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

《敦煌》电影剧本

原著/〔日本〕井上靖
改编/吉田刚
译/严安生

井上靖（1907—）是日本当代最著名的作家。我国读者对他的作品并不陌生。在他极其丰富的著作中，历史小说占有相当比重。在历史小说中，取材于中国历史的，不但多，而且最具特色，享有国际声誉。其中《天平之瓮》和《敦煌》堪称两部杰作。前者被搬上银幕后，受到中国观众的欢迎。《敦煌》已被译成英、法、俄、德、西班牙等多国文字，在我国亦有译本。《敦煌》描写我国宋朝一书生赵行德历尽艰辛，保护孰煌文化遗产的故事。
电影剧本《敦煌》根据井上靖原作改编，较好地保持了原作的风貌。二十余年来，日本电影艺术家一直想把小说《敦煌》搬上银幕。现在他们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据悉，这部影片将于明年四月正式开拍，预计明年年底完成后，将参加夏纳电影节，并向世界发行。
本文所据的改编第二稿有别于实拍本，但它更接近于我们习见之电影文学剧本，故译出以飨广大文学爱好者。

1.序幕
〔中国地图。从全图摇向古河北，再摇向敦煌。
画外音：敦煌——
〔沙漠中的敦煌绿洲和敦煌城。
画外音：远从汉唐时代起，这里就是中国西开的门户、丝绸之路的起点。
〔居住生息在敦煌的众多民族。
画外音：这里地处东西两大文化的交接点，是汉、蒙、土耳其、伊朗和西藏各民族相互交流的国际城市。
〔千佛洞。一座座佛像，一幅幅壁画。
画外音：郊外的石窟寺院千佛洞留下了昔日敦煌鼎盛时代的印迹，在我们心里强烈地唤起它那逝去的、绚丽多彩的梦境。
〔藏经洞。它的耳洞。
画外音：但是，真正使敦煌名扬世界的，则是封藏在它一个佛洞里的数万卷古籍。
〔空荡荡的耳洞里，幻影中托现出一座古籍的小山。
画外音：二十世纪初叶，由一位管理佛洞的道士偶然发现的这座古籍之山，绝大部分都是佛教经典。除了汉译佛经外，还有梵、藏、土耳其文以及如今已经失传的西夏等文字的佛经。此外，还有史书和地志、文学作品，以及当时的户籍和种种契据。它们是人类的伟大遗产。
〔经卷古籍之山重又沉入到密洞深闭时的黑暗中去。
画外音：是谁，又为了什么，把如此浩瀚的经卷藏到这密洞里的？是出于梦、热情、还是信仰？或者某种执著的迷误？究竟这位谜一样的人物被怎样一种心情所驱使？
〔微光中浮现出一卷佛经。
〔掀开的最后一页的发愿文上，落着“赵行德”三个字。

2.片头字幕
〔千佛洞全景。
〔字幕从全景再叠印到沙漠里的一处处遗迹上：玉门关，阳关遗址，汉代长城线，旧烽火台……

3.汴京（开封府）
〔隔大运河远望这座兴盛于大运河（通济渠）和黄河汇合处的、当时世界上唯一的百万人口的大城市。
〔四月春阑。柳絮飞舞如飘雪。
〔字幕：宋仁宗天圣四年四月（公元1026年）都城汴京。

4.同上，贡院（科举考场）
〔全景。俯瞰。
〔又高又厚的围墙内占地广阔，院内一间连一间的号舍（单人考场），一排又一排的长巷。
〔可以看见考生们象挤满蜂窝似的，各自在考卷上奋笔疾书。
〔字幕：会试。
〔其中的一间号舍里，坐着考生赵行德。一个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书生。他正静心屏息地打草稿。手边的正式答卷本的封面上，有“赵行德”三个字。

5.礼部衙门外（数日后）
〔绥亭上张贴着大榜。
〔考生们和看热闹的聚在榜前。人群中时而发出欢叫或衰叹，嘈杂声渐渐扩大。
〔第三个名字：赵行德。
〔赵行德在人丛中高兴得跳起来。

6.皇宫内（数日后）
〔层层叠叠的殿甍如金波万顷。
〔字幕：殿试（皇帝亲发策问）。

7.同上。保和殿院内
〔贡生们三三两两待在树荫下、榻凳上或者回廊的阶沿上，等叫到自己应试。
〔赵行德孑然独坐在一棵老槐树下，在通读自己的论文。
〔封面写着“西夏策论 赵行德”。
〔他带着充满紧张和热烈抱负的神情。

8.同上。保和殿
〔幽暗的殿堂内，赵行德气势昂扬，侃侃而谈。
行德：我国对西夏的政策是错误的。
〔正面的垂廉里，皇帝的侧影。
〔侍立皇帝左右的读卷大臣们的侧影：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咬牙切齿。
行德：西夏在表面上对我表示臣服，暗中却与我宿敌互相勾结，图谋自立，入侵近邻。乌清二池的盐、凉州的军马，都已经为西夏所有，我与西域通商之利也虑其不保。凡此种种，都是对西夏毫无主见、软弱姑息政策所致。
〔大臣们恼怒地嘁嘁喳喳。
〔行德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拿上了一幅地图，手指目顾，慷慨陈词。地图上的“西夏”版图呈鲜红色。
行德：今日如再不采取强硬政策，西夏必将征服回鹘、吐蕃而成我之强敌。汉唐以来，我汉民族禅精竭虑经营至今的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敦煌这河西五州，势将蒙受失于一旦的奇耻大辱。
〔行德的声音异样激越、洪亮地回响在殿堂里。
〔皇帝愤愤然离座退去。
〔众大臣一齐逼向行德，纷纷斥资他的大不敬。他们的声音、形象都出奇地滑稽可笑——镜头慢转。

