是平日生活中别人无意中打的一丝冷颤,消失得很快,以至于自己都不曾发现,并且对周遭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玛丽亚爱的或许不是她的丈夫赫尔曼,而是爱上了与赫尔曼的婚姻,爱上了作为一名妻子应该履行的义务。她认为作为一名妻子,需要为自己和丈夫日后的生活奋斗,从这点上来说,玛丽亚如果在当今社会一定是一名女强人,而且绝对是个狠角色。但在二战时期,战火纷飞的德国,玛丽亚所做的一切努力终将被吞没在硝烟中,我们不过是历史的过客,有些人被历史记住,大多数人只是经历了出生到死亡的几十年。
玛丽亚不幸的爱上了自己实际上从未存在过的婚姻,是从那场慌乱的婚礼开始的。巨大的列宁画像被一枚炮弹炸得跌落在地,德国已经奄奄一息,政权也即将土崩瓦解,而玛丽亚的婚姻也会如同这国家一般支离破碎,在炸毁的教堂的断墙处我们第一次看到了玛丽亚,穿着婚纱的玛丽亚如同天使一般,脸上露出的担心也似是一个孩子害怕错过自己爱看的电视节目,在战火中她和赫尔曼匆忙道出了那句神圣的“我愿意”,战争紧张的进行着,让这本应平静的婚礼也有如一根拉紧的弦,随时都会绷断一般。又一轮的轰炸开始了,参加婚礼的亲戚朋友纷纷冲出了教堂,甚至连神父也不愿再继续主持他们的婚礼准备逃走,玛丽亚在断壁残垣中焦急的呼唤着四散逃命的人们,拼死保住了那张证明她婚姻的证书,逼着惶恐的神父在上面证了婚。玛丽亚或许认为这样她就将步入那美好的婚姻生活了,然而现实的残酷让她不得不在新婚的第二天就将自己一夜的丈夫赫尔曼送上了前线。
法斯宾德从开始就设计了玛丽亚的一生,他要让玛丽亚死于自己宿命的婚姻,记得有人说过,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背负着一个使命,都为着一个目的,而玛丽亚也许早就注定了要为婚姻献出自己所有的年华。
玛丽亚深深陷入了婚姻的怪圈,并且不能自拔。她的幻想不仅为她编织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温暖的婚姻生活的画面,也致使她行动了起来去为这一切而努力着,然,当她发现一切只是自己的假象的时候,幻想如同最后没关紧的煤气和打火机点火时的化学反应一般,一声爆炸,一切完结。
婚姻可悲么。当她苦苦的守候着一句简单的诺言,当她为了不曾有过的婚姻生活而走上自己为自己设计的绝路,当她前一秒还为自己营造的一切感到欣慰,后一秒就发现原来自己早已不受自己的控制而成为了别人手中的交易,她还会坚守着自己那早已貌合神离的婚姻么。
这是一出悲剧
所以,到了最后,不得不说,法斯宾德没有用大量的哭喊和无助的眼泪堆砌一出悲剧,而是用那看似淡淡的无奈描写了女人对于爱情和婚姻深深的绝望。
玛丽亚抽了烟,烟使她头疼,却无法再戒掉。而这令她头疼的烟,就如同那令她绝望的婚姻,把她送上了自己设计好的绝路。
玛丽亚的一生只有婚姻而没有爱情,如果一定要说有爱情,那这爱情也只发生于她和她那一纸婚约之间。偏执的人容易走上绝路,法斯宾德深谙这点,也明白偏执的人最容易制造出悲剧,他把对女人的爱和恨全都加在了玛丽亚布劳恩的身上,他用力的爱过,也无情的恨过,他将这种恨全部转移成玛丽亚的宿命,玛丽亚的无辜的绝望,却恰到好处。
如果说,不用眼泪来诉说悲哀,不用笑容来表示快乐,不用死亡表示恐惧可以称之为大师之笔,法斯宾德自然无愧于大师的称谓。
《玛丽亚·布劳恩的婚姻》电影剧本(注1)
文/〔西德〕赖·维·法斯宾德
译/李逵六、余玉熙
大战已近尾声,德国某城市四周炮声隆隆,硝烟弥慢。
结婚登记处
结婚登记处原先设在市政大厅内,如今大厅已成一片瓦砾,登记处被挤到法院大楼屋檐下。断垣残壁之间挂着“卐”字旗和希特勒画像。新娘玛丽亚和新郎赫尔曼站在房屋中央。结婚登记处官员问赫尔曼:“您愿意与玛丽亚结成……”突然,一颗炸弹落到附近,那幅希特勒像顺然掉下,玛丽亚和赫尔曼急忙跑出登记处。
赫尔曼:喂,你在哪儿?
玛丽亚:在这儿。我出不来了。
行人:唉!看来战况不妙啊。
赫尔曼:管理员,别走,别走!
登记处官员:放开我,放开我!
玛丽亚:赫尔曼!赫尔曼!怎么了?
赫尔曼:你过来。
玛丽亚(拿着结婚证书,急促地要求结婚登记处官员):签字!盖章!
烟雾中推出片名,玛丽亚·布劳恩的婚姻
母亲的住宅·厨房
天色昏暗,玛丽亚的母亲独自在厨房里,听见门口有脚步声。
母亲:是你呀,玛丽亚?——我真担心,以为你出事了。
玛丽亚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母亲面前,把篮子放在桌子上。
玛丽亚:结婚礼服没有人要。新娘太多了,男人太少了,刮脸刀在市场上也卖不出去。这些就是我今天带回来的东西。
母亲(心疼地):孩子!孩子!
玛丽亚(振作地):我们就吃肥肉炖土豆吧。
火车站上
站台上人声嘈杂。有的麻木地坐在椅子上;有的不安地走来走去,有的挂着寻人招牌;有的见人就大声询问……玛丽亚背着一块寻人的牌子,上面贴着赫尔曼穿制服的照片,并写着:寻找赫尔曼·布劳恩。一列火车迎面驶进站台,从车厢里走下来一批批被遣返回乡的士兵和伤员。玛丽亚把寻人招牌移到胸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它。下车的人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人顾得上看她一眼。玛丽亚失望地慢慢向设在车站上的救护站走去。
玛丽亚:这些人真凄惨啊。唉!还是喝点水吧。
护士(望了望残废的人):医生们常说,最坏的还不是腰伤。
玛丽亚沉思着。
护士(把水递给玛丽亚,认真地):您知道吗,这叫对称。如果同一侧的手臂和大腿都没有了,那么靠拐杖就支撑不住了……我结婚到现在己经六年了,守了五年寡。如果他能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您结婚多久了?
玛丽亚:我结婚了。
护士:我的意思是,您婚后的生活不怎么美满吧?
玛丽亚:婚后的生活,只有半天和一夜。
候车室
室内拥挤不堪,几个美国士兵围坐在桌旁,护士和玛丽亚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护士:战争刚开始不久,他就阵亡了,在挪威。他是海军,后来,船沉了。(对售货员)请给我们两份汤。但是他没有淹死。水面上燃烧着汽油,他在冰冷的海水中漂浮,后来被冲到冰川的缝隙当中,死了。
玛丽亚:为什么您不再结婚,再找一个丈夫呢?
护士:他们送一幅油画安慰我,上面画着海浪,海浪上飘浮着一个花环,花环的缎带上写着:他们为德国的生存而栖牲。您想想吧。
玛丽亚(会意地):他们为德国的生存而牺性——他死了。
护士:他们送给我一幅大海的画,而他陷进了冰川的缝隙。
玛丽亚。在上一次冰川期以前,今天是山脉的地方,过去是海洋。
护士:您为什么这样相信您的丈夫没有死呢?
玛丽亚(高兴地):因为我希望他回来。
一个美国士兵上来搭讪。
士兵(说英语):你看我一眼也好啊,亲爱的,你需要爱情。
玛丽亚:他说什么?
护士(耸耸肩):还不是一些下流话。
玛丽亚:先生,我不知道您说了什么,可是您没有权利这样做。
护士(对美国士兵):你发疯了。
美国士兵走到玛丽亚面前,把几包香烟放在桌子上。
士兵:对不起,女士,我道歉。
母亲的住宅·厨房
玛丽亚的母亲在她的卧室里整理着她死去丈夫的衣服,邻居贝尔格大叔独自在卧室旁的厨房里坐着。
母亲(大声地):贝尔格大叔,您来试试看。——贝尔格大叔,人们最大的过错,就是把爱情放在一个人身上。如果我们没有土豆了,可以吃萝卜,没有萝卜了,可以喝面糊汤。可是爱情,只能是专一的。我的丈夫上前线五个月以后就死了,剩下的日子我只好哭着过,我向您,贝尔格大叔,这有必要吗?
贝尔格(没有完全听懂):是的,一个人过日子难呀!
母亲:1941年5月,卡尔最后一次在家时,这衣服他穿起来还嫌小。那时候,男人们看上去还有个样子。可现在,好象都萎缩了。(大声地)衬裤您拿去穿吧,很暖和。大一点也没关系。换三捆木柴,怎么样?
贝尔格:好吧。
母亲:您看看玛丽亚这个孩子,恋爱三个星期,结婚才一天。现在每天背着寻人的牌子。这是怎么造成的?还不是因为我们把爱情放在一个人身上,因为爱情只能给一个人。玛丽亚哪里会知道,她还年轻啊。——她来了!——大叔,快把东西收起来。她爱面子。
贝尔格(莫名其妙地):要多少木柴?
母亲(阻止的神情):我是说,爱面子。别作声!(转向玛丽亚。玛丽亚走进厨房)啊,你终于回来了。我正在整理你爸爸的东西。
玛丽亚:您好,贝尔格爷爷!(吻他)回家来看到家里有一个男人,多好啊。
贝尔格:也暖和些。
玛丽亚:是的,暖和些。(转向母亲)你为什么现在整理东西?
母亲(严肃庄重地):这是我怀念你爸爸的一种方式。
玛丽亚:贝尔格爷爷可能需要这些东西。爸爸反正穿不着了,而我们需要木柴。
母亲(感到被人捉住似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你爸爸的东西……
玛丽亚:爸爸死了,我们活着。(把一包香烟放在桌上,对每亲说)你拿什么和我换这个?用胸针?
母亲(兴奋地):胸针……很值钱。(又看了看香烟)一包太少了。
玛丽亚:好吧。(又拿出一包来)
母亲:哦,玛丽亚,你等一等,我去拿。
玛丽亚(笑着转向贝尔格):贝尔格爷爷。
堆满瓦砾的街道
几个孩子在玩耍,一辆汽车急驶而过。
行人:纳粹匪帮!
废墟
玛丽亚和女友贝蒂都背着寻找丈夫的牌子,白天来到街上边走边谈。
玛丽亚(对贝蒂):已经看不到男人了。
贝蒂(吃吃笑着):如果大家都冻僵了,男人和女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玛丽亚:得改变一下。
贝蒂:改变什么?
玛丽亚:我不知道,反正必须改变一下。
孩子甲(指着玛丽亚和贝蒂背着的寻人牌子):你认识赫尔曼·布劳恩吗?
孩子乙:不认识。
母亲的住宅·玛丽亚的卧室
玛丽亚和贝蒂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相遇。贝蒂站着,一边替坐在镜子面前的玛丽亚卷头发;一边哼着歌曲。
贝蒂(唱):不要为爱情而哭泣,
世上的男人有万万千千。
玛丽亚(笑起来,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发型):好象卷毛狗。
贝蒂(认真地):是吗?现在都兴这个式样。
玛丽亚:我想,美国人一定非常喜欢这样的卷毛狗。(对着镜子鞠躬)
贝蒂(笑):卷毛女士,(用英语说)不要啤酒!您好?维利一定会反对的。
玛丽亚(又认真地):赫尔曼不会反对。
贝蒂:他们恐怕不会要你。
玛丽亚:试试看吧。
贝蒂:你穿什么?(走到衣柜前面,把一些衣服扔到床上)
黑市市场
萧条冷落的大街上,各种各样的人三五成群地正在做交易。
男人甲:你用这玩意儿干什么?
男人乙:……放音乐。要我给您听一段吗?
男人丙:好,放一支德国歌曲。(唱)德国,德国,高于一切。
男人乙:好啦,好啦,我的上帝,别唱了。
玛丽亚匆匆穿过人群,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一个商人迎上前来。
商人(对玛丽亚):进来吧,当心,这儿。——我以为,您不来了。我等您好久了。拿着。(从提包里拿出一件黑衣服)黑色的,三十八号,中长袖,低开领。不容易弄到啊。是您自己穿,还是送人?