9.刚才的庭院
〔行德惊醒。环顾四周，愕然。
〔太阳西斜，杳无人影。
〔他噌地站起来。这时，他才发现殿外回廊的一角有一个人正在盯着他。
〔主考官礼部尚书带着几名侍官，从回廊走过来。
尚书：你就是赵行德吗？
〔行德欲答无词，只好点头。
尚书：拉出去！
〔侍官们上来抓住他。行德好容易才说出话来。
行德：考试呢？考试怎么……
尚书：考完啦。在你睡大觉的时候。
行德：那我呢？我就……？
尚书：落选了。岂止落选，你竟敢怠慢皇上亲驾的殿试，该当何罪！听着：今后无论你几次应科，也休想登上殿试了。滚，蠢才！
〔行德被强架出去。他有口难辩。

10.闹市
〔赵行德神态恍惚地走着。
〔街上各种热闹的景象和市声，在他呆滞的眼里和耳边都象是全然陌生的奇声怪影，一掠而过。
〔当街茶馆、包子铺的吆喝声。
〔胡琴伴奏下，卖唱姑娘的袅袅清音。
〔说书先生频频敲响惊堂木。
〔斗鸡。杂耍。打擂比武。
〔行德踉踉跄跄的脚步停了下来。前面围了一堆人，挡住他的去路。他也就木木呆呆地站住了。但不一会儿，后面又一层一层地涌上来，把他渐渐推到前面。他的眼睛匆然一闪：越过里圈人墙的肩头，他一眼看见一个仰卧着的赤条条的女人的下半身。
〔行德又被朝前挤了几步。这下全都看清楚了。木箱上支了一块厚案板，上面躺着一个女人——她体态丰腴，高颧骨，凹眼窝，显然不是汉族人。案板旁站着一个壮汉，也是半裸着身子，手持偃月刀。他眼珠发绿，头发虽然包在缠头里看不见，但胸毛是金黄色的，说明他也不是汉人。
〔他趋前一步，操一口地道的汉话——
壮汉：怎么着，各位？怎么净是窝窝囊囊的主儿呀！谁都不想买？整的买不起，咱零切着也卖啦！
〔人群骚动了，但叫那把偃月刀逼在眼前一晃，都呼啦啦往后退。前面只剩下赵行德一人。
壮汉：听着，这娘儿们是个坏货，偷了男人不算，还想害死姘夫的老婆。来吧，耳朵、鼻子、奶子，指哪儿给你切哪儿。价钱跟兽肉一样。这娘儿们就是沙漠的野兽，西夏的女人嘛。
〔赵行德不由自主地轻轻吭了一声。
行德：……西夏女人？
〔壮汉直眼盯上了他。
壮汉：你想买？喂，哥们儿，买吗？贵贱卖不出去，我正着急呢。要是没钱，单买手指头咱也卖了。怎么样，手指头要不要？
〔说着，壮汉举起偃月刀突然向那女人砍下去。人群轰的一下大乱了，乱中但听刀剁在案板上的钝响和女人一声短促的呻吟。血花四溅，女人左手的两根手指头飞到半空。
〔行德下意识地失声惊叫。
行德：住手，我买！
壮汉：那就得买整的！五两银子。
〔他刚说完，女人腾地坐起来。
女人：对不起，整的我不卖！别小看了我们西夏女人。要买，先把我杀了，大卸八块买回去。
〔她两眼寒气逼人，死死盯着赵行德，几句话说得干脆、决绝。
〔壮汉大吼，又挥起大刀。行德将他制止。同时，面带忧郁的苦笑——
行德：我没有占有你的意思。把你从这位手里买下来，完了随你自便。
〔女人两眼瞪大了，望着他。
〔行德把银锭朝大汉一扔，转身走开。

11.酒铺（夜晚）
〔喝醉的赵行德伏在墙角上的一张桌边睡着了。
〔酒保要打烊了，使劲把他摇醒。

12.同上。酒铺门外
〔行德被酒保们象一团破布似地扔出门外。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扶住。来人正是白天那个西夏女人。
女人：果真是你。
〔行德不耐烦地要挣脱开。
女人：半夜在街上走要坐牢的。我送你。回哪儿？
〔行德还是没好气地使劲推她。
行德：监牢，地狱，我都照去。我没有地方可回了，什么也没有了。都没啦！
〔说罢，他又东倒西歪地朝前走。女人赶紧追上他。

13.女人的屋里（早晨）
〔天刚蒙蒙亮，赵行德醒了。当他发现自己躺在穷人家的一间寒窑破炕上，而且是跟那个女人合抱而眠的时候，吓得一骨碌爬起来。
〔女人也醒了。
行德：……我，我怎么在这儿？
女人：你喝醉了，怕你出事呀。
行德：……噢。真对不起。是喝得太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轻脚下炕，忙整整衣服。
女人：你这一宿，净说梦话了。什么三万三千八百个人里头中了第三，宰相宝座都有希望的，一阵磕睡全吹了。还说什么落得个一生不举，没脸回家，这辈子只能以酒浇愁呀……
〔行德苦笑。他稍犹豫一下，从怀里取出一些碎银子，放在女人枕头边上
〔女人赤裸着身子猛地钻出被窝，坐起来。
女人：……叫什么呀？这钱！
行德：多承你——呃，承你照应了……
女人：我是欠你情的。我不愿意欠情不还。就这意思。
〔她说完，把银子一推。赵行德神经质地皱起眉头。
行德：拿着吧。不要钱，我不好办。
〔女人狠狠瞪他一眼，随即带着轻微的嘲笑，说道——
女人：心里别不踏实。咱可没跟你有什么事。
〔行德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女人：噢——，是怕我吧？可不嘛，那个回鹘儿说了，我是个吃人的沙漠野兽。
〔行德越发无词以对。
女人：回鹘男人缠上了我。他老婆吃醋，骂我。把我的国家都给捎上，一通糟蹋。为这，我杀了她。我们不是沙漠野兽，是人，在谁跟前也不会低头。
〔她一把抓起银子，伸到行德面前。
行德：你总得回西夏吧。就用它贴补一点盘缠——
女人：自己的家园，靠自己的力量走回去。现在我们那边正在建立国家，我要是不靠自己的力量，回去了也没脸见人。我打算一路做工挣钱和学会自己的文字，同到老家去。
行德：……自己的文字？西夏还有文字呀？
〔女人又狠很瞪他一眼。
女人：以为就自己有文字——你们汉人都是这模样！
〔她从衣服里翻出一块小布条。
女人：瞧吧，这就是我们的文字。现在的国王造出来的。
〔布条上罗列着一串奇形怪状的文字。
行德：……写的什么呀？
女人：我还不认得。不过，是我的名字和老家的地名。这是名字，叫佳花。下面几个字是我的家乡，就该念伊、尔、噶、依了。
行德：伊尔噶依？
女人：就是珍珠城的意思。我们西夏的首都。
行德：是兴庆吗？
女人：西夏话叫伊尔噶依。一座果园和河流环绕的绿色城市。
行德：我还一直以为西夏只有沙漠和草原呢——
女人：森林、农田、河流、山泉，都有。也有草原呀、沙漠呀。要说我们的国家呀，既象天堂一样美，又跟地狱一样苦呢。
〔早晨的阳光射进屋内，辉耀着西夏女子的碧发、明眸。
〔赵行德不觉听得入了迷。
行德：……什么时候，真想去看看呀——
〔女子笑了，笑得是那样开朗，又几乎近于残酷。
女人：我们那儿可是个从老到小要么干活、要么去打仗的国家哟，你去干什么？就你这个只会喝闷酒打发时光的人？
〔行德苦笑。
行德：我想知道它是个怎样的国家，还有这文字。
女人：为了什么？这一路长途跋涉辛苦得很呀。你图个什么呢？
〔赵行德默然不语，目光盯在布条上。晨曦映照下，他双眼焕发出新的光彩。

14.戈壁滩（数月后）
〔一望无际的沙海覆盖住坚硬的黄土地带。
〔字幕：数月之后河西边境上的城镇。
〔盛夏时节，赤日炎炎。沙漠上蒸腾的热浪轻烟使得对面沙丘的坡棱看去象一条摇曳飘动的曲线。上面，一支商队在行进。

15.边境县城。城门广场
〔广场上，逃难的人群熙来攘往，东一堆西一群。赵行德盘坐在广场一角的树荫下，旁边系着一匹驮行李的马。他满身风尘，脸晒得黝黑。他把那女人有西夏文字的布条摊在手上，仔细端详。听见城门沉闷的嘎吱声，行德不由地抬起头来。
〔守城士兵把紧闭的城门打开一半。回鹘人商队向士兵丢了一把钱，随即领着满载货物的大队骆驼和马进了城门。
〔行德皱了皱眉头。

16.县衙门。抄事房
〔这里也挤满了难民。人堆里，赵行德正与押司官纠缠。
押司：昨天跟你说了，不让出境。西夏跟回鹘、吐蕃开仗了，太危险。
行德：我国对这场战争是中立的，我又是中立国的一般旅行者。可以自由通行的嘛。
押司：要是卷到战火里去怎么办？我们可不找那麻烦。边境封锁了，谁也不让过。
行德：刚才还有回鹘人商队进城了哩。
〔押司官面露浅笑。
押司：那帮家伙，做生意就是他们的命。再说，是人家国家的人，爱死爱活随他们的便。
行德：那你也随我的便吧。
押司：越境，可是死罪哟。再说你一个人怎么穿过沙漠呀？边境那边全是异民族的国家。尽西边的敦煌有跟咱们一样的汉人建立的小国，可这兵荒马乱的，根本走不到那边。你到底要上哪儿，干什么去嘛？
行德：不管干什么，是我的自由吧。
押司：你小子，我看有鬼。赶快滚出我们县城去。要不，问你个企图偷越国境罪，关起来！

17.城门广场（凌晨）
〔黎明之前，天还黑着。商队顺着城墙静悄悄地向城门移动。这时，赵行德牵马从队伍旁边的暗处走过去。
行德：对不起，求你们一件事。
〔一个队长模样的汉子走上前来。
队长：什么事儿？
行德：我要上西边去，请你把我捎上。
队长：有出境通行证吗？
行德：没有。所以才求你。
队长：我可不招这麻烦。
行德：不会连累你，就跟着走。
队长：你想上哪儿呀？
行德：西夏，兴庆府。
队长：我们不去那儿。
行德：那就带到过了沙漠第一站的城市吧。

18.城门外（凌晨）
〔晨昏之中，城门半掩半开，商队陆续出城。
〔门卒在一旁不停地催赶。
〔行德和队长最后走出城门。守卒收下队长塞过来的钱之后，重新紧闭城门。队长尖声打着呼哨指挥整队，同时飞马赶到队伍前头去。队伍缓慢地起动。这时，蔷薇色的晨曦射过来，涂染了前方荒凉的戈壁滩。行德回头望去。太阳出来了。晨光熹微之下，还躺在沉沉黑影里的边塞那边，传来了此起彼落的鸡鸣。行德重又背向了太阳、故国和人寰尘烟，向荒凉广漠的世界起步走去。

19.峡谷
〔穿流在黄土地带的黄河把两岸削成千仞绝壁。
〔峡谷里，商队正沿着黄河前进。黄尘滚滚。

20.沙漠
〔行德勒住马，茫茫然放开视线。生来头一回见到沙漠，竟是这样广漠无垠。
〔大队伍悄无声息地走进沙海。

21.水草地带的沙滩（傍晚）
〔夕阳。沙砾的原野上嵌缀了很少几点绿色，旧河道露着干涸的河床。
〔赵行德疲惫不堪地仰躺在坳地的斜坡上。周围，商人们开始支帐篷宿营。行德被他们骂得爬起来，动手帮忙。这时突然听见一阵轰响动地而来。地坳南头的坡沿上，一大队骑兵声震大地、烟尘滚滚地向西驰骋而去。
〔商人们乱套了。
行德：哪儿的部队？
队长：西夏的。跟凉州的回鹘开仗了。
〔又一阵马蹄轰响和沙尘。另一队骑兵顺着坡沿由西向北。
〔商队队长直皱眉头。
队长：明天得换一条路，给卷到战火里就糟啦。

22.同上（夜晚）
〔行德靠在行李上睡了一觉，睁开眼。隆隆马蹄声朝这边来了。商人们从货箱背后和帐篷里探出脑袋。响声越来越近。商人们你喊他叫，赶忙警戒。突然，飞来一支火箭。转眼就成了飞蝗急雨——
〔商人们张皇失措，乱作一团。阵阵飞矢，如雨注不止。大群的骑兵，黑压压山崩似地冲过来。
〔商队队长大叫。行德赶紧牵马，但杀戮已经开始。鬼哭神号，一幅地狱图景。