玛丽亚:为了工作。
商人(听天由命地):让我们看看,这日子怎么过吧。(从包里又取出一只瓶子)给,烧酒。
玛丽亚(笑):给我妈妈。这样她可以和她的女儿一起忍受无限的优愁,麻醉她内心的痛苦。
商人:我这里还有一部非常珍贵的海因里希·冯·克莱斯特全集,1907年版本,您不想要吗?
玛丽亚:书不经烧,又不暖和。
商人:您认为是这样的吗?
玛丽亚:我是这样看的。
商人:也好。谢谢,祝您幸福。
母亲的住宅·厨房
玛丽亚回到家里,把换回的东西交给母亲。她穿着那身黑衣服高兴地站在桌子上,请母亲帮她修整一下。
母亲:我不给你缝。
玛丽亚:妈妈,你知道,我不会缝。
母亲:孩子,孩子。
玛丽亚:开始吧。
母亲:你的腿很漂亮,完全可以露在外面。(把裙子又缝短了些)你的爸爸在黄泉之下知道你穿这样的裙子,他会反对的。我也觉得不太好,不过,只要你的灵魂是纯洁的,也就没关系了。(再仔细看了看裙子的长短)你穿这样的裙子,至少还得配一双漂亮的袜子。
酒吧间
白天,酒吧间里空无一人。玛丽亚好奇地环顾四周,见屋内有一副双杠,她撑上去把两腿搭在双杠上,这时酒吧间老板布罗斯基走出来。
布罗斯基:令人吃惊,真是令人吃惊。
玛丽亚:我是在这里学会双杠的。
布罗斯基:这是您找工作的方法吧?
玛丽亚:本来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是,我现在是不是算找到工作了?
布罗斯基:我们不需要人了。
玛丽亚:可能除了我之外,你们不再需要人了。
布罗斯基:您跟我来。
布罗斯基的办公室
这是一间用纸板隔出来的简陋小屋。
玛丽亚:在我们家里还有不少门呢!
布罗斯基:可我们这里没有门了。请吧!(把一张纸放到玛丽亚面前)请写一下您的姓名、地址、年龄。您结婚了吗?
玛丽亚:结婚了。
布罗斯基,工作时不要戴结婚戒指。还要一张健康检查证明。您要现钱,还是实物?
私人诊所
一个女人光着身子从诊察床上站起,医生从屏风后面出来,走到水池前,一边洗手一边说:
医生:比德尔太太,您可以穿上衣服了。
女人:一切都正常吗?我可以拿到证明吗?
医生:不行,您必须休息三、四个星期。
女人(紧张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我染上了?
医生:可惜,已经很严重了。无论如何您不能再工作了。
女人:太可怕了。
医生:下星期二您再来。再见,比德尔太太。下一个。
医生:玛丽亚?小玛丽亚?
玛丽亚:从前您看见我总是在额上吻我。
医生:对,是这样。
玛丽亚:是吧?
医生:我忘记了,或者,我学会忘记了。
玛丽亚:真叫人伤心。
医生:是,很伤心。跟我说说,你现在怎么样?
玛丽亚:我需要一张健康证明。
医生:可以,可以。今年真冷呀。
玛丽亚:我要在一家酒吧间做事,在那里卖啤酒,不是卖自己。
医生:虽然我已经忘记了信任,但对你,我是相信的。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可以给你打盘尼西林。虽然还不知道怎么才能弄到,但我会弄到的。
玛丽亚:我不会出什么事的。盘尼西林是什么东西?
医生:好吧,玛丽亚。你母亲怎么样?
玛丽亚:战争还没有使她失去幽默。她吃我的定量,为我流泪,替我说谎,让我自己思考,因此我也没时间去悲伤了。
医生: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我妻子的自行车给你骑,跟新的一样。现在到处是一片瓦砾啊。
玛丽亚:谢谢。您为什么不问问赫尔曼?您大概不相信他会回来吧。我只是想知道一下。
火车站
玛丽亚看着火车站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心灰意懒地把那块寻找丈夫的牌子扔到一列驶进车站的列车底下,牌子被压得粉碎。一个丢失手套的男人在站台上破口大骂。
男人:我的手套丢了。你偷了我的手套。你这个蠢猪,该死的。
酒吧间
玛丽亚第一天上班。穿着黑裙子,脸上抹了点胭脂,很早来到灯光昏暗的酒吧间。客人不多,一些美国人默默地坐在那儿喝着大杯啤酒。舞池里只有几对无精打采的舞伴。玛丽亚来到酒柜前,另一个打扮得十分艳丽的女招待韦维和她打招呼,老板也来到这里。
布罗斯基(转向玛丽亚):同您的想象不一样吧。
玛丽亚:不,我非常满意。
布罗斯基:那好。
韦维:如果你问我……
玛丽亚:我不问你。
韦维:你在这儿,他不在这儿,你的赫尔曼。至少他在另一个地方,也可能他已经死了。爱情,只是一种感情,不是现实。
玛丽亚:当然爱情是一种感情,伟大的爱情是一种伟大的感情,也是一种伟大的现实。
韦维:现实。如果人们饿了,现实在肚子里。人的感情好比是搔痒,你越搔,就越痒。要有感情,你得吃饱肚子,还得有一个男人,他在这儿,你的朋友,他吃饱了,就对你有感情了。
玛丽亚:什么样的一个朋友?
韦维(指着坐在酒吧间的一个美国黑人军官):你的比尔,宝贝。
玛丽亚:我不认识比尔。
韦维:当然,你还没注意到他。
玛丽亚:真的没有。他是谁?
韦维:在那儿。看上去很结实,只是黑一点。
玛丽亚:黑色比褐色好。
韦维:在你来之前,他是一个很正常的人,可是现在,他坐在那儿,象瘫痪了一样。他打听你,刨根向底。
玛丽亚慌忙整整自己的头发,拉了一下衣裙。
玛丽亚:我看上去怎样?
韦维:很美,怎么?
玛丽亚:我现在多么希望自己漂亮一些。(走到黑人军官面前,微微鞠了一躬,用英语说)比尔先生,您想同我跳舞吗?
比尔:谢谢,布劳恩太太。
山坡上
和煦的阳光照在玛丽亚的脸上,暖洋洋的。比尔一字一句地教玛丽亚说英语。
比尔:这是一棵树。
玛丽亚:这是一棵树。
比尔:那儿,你听,是鸟。
玛丽亚:那儿,你听,是鸟。
比尔:我是黑人,你是白人。
玛丽亚:我是黑人,你是白人。
比尔:不。
玛丽亚:不。
比尔:你是黑人,我是白人。
玛丽亚:对。
比尔(用手指着玛丽亚的眼睛):这是你的眼睛。
玛丽亚:这是我的眼睛。
比尔:这是你的嘴唇。
玛丽亚:这是我的嘴唇。
母亲的住宅·厨房
玛丽亚母亲的厨房内,身穿军服的维利刚从前线归来,站在桌子旁边。贝蒂一边擦眼泪,一边紧紧抓住维利的衣服,好象怕他再从她手中逃走似的。母亲坐在一旁,生气地对贝蒂说:
母亲:你哭什么,蠢鹅!你的人又没死,他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你摸得着,看得见。你应该高兴,你又有他了。他再也不会象赫尔曼那样了。
维利:赫尔曼,他没有受到多大的痛苦。有人说,太快了,他和其他人没有一个幸存的。
玛丽亚(手提一个大口袋,高兴地走进房间):是我,你猜猜看,我带来了什么。不,你猜不出来。(当她看见维利时,兴奋地跑上前去,紧紧地和他拥抱)维利!你回来了!贝蒂,你又有了他!你们怎么啦……因为高兴而哭泣……你们不是又在一起了吗?维利好端端的……
维利(望着玛丽亚的后背):赫尔曼死了。
玛丽亚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母亲:孩子,你干什么去,孩子?
玛丽亚:我到酒吧间去。
母亲:孩子,你别走。
玛丽亚:让我走,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酒吧间
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一对对舞伴正随着爵士音乐翩翩起舞,玛丽亚走到比尔面前。
玛丽亚:比尔先生,同我跳舞好吗?我的……丈夫……死了。
草地上
玛丽亚和她母亲应比尔之邀在小树林的草地上野餐。贝蒂和维利夫妇,还有贝尔格大叔也一起参加了。
母亲(用英语):比尔先生,这儿美不美?
比尔:很美。
母亲:如果我说错了,您要纠正。
玛丽亚(微笑地)。很美。
母亲:比尔先生,谢谢您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野餐。
玛丽亚(指贝尔格):给他一支烟。
贝尔格:谢谢。
贝蒂(问维利):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什么?
维利:最好什么也别想。
贝蒂:那……
维利:我相信我做不到。
贝蒂:我相信我能做到。你认为我和玛丽亚一样很快就能得到安慰吗?
维利:贝蒂,我希望如此。
贝蒂:那为什么?
小树林
玛丽亚和比尔手挽手穿过小树林。轻风吹拂着懈树,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太阳高高地挂在蔚蓝的天空中。
玛丽亚:跟你在一起,真好,比尔。我现在很快活。
比尔:只是现在吗?
玛丽亚:和你在一起,我总是很快活的。
比尔:我也是。只要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会永远快活的。
玛丽亚:可能。
比尔:不是可能,是一定。我送你一件东西。
玛丽亚(不高兴地):你不要总是送我这么许多东西。
比尔拿出一只戒指,金戒指在他的棕褐色手指中闪闪发光。
比尔:这次不一样,答应我,收下吧。
玛丽亚:不,比尔,我不能收下这只戒指。我喜欢你,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不能和你结婚,因为我和另一个人结过婚了。
私人诊所
玛丽亚刚检查完毕,一边穿衣服,一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站在医生面前。她仿佛第一次发现,她所熟悉的医生变得如此苍老了。
玛丽亚:完全肯定了?
医生:完全肯定。
玛丽亚:怎么知道的?
医生:玛丽亚!
玛丽亚:请告诉我……
医生:好吧,不久你自己会感觉到的。
玛丽亚:帮助我把孩子生下来。答应我,啊?
医生:不行了,玛丽亚。我活着嫌太老,死去又太年轻了。
玛丽亚:您这样说,真叫人害怕。
医生:说点别的事吧。我在这里的工作结束后,我要到我女儿居住的黑森林那里去,因为我的手抖得很厉害。
玛丽亚。给我看病不会抖的,给我孩子接生也不会抖的,到时候我自己来。
医生:小玛丽亚。
玛丽亚:就这么办,我来,您帮我把男孩生下来。会是男孩吧,或者——?
医生:可能性很大。
玛丽亚:真的吗?
医生:两种可能都有。
玛丽亚:你拿我开玩笑。
医生:你的男孩有父亲吗?
玛丽亚:怎么?没有不行吗?父亲是黑人,但男孩要叫赫尔曼。
母亲的住宅·走廊·厨房
玛丽亚和比尔来到母亲的住宅,推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比尔激动地把玛丽亚抱起来,走到玛丽亚卧室前,用脚把门踢开,玛丽亚把头靠在比尔的肩上,高兴地大声喊叫。
玛丽亚:我没病,我怀孕了!
比尔:怀孕了!
玛丽亚:也可以说,我有喜了。
比尔:太好了,有喜了。
玛丽亚:妈妈!贝尔格爷爷!……没有人。
没有回音,两人又抱在一起。
比尔:我们俩终于单独在一起了。你有喜了?
玛丽亚:真的。
比尔:我也有喜了。
玛丽亚:我要用德语和你说话,你呢?
比尔:用英语。这样孩子以后可以自己选择是娶一个德国女人还是娶一个美国女人。
玛丽亚:美国女人很丑。
比尔:德国男人很丑。
玛丽亚:我只认识一个美国男人,他是很漂亮的。
比尔:我只认识一个德国女人,她是很漂亮的。
两人走到床前,玛丽亚解开比尔衬衣的纽扣,比尔吻她的前额。
玛丽亚:而且健壮。
比尔:而且丰满。
玛丽亚:而且大胆。
比尔:而且大胆。
玛丽亚:而且温柔。
比尔:而且温柔。
突然从走廊里传来响声,他们没有听见,仍如胶似漆地抱在一起。一个男人轻轻推开房门,站在门口,他瘦弱,憔悴,睁着两只惊奇的眼睛。
玛丽亚:你猜,我说谁呢?
比尔:我啊!