23.草地
〔藓苔类小花覆满茫茫草地。一匹马走过来的马背上驮着昏过去的赵行德。他和马身上都扎着箭。特别是马身上，箭多得数不过来，马肚子上被枪戳通的大窟窿往外搭拉着肚肠子。马扑通倒地，死了。赵行德被摔到地上，苏醒过来。他晃悠悠地坐起，左臂上的箭伤疼得他直哼哼。他拔出箭头，撕下一条布勒住伤口。随后，从马上卸下行李，看看太阳，辨清方向，扛起东西打算往西去。
〔他的视线定住了。前方走过来十多头骆驼和马。行德欣喜地正要走上前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领头的骆驼背上栽下一个死人来。是队长。
〔后面的骆驼、马，也都驮着死尸——
〔行德还是踉跄着走过去。

24.山丘（早晨）
〔可能是进入凉州绿洲了，视野中渐渐出现一些树和草。赵行德牵着马和骆驼，爬行般前进。他的脸已经憔悴不堪。登到坡顶，行德愣住了。前方，远远看见凉州城喷着浓烟、火柱，眼前的旷野上满是累累人尸马骸、丢弃的帐篷和武器。
〔差不多全是披挂华美的战袍铠甲的士兵。
〔一队队身穿皮革铠甲的骑兵，踏过满野尸骨，鼓角阵阵、旌旗猎猎，鱼贯入城而去。
〔全都是骑兵，一色的皮铠甲，只有腰间皮带的颜色因军团而异。严整的军容、高度的机动力，具有一股威武强悍、镇慑人心的气势。
〔正当赵行德伫望面前景象的时候，冷不防一杆长枪杵到他眼前。行德吓了一跳，向周围扫视。不一会儿，他已经被十余骑皮铠甲的骑兵——西夏人团团围住了。
〔剩下的马和骆驼全被他们掠去，行李也被打开。骑兵们把里面的东西用枪尖一件件挑起，扔去瓜分。
〔行德喊叫着扑向行李，被一杆枪从脚底下一抄，摔倒了。骑兵们粗野地哄笑，同时把包里的书本扯碎，踢得四处飞散。
行德：我，我抗议！我是大宋人，中立国的人。凭什么这样对待我！
〔他拚命地喊，拚命地拦，但人家理都不理，反而幸枪尖对他东戳西挑，玩球似的翻弄。行德的衣服撕成破布条条，怀里的钱袋被挑出来，银子被一抢而光。最后只剩下那块写着西夏文字的布条。
行德：把那个还我！
〔随着又一阵哄笑，一条套马索朝他飞来。
〔骑兵打马就跑。行德被拽倒在地，身子拖着地。拖在地上的赵行德的视野里，只有那块布条随风翻舞，然后飘逝而去。

25.凉州府。城里的广场
〔在马尼教寺院前，西夏兵让剥光衣服的回鹘男人排好队，再分成两群。
〔拖着赵行德的那两、三个骑兵闯进人群，用西夏语嚷嚷了几句，就把赵行德丢下，然后大声哄笑着骑马走了。
〔行德几乎成了褴褛一团，但他还拚命地叫喊。
行德：还给我！还我的东西，还我马——
〔与此同时，驻扎在对面关帝庙的一群士兵中，有个队长模样的注意上了赵行德，对他身边一个豁嘴的下士官叽咕了几句。下士官走过来，把赵行德拖到队长跟前。
〔行德站起身，环顾周围，愣了。这里全是汉人！队长是个过了中年的大个子。久经风雪曝晒的脸，大胡子。一双眼睛充满勇猛的神气和某种无以名状的忧郁。
下士官：从哪儿来？
行德：……大宋。
〔队长表情一动。
下士官：来干什么？
行德：……来了解西夏这个国家和西夏人。
队长：这就了解得够滋味的了吧。
〔士兵们大笑。
行德：……你们是——西夏军队？
〔霎时间，空气沉闷下来。
行德：……好象都是汉人，怎么却……？
〔下士官猛一下把他击倒。行德摸不着头脑，抬眼望望他。
下士官：……怎么处理？
队长：象是一块料，就身子骨单薄些。让他当旋风炮手试试。
〔行德翻身跳起。
行德：我不当兵。我得走——
〔下士官又一拳把他打倒。士兵们哄笑。
队长：除了当兵，没别的活路。快拿主意吧。
〔他说完走了。一名士兵端来胡饼和油、葱，还有水。两个人的份。
〔下士官吃起来。行德直咽唾沫。
下士官：……吃吗？这是你的一份。
〔行德马上伸手。
下士官：不过，这可是当兵吃的粮。你愿意当兵了？
〔行德踌躇了。
下士官：我们汉人部队英勇善战，在西夏军里数第一。总是打前锋的突击队。丢不了你的脸！
行德：总还是人家西夏手下的雇佣兵嘛。
〔他又被一脚踢翻在地。
下士官：我们是本地人。早先，从这儿一直到敦煌，都是汉人的国家。但如今归西夏人统治了。除了服从，没别的活路。
行德：那为什么要管我？
下士官：咱队长跟你一样是内地人，大宋的军人。
行德：……是俘虏？
下士官：住嘴。他最忌讳谈这段耻辱。你要提起这个，非宰了你不可。
〔他把吃的和水递过去——
下士官：俘虏不是当兵，就是给送到北边放羊。快拿定主意吧，你怎么办？
〔行德终于接过这一份粮。然后立刻狼吞虎咽大嚼起来。

26.高原（一年后）
〔沙漠边缘不见草木的荒凉高原。
〔字幕：一年后的春天，
〔一队回鹘俘虏和汉人部队的马队在回鹘兵和战马的尸堆、满地散乱的武器当中行进。士兵们满脸满身的血迹，汗渍和污垢，赵行德也在队伍中。队长和下士官走在最前头。