玛丽亚抬起头,认出是赫尔曼。
玛丽亚(轻声地):赫尔曼。比尔,这是赫尔曼。
玛丽亚变得木然了,她以为是在做梦,然而她又发觉,她不是在做梦。她走到赫尔曼面前,张开双手,赫尔曼推开她的手,冲向比尔,和比尔扭打在一起。玛丽亚举起酒瓶,朝着比尔的后脑猛地一砸,比尔躺倒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
比尔:玛丽亚!玛丽亚,玛丽亚……
法庭上
玛丽亚站在被告席上,旁听席已坐满了人。法官是美国人,他正在审理美国黑人少尉比尔之死的案件,旁边坐着一个翻译。
法官:您和被害者是在酒吧间认识的吗?(翻译成德语)
玛丽亚:是的。
法官:您是否可以把这家酒吧间给我们详细地描绘一下。(翻译)
玛丽亚:这是一家普通的酒吧间。
法官:您不愿说,这是一家非常特殊的酒吧间吗?这是一家为美国占领军开的酒吧间。(翻译)
玛丽亚:当然,德国人是不让进去的。
法官:完全正确。德国人是不让进人这家酒吧间的。(翻译)
法官:当然,在那里工作的特殊女士除外。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明您的职业特点?(翻译)
玛丽亚点点头。
法官:您就是以这样的身份与被害者接近的,是不是?(翻译)
玛丽亚点点头。
法官:由他赡养?(翻译)
玛丽亚点点头。
法官:当您的丈夫在俄国被俘时,您出子卑鄙、自私的目的,开始与这个男人发生了关系。他送给您巧克力和丝袜。(翻译)
玛丽亚:我喜欢他。
法官:看来您挺想得开的。(翻译)
玛丽亚:不。
法官:不?
玛丽亚:您不必追问了。您根本无法理解二者的区别。我喜欢比尔,我爱我的丈夫。
法官:这是一个细微的差别。(翻译)
法官翻阅卷宗,传酒吧间老板布罗斯基出庭。
法官:您是布罗斯基先生吗?
一直站在法庭一角的赫尔曼走到法官面前。
赫尔曼:你们不必再审问了。是我把黑人打死的。
法官(茫然地):这就是您要说的话?
监狱·探监室
在一间小房间里,挤着很多探监的亲人。虽然大家说话声不大,但互格干扰,谁也听不清对方讲的话。玛丽亚隔着铁栏杆大声地对赫尔曼说话。
玛丽亚:孩子是我们的孩子,以后孩子长大了再给他说清楚。
赫尔曼:到以后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那你干什么呢?
玛丽亚:我等你。
赫尔曼:你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漂亮的女人。
玛丽亚:我是你的妻子。
赫尔曼:你怎样生活呢?
玛丽亚:因为我没有上过学,所以现在必须先学会干活。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再开始生活。
在诊所前
玛丽亚第三次来到这家私人诊所。老医生的病体看上去有了一些恢复。玛丽亚为了生活,请医生给她做流产手术。医生让她在诊所里休息了两天。
玛丽亚:您是不是认为我不该把孩子打掉?
医生:不,不,玛丽亚,你够痛苦了。我知道,对一个母亲来说这是多么痛苦的事。
玛丽亚:可能还是个男孩呢。
医生:上帝创造了生命,上帝又夺走了生命。谁知道,可能还是个很漂亮的小伙子。这个可怜的小生命在生活中也不会轻松的啊,你也不会。
玛丽亚:我从来也没有说过我想轻松。
医生:尽管如此,带着一个黑孩子,总是……现在他是一个黑天使了。
玛丽亚:一个黑天使,太美了。请您常放些花在他的坟墓上。
医生:我答应你。你准备干什么?还回到你那个环境里去吗?
玛丽亚:还不知道,我有许多事要做。好,现在我要走了。
火车站·过道
玛丽亚在医生的陪同下来到火车站。她急急忙忙跳上一辆火车。车厢里拥挤不堪,为了穿过人群,玛丽亚装作寻找自己的孩子。
玛丽亚:雷妮!雷妮!让我过去。雷妮,让我找我的女儿。雷妮!
玛丽亚从二等车厢一直挤到头等车厢门口,一位乘务员拦住她的去路。
乘务员:您白找了,这儿没有小姑娘。
玛丽亚:劳驾。
乘务员:尊敬的太太,您的雷妮。(指着一个男孩)
玛丽亚:哦!这是一个男孩,不是姑娘。
乘务员:也许您不应该给他取名叫雷妮吧。
玛丽亚:我补票,头等的,多少钱?
乘务员:这要看您坐多远。
玛丽亚:这要看我能乘多远。我可以进去了吧?
乘务员(数了数钱):够了,够了。
玛丽亚:我不是经常乘头等车的。
乘务员:时代不同啊。整个车厢里只有一个法国人,他在这里开了一家工厂。
玛丽亚:法国人?
乘务员,至少一半是法国人,他有钱。
玛丽亚:等一等。您把箱子打开,转过身去。
乘务员:现在吗?
玛丽亚从箱子里取出一件衣服,向盥洗室走去。
玛丽亚:您现在把箱子关上吧。
乘务员(望着车票):自从剩下一只眼睛以后,我什么也看不清了,是二十三公里,还是三十三公里。
玛丽亚在盥室里换衣服,一边大声地与站在门口的乘务员说话。
玛丽亚:您注意到没有,盥洗室太小了。我总想,头等车的盥洗室可能大些。因为坐头等车的人都是大胖子啊。
乘务员:货币改革以后,头几天压根儿没人来,现在总算有您这样的人乘头等车了。
玛丽亚:怎么?
乘务员:我当然很高兴。但不会天天遇到。
玛丽亚穿着漂亮的低领口连衣裙子,脸上化了妆,走出盥洗室,对乘务员说:
玛丽亚:把我换下来的衣服放到箱子里就行了,别忘了小袋子,还有……谢谢。
火车车厢
头等车厢里只有一个中年男子,穿着笔挺的服装,独自坐在软座上,他就是纺织厂老板奥斯瓦尔德。玛丽亚轻盈地走到他面前,嫣然一笑,奥斯瓦尔德抬起头来,凝视着她。
玛丽亚(用英语):对不起,先生,我能提一个问题吗?
奥斯瓦尔德(用德语):您说什么?
玛丽亚:噢,您说德语。我听说,您是法国人,所以,我想您可能会说英语,因为我不会法语。
奥斯瓦尔德:我不会英语,我会德语。我可以为您效劳吗?
玛丽亚:只有一个问题,请您回答一下,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这儿有空吗?
奥斯瓦尔德(很高兴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想……看上去……请吧。
玛丽亚(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谢谢,我反正不喜欢坐顺座。
奥斯瓦尔德:我们好象见过面?
玛丽亚:不会的。
奥斯瓦尔德:好象什么时候?
玛丽亚:不可能。
奥斯瓦尔德:噢。
乘务员提着玛丽亚的箱子走过来。
乘务员:您的车票,您的箱子,您可以……
玛丽亚(一直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嘘……把箱子放到行李架上。
乘务员:祝您旅途愉快,尊敬的太太。
玛丽亚(庄重地):谢谢,乘务员先生。
奥斯瓦尔德:我叫卡尔·奥斯瓦尔德。
玛丽亚:幸会。
奥斯瓦尔德:奥斯瓦尔德纺织厂。
玛丽亚:幸会。
奥斯瓦尔德:抽烟吗?
玛丽亚(一直装出很冷漠的样子,闭目养神):谢谢,我不抽烟。
奥斯瓦尔德:我也不抽。您喜欢乘火车吗?
玛丽亚:有时候。
奥斯瓦尔德:乘火车可以思考问题。
玛丽亚(睁开眼睛,微笑):您看,我不是整个时间都在这样做吗?
这时有一个美国兵走进头等车厢,他走过玛丽亚身边,坐在奥斯瓦尔德的座位背后。
美国人(大声地、挑逗性地用英语说):老家伙,洋娃娃,你们好。
奥斯瓦尔德:可惜我不会说英语。
美国人:你这个德国人,不管怎么说,你可以做我的好朋友。
奥斯瓦尔德(指着玛丽亚):这位女士在睡觉……你是不是可以……
美国人:伙计,你的女朋友挺可爱的。她是你的女朋友吗?我很孤独,大伙儿都叫我理查。两个星期了,我没有接触过一个姑娘。她很漂亮,是不是?(朝着玛丽亚)告诉我,能不能和你睡觉?
玛丽亚(用英语):我可以回答你的向题,我确实是你能睡觉的女人中最好的一个,尽管我怀疑,如果我踢你下面一脚,踢飞了你,你怎么干。我告诉你,你想干现在就干。否则我就叫警察把你这个狗崽子送进牢里。
美国兵慌慌张张地退去。
美国人:好啊,亲爱的。
奥斯瓦尔德(很吃惊地):这是……您对他说了什么?
玛丽亚(又闭上眼睛)。我说,您叫卡尔·奥斯瓦尔德,搞纺织的,您很喜欢旅行,并喜欢利用旅行时间思考问题。
奥斯瓦尔德:您在哪儿学的这么好的英语?
玛丽亚。在床上。
奥斯瓦尔德(咽了一下唾沫,然后果断地):哦……可以请您到餐车去吗?
玛丽亚(突然兴奋地):好的,是个好主意。
奥斯瓦尔德:我想同您谈谈……业务上的事。
玛丽亚:谢谢。
在去餐车的走廊上,玛丽亚又遇到那个美国兵。
美国人:对不起,我很冒昧。
玛丽亚:没关系。
餐车上
奥斯瓦尔德与玛丽亚面对面坐在餐桌旁,奥斯瓦尔德十分殷勤。玛丽亚打量着他,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
奥斯瓦尔德:先说三个月吧,如果我们不能和睦相处,那就……
玛丽亚:除了您以外,我没有别的上司吗?
奥斯瓦尔德:没有,我们已经说过了。您会跟森肯贝格相处得很好的,和其他人嘛,也就无所谓了。
火车徐徐进站,奥斯瓦尔德的助手森肯贝格到车站来接他们,三人坐在汽车里。
玛丽亚:你们那儿没有女职员吗?
森肯贝格:在领导部门没有,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玛丽亚:太好了,那我是第一个了。
森肯贝格:到目前为止我们干得很不错。
奥斯瓦尔德:森肯贝格,别太失礼了。
玛丽亚:没什么。
森肯贝格:好吧!
玛丽亚和奥斯瓦尔德肩靠着肩,偶尔两人的目光相遇在一起,会心地一笑。
玛丽亚:谢谢,我的职务是什么呢?
奥斯瓦尔德:私人顾问。
玛丽亚:私人?
森肯贝格:这取决于私人顾问的工作和能力。
玛丽亚:是这样。
森肯贝格:是这样。
奥斯瓦尔德:至于和美国人合作的任务,我已经说过了。
森肯贝格:您不要忘了,这取决于钱。
玛丽亚:亲爱的森肯贝格,不管您说这句话的用意何在,反正是正确的。
奥斯瓦尔德:让他说吧。您会发现,森肯贝格是容易接近的,我也是这样。
玛丽亚。我可不是这样。
母亲的住宅·厨房
母亲的住宅分外热闹,玛丽亚和她的朋友贝蒂夫妇,还有贝尔格大叔都在。母亲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刚做好的土豆沙拉,他们一边品尝一边交谈着。维利和贝蒂正在房间的一角低声交谈。
维利:赫尔曼一定会为孩子伤心的。
贝蒂:也可能不会。
玛丽亚:会的,他会伤心的。
母亲:孩子,孩子。
维利:玛丽亚做得对。
玛丽亚:你真好。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我只知道,我必须这样做。
贝蒂:你自己心里都没数了。
维利:她会学会的。
母亲:你不能搬走,谁来关心你呢?
玛丽亚:我需要自己的住宅,自己的生活。在赫尔曼回来之前,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操心。
贝蒂:真的,我真不理解你。
维利:玛丽亚和你不一样。
玛丽亚(对母亲):你做的土豆沙拉真好吃。
母亲:我也这么说。我用了两个蛋黄打沙拉油……你真想象不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有了。你也会挣许多钱的。
玛丽亚:我也是这样想的。
母亲:在试用期内,他付给你多少钱?
玛丽亚:当他知道我的价值的时候,我想和他谈一下。
贝蒂:他结婚了吗,你的奥斯瓦尔德先生?
玛丽亚:你想想,我怎么好和他谈这件事呢。贝蒂,请原谅,我的变化太大了。
贝蒂:我一点儿也没感到。谁也看不出你正在经历的事。
维利: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玛丽亚:别说了,我自己去干。
母亲:可能贝蒂说得对。
维利:什么?
母亲:他可能正在追求玛丽亚。
玛丽亚(对维利):你现在才明白,我为什么要搬出去吧!
监狱·探监室
玛丽亚来到监狱,赫尔曼由一名看守带着走进探监室,他面色苍白。玛丽亚和赫尔曼相对而坐。
赫尔曼:你很伤心吧?
玛丽亚:是的,我知道你也会伤心的。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感到安慰的是,你没有向我提出你不一定非要问的问题。我要为我们建造一幢房子,你也会这样做的。
赫尔曼:在希腊有一句俗话:男人必须养活家庭。德语的意思是“男人是家庭的顶梁柱”。
玛丽亚:我是你的“顶梁柱”。不,不对,我不是你的“顶梁柱”,我是你的妻子。
赫尔曼:这是一个很不恰当的比喻。你是玛丽亚。你是我的妻子。
玛丽亚:我们又不是希腊人。
赫尔曼:遗憾,的确不是。但是你勇敢、漂亮、聪明。我爱你。
玛丽亚:几年以后我可能会变的。
赫尔曼,你都仔细考虑过了?