27.野营地
〔汉人部队裹伤的裹伤，喂马的喂马，还有的修银甲、修兵器。队长大步流星地四处巡视。
队长：不许有一点儿漏洞和毛病，听见没有？不许在李元昊跟前给我丢脸。
〔正在收抬旋风炮的赵行德向旁边的豁嘴下士官——
行德：谁叫李元昊？
下士官：总司令。西夏的皇太子。噢，对了，你是头一次参加阅兵哩。

28.山丘上（傍晚）
〔西夏军排列得整整齐齐。全部是骑兵，一色的皮铠甲，只有腰带颜色各军团不一样。
〔赵行德抓住马笼头站在队列里，凝视朝这边走来的李元昊。
〔李元昊领几名指挥，缓步走近。身着胡服、披发左祍，一副威风凛凛的气概。光溜白净、毫无表情的脸上，嵌着一对深不可测的眼睛。当他每走到一个军团面前的时候，这个军团的队长就出列随行。
〔李元昊来到汉人部队的队列前。队长出列随行。李元昊忽然站住了——正好站在赵行德面前。指挥使们迷惑不解地窥伺他的表情。队长和赵行德都感到忐忑不安。而李元昊，就跟突然站住时一样，又突然起步朝前走了。行德松了一口气。队长还有些不安地回头瞅瞅行德。

29.野营地。
队长营帐前（晚上）
〔行德走进营帐。

30.队长营帐内（晚上）
〔帐内简单得很。队长的摆设好象只有几件武器和铠甲。
〔队长坐在椅上，行德站在他面前。
队长：听说你在衣服上写了名字，
〔说着，伸手翻开赵行德戎服的衣领。上面写着“赵行德”
以长：这字是你写的吗？
〔行德不作声地点头。队长显出刮目相看的神情。
队长：我是文盲。对你，今后要另眼看待，你来专给我念上头来的命令吧。
〔行德点头表示同意。
队长：那好，现在就给我念一份吧。
〔他从旁边的桌子里拿出一张纸片递过去。
〔行德接过来。
〔可是，纸上写的是西夏文。行德摇摇头，又还回去。
行德：不是汉字，不会念。
〔队长脸上明显地现出失望和轻蔑的表情。
队长：不顶用嘛。得了，走吧。
〔行德上前一步。
行德：等一等。这是西夏文字，但你如果让我去学，我会很快认得的。让我去学吧。这样，很快就能为你效劳了。
队长：……嗯。
〔他看着赵行德，慢慢点头。
队长：好吧。打完下一仗，你要能活下来，我就去找上头，让你学西夏文去。
〔行德点头。忽然一转念——行
行德：……你既然不识字，我衣领里的字是谁看出来的呢？
队长：李元昊。
行德：那个司令官？他识汉字呀？
队长：能看，能写，也能说。可对咱们愣只是用西夏文，这个家伙！
〔他激动得使劲敲桌子。赵行德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愤怒，气得不说话了。
队长：问你，这会儿带笔了吗？
〔行德默然不语，从腰里解下一个墨斗。队长从旁边柜里取出几套戎装，朝桌上一摞。
队长：把我名字都给写在衣领里。
行德：……告诉我名字。
队长：朱王礼。我爹总说，朱是红色，王就是国王，礼就是有礼貌。
〔行德还是默不作声地，先写了一个衣领拿给他看。朱王礼把这三个字瞧来瞧去，那目光又有点不好意思，又分外感到亲切。
王礼：……啊——，我的名字，就是这样写呀？
〔行德不禁微笑了。
王礼：……还有这几个衣领上，也麻烦你了。我不愿意落个无名尸呀。
〔行德点头会意，接着写下去。
王礼：我一直想，哪一天我要给咱们的部队树一块碑。碑文就由你来写吧。
行德：往哪儿树呀？
王礼：这还说不好。反正等咱们打上最大的一仗，在哪儿打胜就在哪儿立碑。
行德：要是打败了怎么办？
王礼：我的部队没打过败仗。
行德：打死了呢，怎么办？
王礼：说打死谁？我？
〔一瞬间，两眼灼灼逼人，但转而淡漠地——
王礼：我也不能保证不死。就是我死了，这碑，你也得给立起来！
行德：要是我死了呢？
王礼：你要死了，还真不好办啦。你得尽量别死！
〔也不知道这是玩笑还是当真。行德岔开话题——
行德：……这碑，是用汉字写，还是用西夏字？
王礼：浑！当然是汉字！我们不是西夏人。他那西夏字，只有看命令的时候才用得着。……所以，你不能死嘛。可别死。明天开始打甘州。那是回鹘的根据地，他们会拚命反扑的。准有一场恶仗要打哩。
〔行伍出身的人特有的冷漠语气里，却也隐约透着些微的私情。

31.野营地（早晨）
〔拂晓前的微光。西夏斥候队越过沙漠坡稜，飞马疾驰而来。
〔西夏军十里连营顿时人声嘈杂，士兵们纷纷跑出帐篷。
〔在汉人部队的营地，朱王礼、下士官、赵行德他们也站到帐篷外，望着斥候队朝中央的金黄色大帐跑去。
行德：敌人来了？
王礼：是回鹘军主动出击了。
〔此时，从金色大帐响起号角声。
下士官：准备战斗！
〔营区立刻骚然而动。

32.另一处沙漠
〔视野之内无遮无掩，望不到头。西夏军长驱直进。朱王礼的坐骑跑在前头。下士官执旗跟在后面。
〔前方远处出现了回鹘军。朱王礼大叫。下士官挥旗。以此为信号，军鼓擂响了，西夏军在疾驰中整齐地展开队形。
〔摆出前军、左翼、右翼、中军、殿军五大阵列，各成纵列长方队形，分别以骑兵和投石队为先锋，枪戟队和刀剑队随后。
〔对阵的回鹘军的编队是骑、步兵各半。
〔随着军鼓声，回鹘军摆开队形：骑兵和步兵都以方阵为单位，枪戟为主要武器。他们穿的是金属铠甲，所以前进和展开队形的动作都比较慢。但是他们以骑兵为先锋、步兵为中军和殿军所摆成的一字横阵，由于人马都身着铁铠、手举盾牌，所以整个阵面看上去象一堵表面植满刀枪的铜墙铁壁。
〔西夏军的战鼓越擂越紧，急如雨点。
〔刀盾齐举，骑兵加速，步兵跑步跟进。两军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金锣骤响。
〔西夏军矢石齐放。接着，短兵相接。西夏军象一股黑色的激流，冲进回鹘军的绚烂彩色中去。
〔指挥冲锋的军鼓声，命令后撤、转移的锣声，人喊马嘶，剑戟铿锵，噢噢的箭雨，马蹄震响大地——汇成惨绝人寰的声浪，充斥天地之间。赵行德低伏在马背上用旋风炮发射石块，左冲右突，拚杀在这弥天声浪中。
〔朱王礼扯着嗓子吼叫。
王礼：围住！围歼敌人！
〔西夏的前军、右翼、左翼，对已经切成几段的回鹘军进一步实行分割、包围。一直在外围迁回包抄、射箭投石的中军和殿军在李元昊的一声令下，也全都压上来。
〔回鹘军被打得溃不成军。
〔混战中，赵行德丢开旋风炮，用剑左砍右挡，结果被敌人一戟打昏过去。

33.甘州城附近的草原（夜晚）
〔大火熊熊。地上挖了好多大坑，坑里在烧尸体。
〔战死者还被钩索系在马上，连尸体带马先按各部队分开，然后解下尸体，卸掉铠甲和武器后，一具一具被扔进火坑。
〔朱王礼和豁嘴下士官在甄别本队的汉人士兵尸体。忽然，朱王礼脸色一沉。赵行德血迹模糊地倒挂在马上。朱王礼使劲踢他一脚。
〔行德发出呻吟，睁开眼。朱王礼咧嘴乐了，拔剑斩断钩索。
王礼：……活着哪？
行德：……你也……

34.山丘上的野营地（晚上）
〔在篝火周围，汉人部队，士兵们包扎伤口，护理重伤号。几乎无人不伤。
〔下士官整理战死者的遗物，让行德登记名字。朱王礼守在一旁。
下士官：……这回又死得不少呀。
王礼：照以前做，给送到家属手里，连遗物带饷银。
〔下士官点头，从行德手里拿过名单来。
行德：什么时候才能让弟兄们都回到妻儿老小跟前呀。
王礼：一直到西夏打完仗。
行德：能有几个人活到那一天？每回打仗，都是我们打头阵，大批大批地阵亡。
下士官：就这样，也只有打到底才是活路。
王礼：明天又是头阵。咱们选上攻进甘州城的决死队啦。
〔行德咬紧双唇。
王礼：就咱们进甘州城。回鹘军差不多全军覆没了……不过，是不是就毫无抵抗呢——
〔行德和下士官跟着队长的视线望去。象是果园的大片耕地的对面，甘州府的城池在月光下轮廓分明地坐落在一座低矮的山丘上。

35.甘州城。城门前（翌晨）
〔战鼓响。面对城墙一字摆开的西夏军，向着城里万箭齐射。
〔战鼓再次擂响。第二阵箭雨。
〔战鼓第三次擂响。第三阵箭雨。
〔随后，吹起了号角。朱王礼率汉人部队冲向城门。个个紧张得脸色都有点发白。

36.城门里
〔大门发出沉闷的嘎吱嘎吱声，慢慢打开。
〔朱王礼、下士官、赵行德驱马首先闯进城门，下士官一声呼哨，全队跟进——
〔人人端枪举剑，拉开架势，环视周围。
〔眼前一个广场，中间是泉水，周围种着街树。广场上空无一人。朱王礼打个手势，全队人小心翼翼地前进。

37.街上
〔还是不见一个人影。只有老百姓逃难时留下的慌乱痕迹。队伍渐渐走近，仍然小心翼翼的。

38.府衙前
〔上来五十名骑兵，一个劲地往里面射箭。没有任何反应。
王礼：好象是座空城。
〔士兵们松口气，互相望了望。
王礼：好！点狼烟！

39.城墙上
〔赵行德手拿狼粪袋和一支小火把，朝烽火台走去。突然听到朱王礼的大声吆喝。
画外音：身子弯下！要是有残敌，非挨冷箭不可！
〔行德向声音来的方向笑笑，照样直着身子往上爬。

40.烽火台上
〔行德从爬梯口刚露出脸来，一个愣怔，呆住了。只见一个女人背靠点火墩，坐在地上。身上穿的是回鹘式样、而且很华贵的衣服，但头发和眼珠都是黑的，象回汉混血人。
〔女子虽然害怕，但好象也早有思想准备，两眼定定地凝视赵行德，一动不动。
行德：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语气平缓，好让她定下心来。说完，顺梯子爬上平台，把狼粪撒在点火墩上，随后点着。
〔黑烟立刻升起。城墙外欢声雷动。女子越发显得恐俱。
〔行德蹲到她面前。
行德：……为什么没跑？
〔女子害怕，没回答。
行德：……你不懂汉语？
〔女子微微摇了摇头。胸前发出簌簌声响……
〔行德移目看去——两串瑰丽的宝石项链！
〔女子急忙用手把它捂住。
行德：……好象是有身份的人家，你父亲是什么人？
〔女子无奈，叹了一口气。
女子：……可汗的弟弟，
〔行德惊呆了。
行德：王族的女儿怎么跑到这地方——
〔这时，听见朱王礼在城墙下着急地喊他。
画外音：喂——！还磨蹭什么呀！
〔行德慌忙站起来。
行德：你听着，天黑之前，就待在这儿，绝对不能下去。到晚上，我把你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明白了吗？
〔他说完，转身下楼。女子无言目送。

41.城墙下
〔行德一跑下城墙坡，朱王礼就冲他大吼。
王礼：快着！去迟了抢不着东西啦！
〔他说完，就给了马一鞭子。哄起一阵欢呼，汉人部队向城里狂奔。行德一边回望烽火台，一边跟上队尾。
〔城里已经被洪水般涌来的西夏兵挤得水泄不通，乱成一锅粥了。