玛丽亚:是的。
赫尔曼:那我要不断地重新认识你了。
看守:您的时间到了。
玛丽亚(激动地与赫尔曼告别):我的时间刚刚开始。
宫殿旅馆·会议室
宫殿旅馆的会议室里宽敞明亮,一个美国商人正在与奥斯瓦尔德以及他的两名助手森肯贝格和玛丽亚谈判购买机器的事情。玛丽亚不仅是老板的私人顾问,而且兼翻译,周旋于双方之间。谈判仍无结果,美国人不耐烦地对玛丽亚说。
美国人(用英语):请你告诉你的老板,我看他们还不理解,我们是出售机器的,他们坚持用手工织袜子,那就随他们的便,与我们的买卖无关。
森肯贝格:他说什么?
玛丽亚:他再一次强调指出,他们只供应成套设备,不供应部件。
森肯贝格:我好象听到说什么手工劳动。
奥斯瓦尔德:森肯贝格,您现在不必再出难题了,您出的难题够多了。
森肯贝格:我没有出难题。我只是想阻止买进这些东西。用这么多钱难道买不到两套SE型机器!我们是……
奥斯瓦尔德:我知道,森肯贝格,“我们是正派的中型企业,而不是赌徒”,我都能背出来了,可是,这样下去我们是不会发展的。
玛丽亚:有时也得冒一冒风险。
森肯贝格:我们在这儿可不是赌马。
玛丽亚:是的,我知道。现在的问题是,美国人有点不耐烦了,总要给他们个什么答复吧。
奥斯瓦尔德:您说得对。森肯贝格,您说呢?
玛丽亚(对美国人,用英语):稍等一会儿,我们很快就会做出决定的。
奥斯瓦尔德:森肯贝格,如果您愿意的话,也试一试在生活中不做森肯贝格,而当拿破仑或者布吕歇尔(注2)吧。
森肯贝格:那好吧,那就三套SE型机器,如果我们可以租借设备,如果贷款可以批准,如果……
奥斯瓦尔德:如果,如果,当然是如果,这是我们的职业。我们是商人,不是会计。
森肯贝格:我是会计,请原谅!
奥斯瓦尔德:请原谅,我只是想说,一次风险……也……
美国人:先生,你是非常诚实的,我们谈判太久了,也疲倦了。
森肯贝格:他说什么?
玛丽亚:他把到目前为止谈判的结果总结了一下,并且……
森肯贝格:我好象听到他说,他疲倦了。
玛丽亚:他说,他厌倦了。
奥斯瓦尔德:好吧,我们怎么办呢?看来,我们还要努力一下。也许这个买卖对于我们说来规模太大了。那我们只好放弃尼龙,德国妇女只好继续用纺织品……
玛丽亚:我可以说点意见吗?
奥斯瓦尔德:当然可以。
玛丽亚:你们到餐厅去喝一点白兰地,给我半小时时间。
森肯贝格:如果允许我提醒一下的话,布劳恩太太,这未免太过分了,这不是翻译问题……
奥斯瓦尔德(生气地):森肯贝格。
玛丽亚:森肯贝格先生说得对。我不懂业务,但我了解德国妇女,了解尼龙和幼织品,总而言之,我了解未来。在这方面我可以说是专家。另外,如果事情告吹,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你们最后还可以说:“算了,不干了。”
奥斯瓦尔德:这至少是一天中第一个有意义的想法。
森肯贝格:非常钦佩,奥斯瓦尔德先生。然而布劳恩太太在这方面的确没有经验啊。
奥斯瓦尔德:所以她现在正创造经验。
宫殿旅馆·餐厅
奥斯瓦尔德、森肯贝格和玛丽亚围坐在一起,桌上点着蜡烛,放满了佳肴。
奥斯瓦尔德:玛丽亚·布劳恩,您为我们公司的兴盛做出了贡献。(与玛丽亚碰杯)您也来,森肯贝格!
森肯贝格:我希望在五年之后为公司的兴盛干杯,如果它还存在的话。
奥斯瓦尔德:您真不讨人喜欢,森肯贝格。和您在一起叫人扫兴。您是世界上最出色的会计,最认真的财政主管,但是您对于马克,帝国的马克太缺乏幻想了。
玛丽亚(对森肯贝格):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责备。以您的职业而论,幻想似乎是很有害的东西。为了财政计划,必须筹集资金,争取贷款。(对奥斯瓦尔德)奥斯瓦尔德先生,如果您的公司少了森肯贝格,您会怎样呢?会去赌马吗?
奥斯瓦尔德:您说得好,森肯贝格,您说呢?
森肯贝格(兴奋地):我想为布劳恩太太干杯。有了她我们可以去赛马,没有她我们可能进坟墓了。(同玛丽亚碰杯)请允许我告辞了,我很累,今天一天太紧张了,而且……
奥斯瓦尔德:您想安静地再计算一下我们什么时候破产吗?说正经的,我们两人经历了战争年代,我们三人也将度过和平岁月。
森肯贝格(吻玛丽亚的手):请原谅,奥斯瓦尔德先生,战争期间以及战前几年,公司完全是在没有您的情况下维持下来的,那时您和公司的联系不过是建立在账目上。我并不想责备您,特别是政治的发展最后证实了您的感觉,使您的节制变成了聪明的预见和人性的伟大。我很高兴,公司又有了您,如同在1933年以前一样,奥斯瓦尔德先生。特别是有了您,布劳恩太太,一位出色的,不顾旧习的强手。
玛丽亚(对奥斯瓦尔德):不要生气,他是很喜欢您的。
奥斯瓦尔德:我根本没有生气。他说对了一部分,也许不是全部。他热爱公司,甚至是全心全意的。在第三帝国时期,公司确实靠他一手照料。我曾梦想过一个真正的世界,在那里我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可是现在……他的意见完全是涉及商业投资问题,在这方面我同他是一致的。我只是比他更喜欢娱乐。但是冷静地观察一下,我不得不说,我们在等待看奇迹。
玛丽亚(非常激动地):我宁愿创造奇迹,而不愿等待奇迹。
奥斯瓦尔德(站起来,和玛丽亚紧紧拥抱):您真是一个不寻常的女人。想喝点什么吗?
玛丽亚:不,我想和您睡觉。浴室在哪儿!
奥斯瓦尔德:左边第一个门。
宫殿旅馆·旅馆房间
玛丽亚和奥斯瓦尔德光着身子躺在豪华的床上。
玛丽亚:我想现在还是称“您”吧。
奥斯瓦尔德:好……如果您愿意……您知道……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玛丽亚(温柔地抚摸着奥斯瓦尔德毛茸茸的胸脯):您不愿意吗?
奥斯瓦尔德:愿意,非常愿意。
玛丽亚:我也愿意,我需要一种清楚的关系。
奥斯瓦尔德(吻她):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有关系了吗?
玛丽亚:一种清楚的关系。
玛丽亚办公室
白天。玛丽亚和女秘书埃姆克在办公室里。玛丽亚把一张出差报销单递给埃姆克。
玛丽亚:出租汽车是从住宅到火车站。火车票您有了,是吧。去的时候森肯贝格付了出租汽车费。这是回程的出租汽车费,从火车站到住宅,还有旅馆费,就是这些。
女秘书:早餐——您扣去了——(听见有人敲门,转过身子。奥斯瓦尔德站在办公室门口)请进,您好,奥斯瓦尔德先生。
奥斯瓦尔德(进办公室):您好,布劳恩太太。您好,埃姆克太太,打扰了?
女秘书:啊,哪里,哪里。(求援似的望着玛丽亚)
玛丽亚:真的,没关系。您好,奥斯瓦尔德先生。
奥斯瓦尔德仍站在刚进门的地方,似乎有些拘束。女秘书赶紧站起来,收拾桌上的文件。
女秘书:我这就完了。
奥斯瓦尔德:我们是不是还要把会议再筹备一下。(笑)
女秘书(偏促地把纸张收集在一起):我去森肯贝格先生那里。
女秘书边说边走,离开了办公室。奥斯瓦尔德望着女秘书的背影。
奥斯瓦尔德(开玩笑地):埃姆克和森肯贝格是大阴谋家。(大声叫住女秘书)告诉森肯贝格先生,请他四点钟到我这里来一趟。
女秘书:好的。
奥斯瓦尔德(对玛丽亚):您也来,布劳恩太太。——(温柔地)您也来,好吗?布劳恩太太。
玛丽亚(仍然坐在办公桌旁,淡漠地):是十六点吗,奥斯瓦尔德先生?
奥斯瓦尔德(茫然地):我到这里来,是想看看您,私人拜访。
玛丽亚:这里可不是私人住毛。这是办公室,在您的公司里。
奥斯瓦尔德(果断地):那好吧,从星期六下午到星期一早上公司开门,同我一起到郊外去吧?
玛丽亚:真抱歉,星期六我想去看一个人。
奥斯瓦尔德:您……
玛丽亚:我还是我。
奥斯瓦尔德:昨天夜里您可是另一个人。
玛丽亚:昨天夜里,我是玛丽亚·布劳恩,想和您一起睡觉。今天,我是玛丽亚·布劳恩,想为您工作。
奥斯瓦尔德:您是不是怕别人会想,我跟您有什么关系。
玛丽亚:别人怎么想,对我来说无所谓。您怎么想,对我来说,就不一样了。我不希望您这样想:您“好象跟我有了什么关系”。事实上是我跟您已经有了关系。
奥斯瓦尔德(迷茫地):那……
玛丽亚:事实是,我对您有了某种感情,您是我的上司,为了您我不想把事情搞糟。我必须时时清楚地想到,我在同谁打交道,是您还是我的上司。
奥斯瓦尔德(呆板地用法语):好吧,我尊重您这个观点。
玛丽亚:我想谈一谈我的工资。
奥斯瓦尔德:您有什么想法?
玛丽亚:以后几年我想多挣些钱。
奥斯瓦尔德:好,我们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玛丽亚:但是,在我却另有一个原因,奥斯瓦尔德先生。
奥斯瓦尔德:那是?
玛丽亚:我想,您在这期间已经可以估量出我的工作对您的价值,我想得到的正是这些价值,不想要更多的。
奥斯瓦尔德:我想考虑一下,您对我有多大价值。
玛丽亚:不是我,是我的工作。
奥斯瓦尔德:对,您的工作,布劳恩太太。我老了,有点迟钝。我将尽力而为,以后……
玛丽亚:请您现在别说。
奥斯瓦尔德:好,星期六怎么样?
玛丽亚:星期六您肯定得一个人到郊外去了。
监狱·探监室
星期六下午,玛丽亚照例来探望丈夫赫尔曼。他们面对面坐在一张小桌子两边,看守也坐在屋子的一角,似乎只注意探监时间。赫尔曼面色清癯,神情恍惚。玛丽亚紧紧地抓住赫尔曼的手。
玛丽亚:为什么他不可以知道我和另一个男人睡过觉呢?如果我说过我爱你,他也会知道的。
赫尔曼(低声,痛苦地):这不是一回事。
玛丽亚:正因为如此,正因为不是一回事,他完全可以知道。正因为不是一回事,你一定要知道。如果是一回事,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赫尔曼(如梦初醒似的):他漂亮吗?
玛丽亚(很高兴地):漂亮,有礼貌。他决不会伤害我。你要知道,是我愿意和他睡觉,没有人强迫我。因为他给了我工作,我依赖他,我想先他一着,这样,我至少在这个公司能站得住脚了。
赫尔曼:现在外面的情况是这样吗?人与人之间,是这样冷酷吗?
玛丽亚:我不知道别人怎样。我想如今是冷酷无情的时代。我宁愿这样,真的,因为这样就没有任何东西牵动我的感情了,赫尔曼。
赫尔曼:嘘!
玛丽亚的住宅外
奥斯瓦尔德已在住宅前等了好久,手上拿着一束鲜花和一盒巧克力,看见玛丽亚走来,赶紧迎上前去。
奥斯瓦尔德:玛丽亚。
玛丽亚:您不是到郊外去了吗?
奥斯瓦尔德(凄苦地):可惜鲜花凋谢了,夹心巧克力溶化了。
玛丽亚:你没有权利要我这样做。
玛丽亚把鲜花扔在废纸箱上,走上楼去,奥斯瓦尔德跟进。
玛丽亚的住宅
小小的卧室杂乱无章,看得出主人无心打扫,纸盒、箱子到处都是,奥斯瓦尔德站在屋子中间。
奥斯瓦尔德(兴高采烈地):我觉得,我真象一个小学生。
玛丽亚:你就是一个小学生,一个笨拙、可爱的小学生。
奥斯瓦尔德(大声地):为什么你不愿意到郊外去?
玛丽亚:因为你会求婚。
奥斯瓦尔德(茫然地):是啊,正是为了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玛丽亚:从小学生那里知道的。——请原谅。你是认真的,我也不想轻率。我要对你直说,我不能和你结婚。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情人。
会议室
会议室里济济一堂。长条会议桌的一边坐着工会代表,玛丽亚和公司代表坐在工人代表的对面。
森肯贝格(愤慨地):克伦策先生,你们工会唱起这种群众性战斗的调子,使我感到异常惊奇。
维利:是吗,这正如向森林大声呼喊,声音会反回来一样。既然你们抱着“一家之主”的立场,其实也无需大惊小怪。
森肯贝格:克伦策先生,我们的经济部长说过……
维利:对,对,我知道,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不过,区别是,这条船是属于你们的,但要由我们来划——你们的美丽的船。我们想多得一点工资,你们好象就不高兴了。
玛丽亚(站起来宣布):会谈延期,我们下星期再继续争论吧。
维利(也跟着站起来,走到玛丽亚跟前):反正都一样。有些人永远不会理解这一点。走,我们去喝点什么吧,玛丽亚。
森肯贝格(吃惊地):你们……认识,私交?
玛丽亚:百分之百的私交。
森肯贝格:天哪,在这三个钟头里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出来。
玛丽亚(神秘地):因为我是伪装的能手。白天,我是资本家的助手,夜晚,我是劳工的密探,是吗?经济奇迹的女间谍塔·哈里(注3)。森肯贝格,为什么您对人的想象力总是这样迟钝?(对维利)走,维利,我们走吧。
一位等了很久的记者挡住他们的去路,手中拿着小话筒,迎上前去。
记者(问森肯贝格):可以请您发表一点意见吗?
森肯贝格(指着玛丽亚):去问布劳恩太太吧。
记者:她有权代表公司讲话吗?
森肯贝格(笑起来):布劳恩太太是全权代表。
记者(不解地):啊,谢谢。
玛丽亚(对维利):我没有很多时间……不过我可以送你回家……
维科:太好了。我们先喝一杯酒好吗?
记者(打断谈话):可以请您发表一点意见吗?
玛丽亚(立即转变态度):工会的要求,(点头指维利)由克伦策先生代表的工会所提出的要求,完全是一种讹诈。我要上盥洗室去了。
记者:您同意这样激烈的措辞吗?
森肯贝格:当然,也许您有别的见解?
记者:我是记者,没有见解。
维利:你磨练出来了,姑娘。真有两下子。
玛丽亚:我们面对面地坐在这里,互相厮杀,真可笑……
维利:我倒宁愿这样,无论如何总比大家坐在一条船上胡扯好。
汽车上
玛丽亚的小轿车停在门口,她打开门,请维利上车。
玛丽亚:贝蒂好吗?
维利:怎么说呢?
玛丽亚:怎么——怎么,出了什么事?
维利:会出什么事呢。我需要有一个能和我谈得来的人,而我所有的,是一个只会给我做饭的人。
玛丽亚:她学会什么就做什么呗。
维利:是呀,她学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最重要的她没有学会。她和你完全不一样,不象你总是这样快活。
玛丽亚:为了赫尔曼,我必须快活。这样他才能快活和骄傲。一个男人毕竟不喜欢一个不快活的妻子,当然更不会为她感到骄傲。
维利:你说得多好。你……
玛丽亚:你刚才说得也很好,你说:“你磨练出来了。”是的,我磨练出来了,我感到高兴。
监狱
监狱的一角,玛丽亚与律师站在那里。
玛丽亚:克劳斯博士,他今天又是这样悲伤,悲伤和失望。
律师:不要这样说,布劳恩太太。我说过,您不来,我也会为您的丈夫想办法的。请相信我。
玛丽亚:至于钱吗,真的,那是不会成问题的,无论如何是够的……
律师:在这件事上,重要的不是钱,而是周密的步骤。在适当的时间里对适当的人说适当的话,事关重要。需要谨慎和小心。
玛丽亚:我知道,只有您能够帮助他。
律师:可是……
玛丽亚:我知道,您会帮助他和我的。不过,我们还要等多久呢。
律师:这完全要看政治形势了,八天,八年……
玛丽亚的住宅
晚上。玛丽亚从律师那儿驱车到家时,奥斯瓦尔德已在等候。
奥斯瓦尔德:我不想知道,你今天散会后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对我说一声。
玛丽亚:吃饭去了,同维利·克伦策一起去的。
奥斯瓦尔德(明白过来):那你为什么不直说呢?
玛丽亚:因为这是谎话。
奥斯瓦尔德:我讨厌你。
玛丽亚: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奥斯瓦尔德:因为你欺骗我。
玛丽亚:我恰恰没有这样做。
奥斯瓦尔德:你把我搞糊涂了。好吧,再说一遍:我不想知道,你明天到什么地方去……
玛丽业(打断他的话):这很好,谢谢。
奥斯瓦尔德:你让我说下去呀。
玛丽亚:为什么呢?
奥斯瓦尔德:什么为什么?
玛丽亚:你究竟为什么不愿意知道我明天到什么地方去呢?你对我不感兴趣了!我讨厌你!
奥斯瓦尔德:我爱你,为什么你不爱我呢?
玛丽亚:我想,我们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奥斯瓦尔德:一个出色的实业家,最大的本领是能够很快地改变情绪。(猥亵地挨到玛丽亚身边)
贝蒂的住宅·楼梯上
玛丽亚驾车停在一座小楼前,她按几下门铃,贝蒂从楼上窗口伸出头来。
玛丽亚:贝蒂。
贝蒂:你找我?
玛丽亚:为什么?不能来吗?
贝蒂和玛丽亚坐在楼梯上。
贝蒂:别座话了,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玛丽亚:因为我想见到你,接触你。
贝蒂:你哭了,玛丽亚,怎么了?
玛丽亚:我哭了,可能,我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也哭了。
贝蒂:我不哭,决不,我决不会哭。
玛丽亚:来。
贝蒂:怎么?
玛丽亚:看看。
两人面对面看着。
监狱·探监室
简陋的探监室内放着一张小桌子、两把椅子,墙上开着两扇门,一扇是探监人进出的门,一扇是犯人进出的门。赫尔曼吃惊地站在探监室门口。奥斯瓦尔德从另一扇门进来微笑地走上前去和赫尔曼握手。
奥斯瓦尔德:我叫卡尔·奥斯瓦尔德。
赫尔曼:赫尔曼·布劳恩。
奥斯瓦尔德:我是您妻子的朋友。
赫尔曼:我知道,您有什么事?
奥斯瓦尔德:我想认识一下她爱的丈夫。
被炸毁的破旧房屋
玛丽亚和贝蒂来到一片被炸毁的废墟前,断墙、房架、瓦砾。
玛丽亚:你知道吗?
贝蒂:你是指为什么不把这些房子修一修吗?
玛丽亚:也该为这些孩子们着想一下。
玛丽亚和贝蒂:(唱)
不要为爱情而哭泣,
生活中不会只此一次。
我喜欢谁,我就去爱,
世上的男人不可数计。
奥斯瓦尔德的住宅
森肯贝格站在奥斯瓦尔德的写字台前,将一张纸慎重地递给老板。
森肯贝格:我理解得对吗?就这样起草行吗?
奥斯瓦尔德:对!
森肯贝格:您不会真是这样考虑的吧!
奥斯瓦尔德:真的,森肯贝格。对这样的事,您会开玩笑吗?
森肯贝格(扶了扶他的眼镜):你们发疯了,你们俩。
奥斯瓦尔德:不,我们都很理智。因为……我也许只能再活两三年了,森肯贝格,您是知道的。我想好好度过这段时间。
森肯贝格:这样的事只有大脑不健全的人才能想得出来。您的头脑比您的肝脏坏得更厉害。
奥斯瓦尔德:您说得完全正确,森肯贝格,但是我有我的生活,我的冒险精神,我有打开宇宙的钥匙。
森肯贝格:还有疯狂。
奥斯瓦尔德:不。也许正因为我生活在这样一个国家,这个国家就叫……疯狂。
玛丽亚的住宅·卧室·起居室
玛丽亚一早醒来,走到电话机前拿起话筒,打电话给奥斯瓦尔德。
奥斯瓦尔德:是我。
玛丽亚:你不舒服了?昨天怎么没来?
奥斯瓦尔德:不,真的没什么,一切正常。
玛丽亚:你醉了?
奥斯瓦尔德:有一点。
玛丽亚(果断地):你想到没有,今天是我母亲的生日。
奥斯瓦尔德,噢,要我来接你吗?
玛丽亚:不用了。
母亲的住宅·走廊·卧室
玛丽亚提着一篮子礼物来到母亲的住宅,见走廊里没人,便大声喊“妈妈”。过了一会儿,她的母亲头发松散,身上裹着一条浴巾,好象刚洗完澡似的,从她的卧室里紧张地走了出来。
母亲:玛丽亚。
玛丽亚:衷心祝贺你的生日。
母亲:篮子里装了这么多东西!
玛丽亚:要给你吹一吹头发吗?
母亲(笨拙地):不,不用了。你呀,整年忙个不停。还是到厨房去吧,煮点咖啡,给我们做点什么……(从母亲的卧室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穿着背心、短裤,身体很壮实。看见玛丽亚,便不好意思地在门口站住,母亲也有点脸红,慌忙拉拉他)这是韦策尔先生,我的一个熟人,很亲密的熟人,韦策尔先生。
韦策尔:非常亲密,您就叫我汉斯吧!
玛丽亚:你好,汉斯先生。贝尔格爷爷!你好吗?
贝尔格大叔也在这里。他从屋里出来向盥洗室走去。韦策尔也想进去,可是晚了一步。
母亲(对韦策尔):你怎么偏偏现在出来。
韦策尔:我要小便。
母亲:为什么偏偏现在?
韦策尔:忍不住了。
母亲:去吧!
玛丽亚向韦策尔走去。
玛丽亚:我叫玛丽亚。
韦策尔:您好,玛丽亚。
玛丽亚:玛丽亚·布劳恩。
韦策尔:你好,布劳恩太太。(对着玛丽亚的母亲)你呀,老奸巨滑。
母亲的住宅·起居室
玛丽亚与奥斯瓦尔德以及母亲的好友等欢聚一堂,祝贺母亲的生日。母亲打扮得十分妖艳,穿着低胸口的绸缎紧身衣裙,走起路来扭动着身子。
母亲(卖弄风情地):喂,你看我怎么样?
韦策尔:可爱极了。
母亲:天晓得,我真不知道我该吃什么好,甜食,还是……来,我们全家再拍一张照吧。
玛丽亚(迅速地):好好,我来拍最合适。
母亲:废话,用不着。全家人都要拍上。奥斯瓦尔德先生,劳驾您帮忙拍一下。
奥斯瓦尔德(校准照相机):当然可以。不过玛丽亚知道,我对技术这玩意儿总是一窍不通。
母亲:哎呀,用这样的照相机,傻瓜也能拍出照片来。
奥斯瓦尔德:如果是这样,那就不会出差错了。
维利:贝尔格爷爷也要拍进去。
韦策尔:放在四米上,光圈不动。
贝格:手别摇晃,否则就拍不请楚了。
韦策尔:哎呀,会很清楚的。
奥斯瓦尔德:注意!
贝尔格大叔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贝蒂:是不是要把贝尔格爷爷叫醒。
母亲:废话,贝尔格爷爷总爱睡觉,不然,照片就不逼真了。
维利:他一向是个好人。
母亲:是呀,不管怎么说,在战后冷冰冰的日子里,他是唯一使我感到温暖的人。
韦策尔:是吗?
母亲:是的。他总是给我送来生火的木柴。那时候,即便戈培尔发表演说,也吵不醒他。
大家都站在那里微笑着,“咔嚓”一声,贝尔格大叔动了一下,睁开眼,迷惑不解地看着大家。汉斯·韦策尔走到留声机旁。
韦策尔:声音太低了……多美的音乐!大家跳舞吧!