42.城门旁的广场（晚上）
〔帐篷连成片，燃起一堆堆篝火，火边觥筹交错，酒兴正酣。
〔百姓家也都驻扎着军队，到处都是醉醺醺的士兵，抢掠还在继续。
〔赵行德躲开这些人，独自从暗处走过来。突然一个人挡住他的去路。豁嘴下士官披一件女人的衣裳，喝得烂醉。
下士官：喂，有女人吗？女人！
行德：别做梦啦！城里都空了。
下士官：妈的！有女人吗？
〔他一边嚷嚷着，东倒西歪地走了。
〔行德看着他走远，重又消失在黑暗中。

43.烽火台上（夜晚）
〔赵行德先从梯口探头望去。女子悄无声息，端坐在黑暗中。行德走上来。
行德：找到一个躲的地方了，走吧。
〔他把抱来的一堆男人衣帽丢给她，又从腰间解下墨斗。
行德：穿上这一身，脸上再抹黑了。
〔女子默默凝视行德。
行德：……怎么了？要是被西夏兵发现了，结果可不堪设想呀。
〔两人眼光相遇。

44.一家民房（夜晚）
〔看来是个烧陶器的人家，小狭院里堆放着陶器和素坯瓦罐。小院四边是简陋的正房，带窑的作坊和库房。行德领着回鹘女子进院。
行德：……这家是烧陶器的。这地方西夏兵也不会来抢的。不过还是要加小心，睡觉到窑膛里睡。被褥放在里面了。
〔他把手里拿的一个包递给她。
行德：是吃的。以后每天送来，喝水那边有井。
〔他说完就走了。女子一直看着他走去。

45.城门（数日后）
〔鼓角齐鸣，大队伍入城。这是李元昊的主力部队。李元昊在近卫军护卫下进城。还是那张深不可测、毫无表情的脸。

46.城门旁广场
〔先入城的部队列队迎候。
〔赵行德对旁边的豁嘴下士官嘀咕。
行德：过了三天了，总司令才入城呀。
下士官：这家伙鬼得很，看准平安无事了，才进城哩。

47.民房院（晚上）
〔赵行德带了一包吃的走进来，愣住了。月光下，那女子正在井边洗头。行德跑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往屋里拖——

48.同上。屋内
〔行德把女子拉进屋，严厉地——
行德：多危险呀！
〔女子擦着头发，不作声。湿亮亮的乌发，白净的脸庞光彩照人，美极了。擦头发的手一动一动，项链也跟着一闪一闪，响声清脆。
行德：……费着劲要救你脱险，你怎么可以乱来呢？
女子：……你为什么要救我？
〔明澈的眼睛、清脆的声音直冲着赵行德，使他猛然一阵心慌眼跳。
女人：我是王族，发现了就要被杀。我没有活路，东藏西躲都是徒劳。横竖是死，我不愿意总这么受罪。
行德：不，老百姓很快会回城的，那样你就可以趁乱化装逃出去。
女子：逃出去上哪儿？我父亲、我大伯都给打死了，妈妈也殉节死去。让我一个人上哪儿去？
行德：一直往西，还有别的回鹘人的城市……
〔女子无望地摇头，项链又踉着轻响。
女子：太远了。
〔行德无言以对。
女子：我们的家园完了。我也要完的。
〔她脸上透出悲切的微笑。一股从心底涌出的哀怜之情，使行德不由得急切地——
行德：我跟你说了，要救你。我一定把你救出去。
女子：……就你这个西夏兵……？
行德：我不是西夏人。我是汉人。
〔女子双目圆睁。行德不禁又一阵怦然心跳。
行德：……再等一等吧。一定把你救出去。
〔他把吃的塞给她，急促地着看她，就又消失到屋外的夜色中去。
〔女子静静目送他。

49.城外草地（次日）
〔汉人部队进行战斗训练。赵行德骑在马上转大圈，边跑边瞄靶，发射旋风炮。练完回队，朱王礼骑马凑过来。
王礼：那回我答应的事，妥了。
〔行德莫明其妙地瞧瞧他。
王礼：你不是说想学西夏文吗？到兴庆府去学吧。
〔行德的脸唰地涨红了。
行德：到兴庆府，让去了呀？
王礼：我这人，说到办到。有部队开拨兴庆府，你跟他们一起去。明天早上就走。
行德：明天早上？！
〔他为难极了。
行德：这太急了。再延迟几天吧。
〔朱主礼火了，瞪眼大吼。
王礼：我说了就要做到。说明天就明天。这是我的命令！

50.民房。屋里（晚上）
〔屋里黑洞洞的，只有窗子透进来的月光照着女子和行德。
女子：……明天？！……明天一早？！……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直发呆。行德很难受。
行德：……是任务，不能拒绝呀。
女子：……你说了，要救我，一定救我……
行德：我托个可靠的人照顾你。我遵守诺言，你放心。
〔说着，他吃惊地停住了。只见两串晶莹的泪珠在女子的脸颊上闪动、流淌。接着是低弱、却又字字清晰的声音——
女子：你还不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一个人呆在烽火台上。我是在等离城出征的亲人，我的未婚夫。临上阵，他对我说：只要不打死，我一定回城来，你在烽火台上等我吧。啊，我的人……！
〔行德屏息望着她——
女子：我等了。仗打败了，城里人跑了，我还是等呀等，一直等到西夏军队进了城，我知道我的人再也回不来了。死吧——我刚刚下决心，这时，你来了……
〔她抓住行德的手。
女人：昨晚上，当你发誓要救我的时候，我全明白了：你是我战死的未婚夫的化身，是他让你到我身边来的。既然这样，可你为什么又要把我孤零零扔下不管呢！
〔她声音激动，泪如泉涌，扑向赵行德——肩头到颈项的鬈发都瑟瑟发抖。项链摇曳出瑰玉特有的清响。行德猛一下把她紧紧抱住。
行德：一定回来。我保证。
女子：什么时候……？
行德：四个月——不，半年之后……
女子：半年……！
行德：我尽我的力量，争取早回来。我只能说到这样，原谅我吧！
〔女子紧盯着行德的眼睛，点头。
女子：……我等。你就是我的人。
〔行德震惊，迎视她的目光。女子抱住他热烈亲吻。