母亲和韦策尔紧紧地搂在一起跳舞,显得很风骚。玛丽亚正要向站在角落的奥斯瓦尔德走去,被贝蒂拉住。
玛丽亚(指着跳舞的一对):我似乎从来没有想到,我的母亲是一个女人。男人来了,她就成女人了。
贝蒂:不过,我仍然认为象她这样的年纪就显得有点不正经。我的话可能太尖刻,太不公平了,但是我在情感上接受不了。
玛丽亚:一个人自己不快活,看到别人快活,总觉得他们有点不正经。
贝蒂:维利和我单独在一起时,有时我会感到,我们好象都已经死了。
韦策尔:你知道,归根结抵,全都一样。
贝蒂:我是说,死了。最糟糕的是,他认为我无聊得很。
玛丽亚:那就改变一下好啦。
贝蒂: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什么也没学会。也许会越来越胖,这倒可以做到。
玛丽亚:我们大家都会发胖的。
贝蒂:有一天我怕找不到情人了。
玛丽亚:情人也会胖起来的。
贝蒂:奥斯瓦尔德知道你和赫尔曼的事吗?
玛丽亚: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开始时,这并不重要,现在变得重要了,我又不好说出口来。
贝蒂:现在就告诉他吧。
玛丽亚:他会自杀的。——(走到奥斯瓦尔德面前)你的样子很悲伤。
奥斯瓦尔德:我是很悲伤。
玛丽亚:来,我们跳舞吧,一直跳到我们跳不动的时候。
奥斯瓦尔德:一直跳到我们跳不动的时候。
玛丽亚:告诉我,怎么了?
奥斯瓦尔德:只要我活着,我永远爱你。
监狱·探监室
玛丽亚拎着钱包走进探监室,她衣着华丽,全身上下珠光宝气。赫尔曼呆呆地看着玛丽亚把钱放在桌上。
赫尔曼:这是什么?
玛丽亚:我想把这一切都归你所有。你应该感到你是独立的。
赫尔曼:这是你的钱,你的生活,玛丽亚。我要自己的生活,不要给我别的。
玛丽亚:这是你的钱,我过着这样的生活,是为了你,为了我们。
赫尔曼(很不高兴地对看守):请把我带回去。
玛丽亚伤心地拎起钱包离开探监室。
办公室
玛丽亚和秘书都在办公室里,电话铃响,女秘书拿起电话。
女秘书:找您的,布劳恩太太,一位叫克劳斯博士的。
玛丽亚(激动地):布劳恩,什么时候?二十三号——就是下星期——太突然了!这么快,我……请原谅。我……现在必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我有许多事要说清楚,许多问题……许多事。
监狱·传达室
玛丽亚兴致勃勃地来到传达室。
传达:您好,布劳恩太太。
玛丽亚:您好,我今天是来接他的,永远的,以后不再来了。
传达:您来晚了,布劳恩太太。您的先生走了,他给您留下一封信。
玛丽亚:谁?
传达:您的先生。
玛丽亚(不解地):啊,我的丈夫。
传达:一个多钟头前,他走了,乘了一辆出租汽车。
玛丽亚看信。
赫尔曼(画外):玛丽亚,我走了,到澳大利亚去,到加拿大去。等我成为一个人的时候,到那时候,我们再生活在一起。让我们长久地等待。每个月将有一朵玫瑰花会向你诉说我的生活,赫尔曼。
奥斯瓦尔德的住宅
奥斯瓦尔德一个人在屋里来回踱步,显得非常不安,他到处找玛丽亚,没有找到,只好打电话给玛丽亚的母亲。
母亲:喂。
奥斯瓦尔德,我是奥斯瓦尔德。玛丽亚在吗?——是的,是的,我只是想……
玛丽亚的办公室
夜幕降临,下班时间己过,公司里寂静无声。奥斯瓦尔德焦躁不安地来到玛丽亚的办公室。灯光下只见玛丽亚一人坐在办公桌旁,奥斯瓦尔德见到了她,如释重负。
奥斯瓦尔德(凄苦地):玛丽亚……我的天哪。
玛丽亚:什么?
奥斯瓦尔德:我以为……
玛丽亚:怎么了?
奥斯瓦尔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
玛丽亚:我在工作。
奥斯瓦尔德:这么晚了。
玛丽亚(仍全神贯注地坐着打字):为什么不可以?夜里至少可以安静一些。我这就打完,然后请你送我回家。
独家住宅
一座二层楼的独家住宅,这是玛丽亚新买下的楼房,母亲正指挥着搬家。
母亲:放到下边去,左边。
搬运工:好的。
母亲:咱们家还没有人能有一幢房子,你是第一个,孩子。
玛丽亚:总要有人开个头。
母亲:要是你爸爸活着,他也会为我们盖一幢房子的。
玛丽亚:可惜他死了。
母亲:孩子……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韦策尔:这是事实。你也不总是这样容易伤感的。
母亲(哭着):不是这个意思。玛丽亚,你变得隔膜了。
玛丽亚:而且还冷酷,是不是,冷酷。
韦策尔:怎么了?今天不是和平常一样吗。
玛丽亚:有话她应该说出来。(扫了她一眼,对搬运工)你把箱子放到房间里去。(严厉地)我说的是放,不是扔。
母亲:箱子沉啊。
韦策尔:你别什么事都要管。
母亲:不能这样对待人。
玛丽亚(激怒地):废话!他干活,他拿钱。总可以要求他正经干活吧。
韦策尔:完全正确。
母亲:你,你正经工作吧。
搬运工:好,我干完了。
玛丽亚(不看一眼):这个人总站在这儿干什么?
韦策尔:我猜,他在等小费吧。
搬运工不知所措。
玛丽亚,小费,要小费,为什么不干脆说呢?该要就要嘛。够吗?
韦策尔:再给他一点吧。
玛丽亚:好吧,那我也不需要说谢谢了。我倒宁愿给钱,免得还要道谢。
玛丽亚打开自己的箱子,翻找着什么。母亲和韦策尔站在旁边。
玛丽亚:怎么少了一件!本来是四件!
韦策尔:她给了我一件。
母亲(生气地)。是我给的。
玛丽亚:为什么不说一声。
母亲(顺从地):他还没穿过。
玛丽亚:你以为,赫尔曼用不着了,因为他反正不回来了。你是这样想的吧?
韦策尔:我的确也是需要。
玛丽亚:什么需要不需要。她不该总说谎。混账……我我至少还活得好好的呢。
母亲:你哪里是在好好过日子呀。
玛丽亚:什么?
母亲:就是这么回事!
韦策尔:她也许希望,你会请她搬到你这里来住。
玛丽亚(退后一步,离开了母亲的视线):你知道得很清楚,我要这幢房子是为了我一个人住。你也清楚地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母亲:你想的是生活,监狱般的生活。
玛丽亚(突然高兴起来):象你这样的人,能有这个想法真不坏啊。我要服刑期满。(转向韦策尔)也许这是你的想法?
韦策尔:我的?不是……绝对不是。
母亲(大胆地):你和你的玫瑰花、你的权力、你的钱去生活吧。每个月一朵玫瑰花,除此而外,你听不到他任何消息。这好象是每个月死去一次。我说得对吧。
韦策尔:啊,对。
玛丽亚的办公室
女秘书正在打字,玛丽亚站在旁边口授一篇报告。
玛丽亚:此外,我们想坦率地指出,你们违背合同义务,任意解释我们双方共同商定的质量标准,不能不使我们感到惊讶。我们希望,你们能迅速检查你们的态度,并按照合同加以改正。否则我们不得不遗憾地……
女秘书:……不得不将此事移交法律部门?
玛丽亚:亲爱的埃姆克太太,您别让我神经错乱好不好。这句话我们至少写过一百遍了。我没说这句话,您也不必说出来。
女秘书(茫然地):从来都是这样写的呀,我总是……
玛丽亚:这种毫无意义的句子,我不想说,可您说了九十九遍了,其中至少有九十八遍是多余的,我够了。——请原谅。
女秘书(松了一口气):没什么。我们大家的神经都出了毛病。您这样就更不奇怪了。您的工作多重啊。我要不要煮一杯咖啡,加点白兰地?您的气色不好。
玛丽亚:请您不要管我的私事。我的气色好坏完全是我自己的事。
电话铃响,女秘书站起来去接电话。
玛丽亚:您去接吧,说我不在。
女秘书(取下话筒):布劳恩办公室,我是埃姆克。您好,奥斯瓦尔德先生。(转向玛丽亚)他找您。(以恳切、询问的目光望着玛丽亚,玛丽亚摇摇头)
玛丽亚:我不是说过,我不在。
女秘书:真抱歉,奥斯瓦尔德先生,布劳恩太太这会儿不在。
玛丽亚:我也不想和他一起去吃午饭。
女秘书:她也不想和您一起去吃午饭……我的天哪,请您原谅……喂,是奥斯瓦尔德先生吗?
女秘书呜咽着说不出话来,放下电话扒在办公桌上。
玛丽亚:我的天哪,可笑。这样可笑的事我好久没有遇到过了。埃姆克,别哭了,打电话给奥斯瓦尔德先生,告诉他,玛丽亚·布劳恩刚才给鬼迷住了……如果他有兴趣和鬼一同进餐,让他下午一点在城堡餐厅等我。
女秘书又拿起电话,拨着号码。
埃姆克:奥斯瓦尔德先生。
城堡餐厅
豪华的餐厅。玛丽亚在大餐桌的一端独自用餐,这时奥斯瓦尔德神色恍惚地走来,脱下大衣交给一个侍者。玛丽亚仍坐在那儿,头微微抬了一下。
玛丽亚(冷漠地):你来晚了。
奥斯瓦尔德:对不起,刚才我几乎失去了呼吸的勇气。我不得不拼命鼓起要活下去的愿望。
玛丽亚:生活就是这样。我们仿佛是受合同的约束才愿意活下去的。我们在吃美味饭菜的时候,我们就谈论饭菜如何可口吧。
奥斯瓦尔德:你听,玩世不恭。
玛丽亚:可能,我是玩世不恭。
奥斯瓦示德:你讨厌我了。
玛丽亚:可能,我讨厌你了。
奥斯瓦尔德:那我们为什么还坐在这儿?
玛丽亚:你受过良好的教育,我也好象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再说,我们之间已经有了某种不便说的关系。我想好好生活,象我们大家一样,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这听起来是多么微不足道,但对我却是多么重要,因为这是现实。我想象的东西,我没得到,你也没有得到,没有人得到。我们是同病相怜。
奥斯瓦尔德:你想离开我吗?
玛丽亚:为什么?那我们会更不幸,也太愚蠢了。我们知道,只有当一个人知道自己不幸时,才有希望。
奥斯瓦尔德:我不讨厌你了。
玛丽亚吃完午饭便离开奥斯瓦尔德独自回家去,刚走到餐厅门口,差点晕倒在地上,两个男侍者上前把她扶住,她强忍精神上的极端痛苦走回家去。
在小船上
一条小船在平静的湖上划着,维利和玛丽亚坐在船上交谈。
维利:你知道,最糟糕的是,她总以为感情破裂是因为她越来越胖了。
玛丽亚:她一直是这样想的。
维利:这不对。事实是她越来越瘦了。
玛丽亚:不要说这些,维利。贝蒂毕竟是你的妻子。——(笑)她是我的朋友,我是能把一切都告诉她的唯一的人。
维利:可是她并没有注意听。
玛丽亚(笑):可能。你需要有一个注意听你讲话的人,而我,我也许需要一个不注意听我讲话的人。她把她的小商店搞得挺好。
维利:别让人见笑了,那是你的小商店,你的小商店。……没有你,她大概还一直无所事事呢。
玛丽亚:得了!——不管怎么说,你没有抛弃她,否则你也不会这样说她,你会觉得有她没有她都一样。(回忆起学生时代,指着岸上的房屋)那是我们的教室,我们并排坐在一起,贝蒂和我,贝蒂总爱抄我的作业。(想起另一个女同学)安内利泽怎么样?
维利:她怎么样?很难说。平平常常,一个典型的女性。她能说会道,有心计,同男人一样。
玛丽亚:是应该这样,男女平等。
维利:当然,但是大多数男人缺乏正确的认识。因为,人类的认识总是落后于现实的发展。
玛丽亚:这是安内利泽说的?
维利:为什么?
玛丽亚:维利,你会想念你的胖贝蒂的,或者你现在已经有时这样想了,夜里,秘密地,在睡觉的时候。
维利(怀疑地):别胡说了,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玛丽亚:因为在我这里正相反,在我这里现实的发展落后于我的认识。
玛丽亚的住宅
玛丽亚从外面回到家里,看到门口台阶上放着一束用纸包着的玫瑰花,她拿进屋把它插在花瓶里,脱下外衣往床上一扔,抓起电话一边拨号码,一边自言自语。
玛丽亚:玛丽亚·布劳恩,你要注意,不要变得执拗了。——奥斯瓦尔德先生吗?我是玛丽亚·布劳恩。我需要一个愿意同我睡觉的人。
奥斯瓦尔德公司的前厅
刚来上班的玛丽亚迎面碰见神色沮丧的森肯贝格。
玛丽亚:您好。
森肯贝格:布劳恩太太。
玛丽亚,森肯贝格,发生了什么事?您为什么愣在这儿?
森肯贝格:奥斯瓦尔德先生死了,是女管家发现的,心力衰竭。(哭起来)他是在睡眠中安静地死去的,女管家说,他脸上还留着笑容,象孩子一样。
玛丽亚的住宅
一个大客厅,一对大沙发,电视机上正转播着一场紧张的足球赛。赫尔曼刚从国外归来,显得很疲乏。玛丽亚听到脚步声,从楼上浴室走下来,身上裹着浴巾。
玛丽亚:你饿吗?
赫尔曼:饿。
玛丽亚向厨房走去。
玛丽亚:你真坏。你怎么会在这时候想到吃饭呢。
玛丽亚:喂!(从厨房出来)你想洗澡吗?我就给你去放水……热一点,还是凉一点?
赫尔曼:温的。
玛丽亚(从浴室出来):我就去……来吧!——不要这样看我,我还没穿好衣服呢。你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开瓶子的启子在厨房里。嘻,你不知道厨房在什么地方,那就是。(玛丽亚打开衣柜,寻找赫尔曼的衣服)洗完澡以后,穿这件衬衫。少了一件,汉斯拿去了。你不想知道汉斯是谁吗?
赫尔曼:不。
玛丽亚:我也没有告诉你。加拿大有漂亮的女人吗?
赫尔曼:有。
玛丽亚:象我一样漂亮?
赫尔曼:对。
玛丽亚:你说谎。
赫尔曼:是的。
赫尔曼看着电视荧光屏上的球赛。玛丽亚满腔的热情顿时冷却了。她拿起一件蓝色绸外衣穿上。
赫尔曼:你怎么穿上衣服了?
玛丽亚(认真地):我是穿上了。我得先认识您,赫尔曼·布劳恩。如果您能使我回忆起我深深爱过的人,我就不需要穿衣服了。
赫尔曼(奇怪地):我们还设有接吻呢。
玛丽亚:还没有,还有时间。赫尔曼,我们只过了两天的夫妻生活。在我们的生活中发生了多少事啊!
赫尔曼:你怕吗?
玛丽亚:怕。
玛丽亚拿起一支烟,正在找火。赫尔曼摸摸自己的口袋,也没有找到火柴。玛丽亚走进厨房,把煤气打开,点上烟,手在发抖,未将开关关紧,就回到房间里。赫尔曼正站在那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回答。
赫尔曼:我也怕。
玛丽亚:我们去旅行吧,随便到什么地方。旅行结婚,去看看我喜爱的东西。
赫尔曼:为什么还不走呢?
玛丽亚(微笑地):也不容易啊,不是一两天能办到的。还有一个具体协议要移交一下。只要几天时间,赫尔曼,不会太久。
赫尔曼:我现在还是去洗澡吧。
玛丽亚:您现在还是……
赫尔曼:先让我吃完吧。
玛丽亚:给我说点什么。
玛丽亚和赫尔曼并排坐在床边。脸都朝着阳台。
赫尔曼:我是为了我们才这样做的。为了你,因为我爱你,只爱你。我是你的丈夫而不是要你献出生命的人。
玛丽亚:我没有把生命献给你,赫尔曼。这是一本支票。
赫尔曼:一本支票。我想成为大人物,你就会爱我了,懂吗?
玛丽亚:不懂,可是我爱你。——不懂,可是我爱你。过来,把我的衣服脱了。我要做你的妻子。我考虑过一件事,我们签订一个协议,上面写着: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赫尔曼:还有你的心。
玛丽亚:心早就属于你了。或者,只属于我自己,也许,都一样。协议的事,我真是这样想的。
赫尔曼:不行。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另一个协议,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玛丽亚:真的?
赫尔曼:真的。
玛丽亚:对你来说,钱曾经是非常重要的。
赫尔曼:我现在有了。
玛丽亚:你真好。我有钱了。我肯定还会继承许多产业。
赫尔曼:每一个人都会继承产业的。
玛丽亚:每一个人?可能。为什么你要把一切都给我呢?
赫尔曼:因为我今天成了你的丈夫,不再需要什么了。
赫尔曼抱住妻子,把她的外衣脱下,玛丽亚笑着。这时门铃声响了。玛丽亚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玛丽亚:会是谁呢?
赫尔曼:差不多六点一刻了。
玛丽亚:星期几?
赫尔曼:星期四。
玛丽亚:是森肯贝格。他到里昂去了。你知道吗?奥斯瓦尔德在里昂交出了他的遗嘱——可笑——我差一点把日期忘了。
森肯贝格陪着一位女士走进玛丽亚的房间。
森肯贝格:对不起,布劳恩太太,我想,我们……
玛丽亚:森肯贝格先生,我们约好了……
森肯贝格:人的情绪总是复杂的。
玛丽亚:是的。
森肯贝格:可以介绍一下吗?这位是戴沃阿德女士。
戴沃阿德:您好,太太。
玛丽亚:您好,请进吧,我就去穿上衣服。开始吧。
森肯贝格:可是……
玛丽亚:不要可是,森肯贝格,不要如果,更不要也许。
森肯贝格:对不起。可是我们……
玛丽亚:请您别再说“可是”了。(叫赫尔曼)喂,你来。
赫尔曼:我叫赫尔曼·布劳恩。
楼下大厅
戴沃阿德女士从皮包里取出奥斯瓦尔德的遗嘱,向玛丽亚宣读。
戴沃阿德:“我现在就主要事项处理如下:公司一切动产和不动产的产权,以及财产的使用,以及我的整个私有财产,一半为玛丽亚·布劳恩太太所有,布劳恩太太给予我的幸福超过了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另一半,根据1951年6月14日我们在克罗茨霍夫监狱达成的协议,归我的朋友赫尔曼·布劳恩先生所有,虽然他和我爱着同一个女人。”
玛丽亚:您知道这个协议。
森肯贝格:奥斯瓦尔德先生当时病得很厉害。
戴沃阿德:这是多大的崇敬,多大的牺牲,多大的顺从,远远超过了人们通常可能做到的程度。谁自己怀有伟大的爱情,才能尊重别人的伟大的爱情。谁学会服从,谁才能命令。
玛丽亚不愿再听下去了,痛苦地抱着头向楼上跑去。
玛丽亚:我头痛。
戴沃阿德:赫尔曼·布劳恩得到了这种权利,其他任何人是不能得到的。
玛丽亚单独呆在洛室,痛苦万分。赫尔曼在楼下叫她。
赫尔曼:玛丽亚!读完了。森肯贝格和戴沃阿德女士要走了。
玛丽亚:请原谅我。
玛丽亚又回到卧室。
赫尔曼:你身体不舒服?
玛丽亚:不,只是头痛。
赫尔曼:你别忘了,我把一切都给了你,全部金钱。我对金钱不感兴趣了。
玛丽亚:我也把一切都给了你。整个生命。有火柴吗?
玛丽亚的声音在发抖,手也在发抖,她独自走进厨房,到煤气灶上点烟,打开点火器,碰到从未关严的开关里跑出来的煤气,轰隆一声巨响,火苗冲天而起,吞噬了玛丽亚。
赫尔曼:不!不要这样!
整个住宅爆炸了,大火、浓烟滚滚。森肯贝格和戴沃阿德女士刚走到大门口,目睹这场不幸的火灾。
森肯贝格:布劳恩太太!布劳恩太太!
响起了广播员赫尔伯特·齐默尔曼的声音:“德国是世界冠军!”
赫尔曼和玛丽亚的婚姻在爆炸声中结束。在画面上出现“完”字。
(全剧终)
注释:
注1:剧本根据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的电影对话台本译出。场景是译者参照电影和格哈德·茨韦伦茨的同名小说编写的。——编者
注2:普鲁士元帅。——译者
注3:塔·哈里是希特勒时代的女间谍。
理性主义者
我看过的电影当中,玛丽亚.布劳恩大概是最复杂、最独特的人物。在我看来,她是一个纯粹的理性主义者。这并不是说她没有感情和欲望,相反,玛丽亚的感情热烈而持久。但是她的理性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把感情和欲望都纳入理性的框架之下。理性允许感情和欲望得到满足,但是理性才是裁决者和权威。理性支配了她的一生,直到生命终止的前一刻。
玛丽亚理性最突出的表现,是她对待男人的态度。她的生命中有三个重要的男人,分别是丈夫赫尔曼、美国军官比尔和企业家奥斯瓦尔德。玛丽亚的心中好像有一杆天平,把他们的斤两称得清清楚楚。她的心中好像又有一本账簿,把称出的结果记得明明白白。
玛丽亚很喜欢比尔,认为他强壮、勇敢、温柔,和他在一起总是很快活。奥斯瓦尔德在玛丽亚心中更有分量:他很帅,是个君子,而且她对奥斯瓦尔德有很深的依赖。但赫尔曼才是玛丽亚的挚爱,这份爱穿越了战火硝烟,穿越了漫长岁月,最终在金钱和欲望的侵蚀下变得锈迹斑斑。
玛丽亚对赫尔曼的爱也是极为理智的。此处有一个鲜明的对比,就是玛丽亚的母亲。玛丽亚的父亲1941年5月离家,5个月后死在战场上,玛母在十年之后才再次恋爱。以至于玛丽亚感慨地说:
我似乎从来没有想到,我的母亲也是一个女人。
玛丽亚的母亲看到她每天去火车站寻找赫尔曼,便以为女儿是自己的翻版,她说过: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总是依恋一个男人吗?因为你只会爱上一个人。我不明白,玛丽亚怎么会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懂得这一点。她有她的自豪之处。
然而打脸来的太快好像龙卷风。电影刚刚演了15分钟,玛丽亚就把赫尔曼的寻人启事丢到铁轨下面,开始另觅新欢。
比尔
玛丽亚的新欢就是比尔,比尔是影片中最可怜的人。他对玛丽亚一见钟情,在战后最困难的时期,比尔帮助玛丽亚全家度过了饥荒。虽然玛丽亚拒绝比尔的求婚,但是她怀上了比尔的孩子。如果两个人平稳地发展下去,大概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然而一切因为赫尔曼突然归来打破了。玛丽亚的心立刻重新倒向赫尔曼,比尔也在三个人的冲突中丢掉了性命。
比尔之死这场戏值得玩味。玛丽亚为何杀死比尔?因为看到赫尔曼和比尔扭打在一起,变得惊慌失措吗?还是因为比尔伤害了赫尔曼,玛丽亚想要保护丈夫?
我看都不是,这是在刹那间权衡了利弊得失,做出来的理性抉择。赫尔曼进门之后,打玛丽亚、抽烟、撕扯床单,火气始终没有指向比尔。比尔钳住赫尔曼,让他冷静下来。随后赫尔曼便泄气了,几乎要一头倒在床上,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不会受伤。然而玛丽亚突然从背后偷袭,一击杀死了比尔。
虽然玛丽亚和比尔在一起很幸福。但是赫尔曼回来之后,比尔和比尔的孩子,就成了与赫尔曼破镜重圆的最大障碍。所以她选择除掉比尔,即使坐牢也在所不惜,不久之后又打掉腹中的孩子。玛丽亚的理性到了残忍的地步。
奥斯瓦尔德
赫尔曼替玛丽亚顶罪,进了监狱。而玛丽亚和奥斯瓦尔德在火车上邂逅,当时有个美国黑人士兵胡搅蛮缠,宛若比尔的化身。正所谓“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在玛丽亚心中,奥斯瓦尔德是高于比尔的存在。
和奥斯瓦尔德的交往,体现了玛丽亚理性主义的另一大特点,就是公私分明。玛丽亚惯于用二分法对待别人,比如她曾经在谈判桌上和威利针锋相对,斥责对方的要求是敲诈勒索。会议结束之后,立刻和威利去喝酒并且讨论情感问题。玛丽亚自己也说:
我白天是资本家的助手,夜晚是工会的密探。
公私分明在对奥斯瓦尔德的态度上展现得最为集中。在她和奥斯瓦尔德上床后的第二天,有一段明确两人关系的对话:
奥斯瓦尔德 : 我到这里来,是想看看您,私人拜访
玛丽亚: 这里可不是私人住宅,这是办公室,在您的公司里
奥斯瓦尔德 : 那好吧,从星期六下午到星期一早上公司开门,.同我一起到郊外去吧?
玛丽亚 : 真抱歉,星期六我想去看一个人
奥斯瓦尔德: 您……
玛丽亚 : 我还是我
奥斯瓦尔德: 昨夭夜里您可是另一个人
玛丽亚 : 昨天夜里,我是玛丽亚.布劳恩,想和您一起睡觉。今夭,我是玛丽亚.布劳恩,想为您工作
在不同时间和地点,存在着两个玛丽亚.布劳恩,一个是奥斯瓦尔德的情人,另一个是纺织厂主的雇员。两者互不影响,切换自如。而奥斯瓦尔德被玛丽亚搞糊涂了,一会儿说“我老了,有点迟钝”,一会儿又说“我真像一个小学生”。简直分不清他是老还是小……
这并不是玛丽亚为了操纵奥斯瓦尔德耍的手段,因为她把两人的关系告诉了监狱中的赫尔曼。头脑正常一点的人都应该明白,这种事根本不能对老公说。然而玛丽亚过于理性,她认为别人也跟拥有她一样的思维方式。
她甚至对赫尔曼说:
为什么他不可以知道我和另一个男人睡过觉呢? 如果我说过,我爱你,他也会知道的。
在玛丽亚看来,“我爱你”和“我跟别的男人睡觉”是两回事。既然赫尔曼无法在身边陪伴,她完全可以去寻找替代品。
赫尔曼
玛丽亚的理性和坦诚极大地伤害了赫尔曼的感情。从前玛丽亚探监,两个人总是一起兴冲冲地规划未来。然而,知道奥斯瓦尔德的存在以后,赫尔曼的心境每况愈下。
赫尔曼不开心终于影响到了玛丽亚,尤其赫尔曼出狱之后不辞而别,成了玛丽亚人生的转折点。此后她变得极为暴躁,无论对奥斯瓦尔德,还是家人、同事,要么大吼大叫,要么冷嘲热讽。而且玛丽亚从这时开始吸烟,这件不起眼的小事,最终决定了她和赫尔曼的命运。
我们在影片结尾知道,赫尔曼的失踪,是因为他和奥斯瓦尔德约定了一个协议:赫尔曼在出狱之后离开玛丽亚,直到奥斯瓦尔德去世为止。这样的话,他和玛丽亚可以平分奥斯瓦尔德的巨额遗产。
从理性角度分析,这是一个三全其美的妙计,带有明显的玛丽亚风格:奥斯瓦尔德在人生的最后时光,得到了玛丽亚的陪伴;玛丽亚和赫尔曼成了大富翁;并且两人之间拥有了平等的地位。
可惜爱情不是数学公式,也不是合同条款。玛丽亚总是用理性对待别人,然而两个男人达成的理性协议,耗尽了玛丽亚对赫尔曼的爱情。
玛丽亚和赫尔曼都曾表示过,要把自己的财产全部赠与对方,这简直是《麦琪的礼物》黑化版。在欧亨利的小说里,吉姆和德拉牺牲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换来了坚不可摧的爱情。而玛丽亚和赫尔曼牺牲爱情,换来他们并不在乎的金钱。当他们想用金钱换回爱情的时候,却发现已然覆水难收。
这个在理性上三赢的协议,最终在情感上三输:奥斯瓦尔德只得到了一个性情乖张的玛利亚,两人经常争吵,关系到了破裂的边缘,所以他的晚年并不幸福;赫尔曼和玛利亚虽然鸳梦重温,但是彼此产生了很深的隔阂,尤其在协议曝光之后,即使没有发生意外,等待他们的结局也只剩分手;理性一生的玛丽亚,理性和情感都已经濒临崩溃,用一种最不理性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对于生活中的很多事情,理性也许是最优解,能够保证公平和利益最大化,但常常是行不通的。因为我们周围的人不是理性的,我们自身不是完全理性的,最重要的是,命运不是理性的。
玛丽亚努力通过理性规划自己的人生道路,却每每被命运扰乱:当她和赫尔曼新婚燕尔之时,两人因为战乱失散;当她和比尔如胶似漆之际,赫尔曼却出乎意料的归来;当她和赫尔曼终于排除了所有阻碍,一场不是意外的意外却突然降临。
三周恋爱,半天结婚,10年牢狱,22个月失踪,一秒钟灰飞烟灭,这就是玛丽亚.布劳恩的婚姻悲剧。
“西方电影史”的课程论文节选(非纯原创,有引用)
......(关于新德国电影&法斯宾德)
有人说玛利亚是个传统的守贞操的好妻子,有人说玛利亚是个冷漠贪婪的荡妇,而在我看来,这都不是真正的玛利亚,她就只是个女人,她受不起褒扬,也容不得贬斥。普普通通努力维护婚姻的女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活,为了和丈夫一起生活。就如她在第一次探望狱中的丈夫时说的,“我什么都没学会,我得先学会工作,这样我就可以找到工作了,当我们重逢的时候,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了。”影片中,玛利亚与赫尔曼的相处基本上发生在探监时,无论有多大压力,玛利亚总是在赫尔曼面前表现得轻松快乐,给他以正面力量,给他以希望。“我想为我们建造一座房子。”——这是她的愿望,一个有赫尔曼的家。“我是你的‘男仆’吗?不,我可不替你跑腿,我只是你的妻子。”——这是她愿意从事一生的工作,做赫尔曼的妻子。在这个“好残酷”、“风气很差”的“外面世界”,生活有太多无奈与残忍,她必须独自承担,她看似冷血无情的外表下承受着巨大的酸苦是无人知晓的。
整部影片中,玛利亚只流过一次眼泪,无论是比尔,还是奥斯瓦德,这两个深爱她甚至把生命都给了她的男子,直到死亡却连她的一滴泪都没有得到。这唯一的一次发生在玛利亚探望赫尔曼之后为丈夫的健康状况担忧,见到密友贝蒂时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泪。此时特写镜头在玛利亚的脸上,黑色面纱遮挡着泪水,就如她冷漠的外表掩盖着内心的苦楚。这个从来没有给予过她任何的男人却轻而易举地掌控着玛丽亚的喜怒哀乐,片中玛利亚绝少的几次大笑也几乎都是因为赫尔曼。我最喜欢玛丽亚和贝蒂坐在废墟中的那个镜头,两个为生活所迫的女子此时都回到了无邪的少女时代,依偎,歌唱。镜头慢慢拉远,灰白色破败的废墟中,两个身着艳丽妆容精致的女子,冲突中呈现出一种令人感动的和谐。那一刻,她们快乐,只是单纯的快乐,无关男人,无关婚姻。
要把一个如玛利亚这样的女子的十年浓缩在120分钟内讲述,其节奏之紧凑、情节之跌宕起伏可想而知,观众还来不及接受玛利亚怀孕的消息,就看到赫尔曼的突然出现,而观众所感受到的突入起来的悲喜正是玛利亚所感受到的情感起伏。影片的结尾就是一个具有很强起伏性的代表,这是全片的精华,集中体现了法斯宾德对所谓剧情片的理解,也融和了非常丰富的电影语言。
玛丽亚得知奥斯瓦德的死讯后醉酒在家,精神萎靡,妆容败坏,突然门铃响,门外站着赫尔曼,顿时精神大振,跑上跑下为丈夫准备食物准备洗澡水,正当赫尔曼准备亲吻玛丽亚时,门铃又响,是来执行奥斯瓦德遗嘱的,得知真相后玛丽亚再次陷入低谷,这次是真正的绝望,最后结束在一片火光中。法斯宾德把收音机广播与人物对话交叠覆盖,从而营造出稠密的多声部对话的声音效果,又用了一个缓慢的全景横移镜头来表现布劳恩夫妇的最后一分钟,让人物在原生的状态下表露各自的内心,而绝不加以强调。这个机位的全景镜头成为参与叙事的主镜头,这种镜头设计所呈现出的克制、冷静及旁观的态度却在一声巨响之后被近乎粗暴地打断了。不等观众对事件有任何反应,片尾字幕就跃上银幕,持续的高分贝的足球赛事广播声占据主导,评论员高喊着“德国赢了”,其高昂的情绪与主人公的死亡形成意味深长的反讽。这不是法斯宾德的技巧,而更像是法斯宾德的意志,是他对人、对这个世界的态度。
法斯宾德说,“绝望意味着‘每个人一生中都有这样的时刻——不论是心灵还是躯体都明白一切都完了,活下去对他来说已不会再有什么新的情感或新的体验。’” 此时的玛利亚正是处在这样一种绝望的境地,因此毁灭和死亡只能是她唯一的选择,纵然到死他们仍然“还从未亲吻过”。
从在炮火声中举办结婚仪式,到在爆炸声中毁灭,十年,充满了血腥与污秽的十年,正是战后德国沧桑变化的十年。十年中,玛利亚从纯洁的少女变为“寡妇”再到相继成为美国军官和企业家的情妇,她的悲剧命运其实是纳粹造成的罪恶,她一步步走向人性异化的过程正是战后德国社会自由主义政策制造出的“经济奇迹”的副产物。法斯宾德惯于“将女性形象作为一个银幕载体,从她们身上反观德国历史,反思德国的偏执、排外,反省德国人个性的丧失、荣誉的消逝,以及他们在现代社会中生存的阴郁。” 在他的镜头里,女性的脆弱与历史的沉重形成反差,把充满历史性情节的个人生活置于传统的叙事框架内,把个人命运融入历史政治,用个人的遭遇、困苦和迷惘衬托出时代的荒唐。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不单单是玛利亚等法斯宾德电影中的主人公,他把自己的人生也投射在了电影里。例如他的外公是个失去双腿的残疾人,总是在妻子做饭时定坐在一旁,于是法斯宾德的电影里就常常有这样一位没有叙事功能的人物,好比《婚姻》中的伯杰爷爷,几乎没有台词。再比如,幼年时的情感缺失反映在他电影中的人物大多没有如意的爱情和亲情,就像玛丽亚自私的母亲,与女儿就胸针与香烟之间进行讨价还价的交易。在生存面前,感情是什么?爱是什么?
赫尔曼从战场回来的那一幕非常巧妙。没有像观众以为的那样来一翻男人之间的打斗,也没有像浪漫派惯用的一笑泯恩仇给女人以选择的自由,而是出人意料地,赫尔曼直扑向桌上的烟,反而是比尔揪起他,轻而易举地将其控制住,而更意外的是,玛丽亚抄起酒瓶砸死了比尔。刚结束二战的德国物资极度匮乏,“在物与人的冲突中,物战胜了人,物胜利了,人却毁灭了。” 一支香烟就打败了夫妻之情乃至母女之情,随着香烟的点燃,爱也随着化为轻烟。
前文提到的玛利亚与贝蒂回母校的场景同样具有象征意义。在母校的时光是玛利亚心灵最纯真的时代,没有战争,没有金钱利益,没有情欲纠葛,就如同她对赫尔曼的爱,是纯净而无关其他的。但是如同母校已经化为残垣一样,最后一片纯洁之地只能残存于记忆之中,她与赫尔曼之前的感情也早已变质。对德国社会来说,虽然经历了“经济奇迹”之后变得富裕,但是人们的精神、道德却已变成废墟一片。
法斯宾德善于运用各种影像技巧,但他的电影绝不是技巧的堆砌,故事是绝对主角,他拒绝为自己的人物设计过于乐观的出路,他认为“电影创作不能一味迎合、取悦观众,而是要通过创作者对影像元素的积极调控,为观众分析自身现实、勾起历史记忆提供条件。”法斯宾德始终坚持用不同的拍摄手法与情节内容来揭示同一个主题,即“我们所生存的体制、我们的下一代或再下一代所必然会生存的体制之内的被利用以及情感的被剥削”。
正如莎士比亚所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摔碎给人看。”当假大空的虚幻场景充斥着银幕,刚经历了残酷战争的大众习惯了从电影中寻找安慰,然而法斯宾德却用更残酷的现实让人们不忍正视,“他用无形的沉重氛围将观众包围,直到他们窒息,他总会把人的阴暗暴露在烈日之下,褪去他们的伪装,剥掉他们的表皮,剔出他们的肉和神经,直至露出森森白骨。” 他试图通过暴露人性丑恶面的方式逼迫人们面对现实,审视自我,审视这个人性缺失的国家,在悲剧中寄寓新一代德国人对历史的理性的批判和思考。
好莱坞导演道格拉斯•西尔克曾说过,“爱情是社会压迫最好、最恶毒和最有效的武器。” 法斯宾德的电影创作在一定程度上受其影响,也因此提出“爱情有时比死亡更残酷”,这也正是他的处女作的片名《爱比死亡更冷酷》。事实上,本文解读的《婚姻》一片更为明确地揭示了这一主题。玛利亚所做的所有冷酷无情的事,都是出于对丈夫的爱,出于对婚姻的坚守与维护,但到头来却与赫尔曼同归于尽,无论是主动或意外,在爱与死亡面前,这是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经历了二战,还有什么比德国纳粹更为残酷而没有人性的吗?有,大众的缺爱。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是支持我们克服重重难关的永恒力量,包括战争时期,如玛利亚这样的千万百姓,拼命生活的唯一动力即是爱,而当我们丧失了感受爱给予爱的能力,当这个社会集体无爱时,才是比极端种族主义、帝国主义更冷酷更令人绝望。
......(关于反思当代华语电影一小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