51.沙漠（夜）
〔回鹘军的甲胃碎片和断剑残戟狼藉满地。
〔流沙游动，象死者的泪。
女子画外音：你就是我的人，我的死而复生、回到我身边的亲人。

52.民房。屋里（夜）
〔月光和暗影迷离交错的幻幕中，一张破席上，行德和回鹘女子狂热地互输情爱。女子稣胸裸露，宝石在上面熠熠发光。
行德：我是个无国无家的人了。这，你也愿意？
女子：我国破家亡，连葬身之地都没有了。只有爱，只有对你的爱。

53.城外坟地（夜）
〔座座塔状土墓多已残缺颓败了。夜风呜呜吹过，象是死者的叹息。
女子画外音：只有爱，是我的生命，是我生的希望。

54.朱王礼的营帐（次日晨）
〔朱王礼在院里光着膀子舞戟练功。
〔行德穿戴已毕，走进院来。
王礼：早啊，这就走？尽量快回来。别忘了咱们说好的树碑的事。
〔行德紧张地提起话茬。
行德：这个——，走之前求你一件事。
王礼：什么事，说说看。
〔行德犹豫了一下，一咬牙——
行德：我藏了个回鹘女人。托你保护她。
王礼：女人？！还有女人留下呀，就这城里？
〔他两眼现出色光。
行德：不是一般的女人。一个回鹘王族的姑娘。
王礼：王族姑娘？
行德：这女子有我们汉人的血统，你得替我保护她，一直到我回来。
〔朱王礼目瞪口呆。
行德：你得对我保证！咱俩如果真有友情，那就看在友情的份上，对我保证。
〔行德是背水一战了。朱王礼苦笑。
王礼：……好吧，我保证。不过，要是这么回事，我是不是最好不见她？啊不，先让我见上一面吧。见见总可以吧？

55.民房。屋里
〔朱王礼两眼看直了。回鹘女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行德默不作声地注意女子的表情。女子的视线盯住朱王礼，同时问赵行德——
女子：从今天起，就是他保护我吗？
〔朱王礼如坐针毡，避过眼去。冷丁地拔腿就往外跑。行德吓了一跳，赶紧追出去。

56.院子里
〔朱王礼脸色可怕地抱着双臂，扭头不理。行德刚一走近，他背着脸急促地说——
王礼：我可侍弄不了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我什么也替她干不了。要是找个城里的回鹘人给她送送饭，还行。
〔行德傻了，不知是怎么回事。朱王礼骤然转过身来，脸色还是那么可怕。
王礼：你干什么要藏一个这样的女人？
〔行德耷拉着眼皮，低声地——
行德：……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朱王礼呼出一口粗气。
王礼：还是的呀，你也说不清楚嘛。这样的女人！一看就有数的嘛。对我还是最最普通的女人合适。
〔行德没办法了。
行德：这么说，你是不肯保护她了？
王礼：实说吧，咱可不愿意沾惹这样的女人。可我既然先答应了你，又到这里来见了面，那没法儿了。我照应。
〔说完，他忽然神色一动。那女子站到房门口来了。
王礼：告告别吧。城门口见。
〔他示意地扬了扬下巴，就疾步走出去了。行德被这气势镇住了，呆呆地目送他离去。
〔女子走近他。行德转过身。
行德：……我的朋友，是个好人。他答应照应你了。
〔女子点头微笑。
行德：那就……
〔他欲说而无言。
〔女子摘下一串项链，放到行德手里。相视脉脉。刹那间，两人同时扑上去，热烈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57.城门前
〔行德跟在近两百匹马的西夏骑兵队后面，渐渐走远。马一边朝前跑，行德一边频频回头。
〔朱王礼站在那里给他送行。一会，他的身影也消失在马蹄腾起的蒙蒙烟尘里了。

58.兴庆府。城门（十几天后）
〔汉字的“兴庆府”门匾被几个工人卸下来。换上一块西夏文字的匾额。
〔赵行德看着这一幕，同时走进城门。

59.城里
〔市面上一派兴旺景象的大街。行德从那头走过来。各种肤色和民族的商人，琳琅满目的商品。剽悍的西夏人，他们的表情，言谈，举动。市面的招牌等等，看不到一个汉字，触目皆是涂得红红绿绿的西夏文字。赵行德不禁为之叹服。

60.国子监
〔国子监的建筑。字幕：国子监。

61.同上。教官室
〔年老的首席教官索皱着眉头。
索：是呀，各个部队是都选派了一个人来学西夏文字。可人家来的全是军官呀。一个当兵的也没有。
〔站在他面前的是赵行德。
行德：汉人部队里，军官只有队长一个。
索：汉人部队？噢，雇佣兵呀。
行德：就跟您这位汉人雇在这里当教官一样。
索：西夏文字的教官都是由汉人担任。西夏文字本身就是汉人造的。按国王旨意，根据汉字制定出来的。
行德：哦，这可是头一次听说。
索：算了。你这事该怎么办，请示了长官再定，我们也帮不了多大的忙。汉人没有势力呀。何况，你又是个普通士兵。顶多也就是让你一边给军官们打杂一边学吧。

62.同上。课堂（数日后）
〔行德一个人在整理桌子，分发笔墨纸张。这时，三个穿得很破旧的和尚没有声响地走进来，并向他施礼。
老和尚：我们是大智恩寺的出家人，来学西夏文字的。我叫智真。
中年和尚：我叫智操。
年轻和尚：我叫智明。
行德：我看各位好象是——汉人吧？……
〔三人笑笑，点头。
行德：西夏的僧人不学吗？
智操：他们早学过了。
智明：我们是最后一拨，挑剩下的。
〔三个人沉稳地一笑。
行德：我在这儿也是挑剩下的。咱们交个朋友吧。
〔说话间，西夏军官们旁若无人地嘻嘻哈哈走进课堂。行德和三个和尚退到后头，连个桌子也没有，就席地而坐，掏出笔墨。索教官走进来，毕恭毕敬地对军官们敬礼，然后开始讲课。……

63.大路上（几个月后，秋天）
〔路两旁的街树，落叶飘飘。李元昊和随从马队从大路上过来，一片嘚嘚马蹄声。

64.国子监。课堂
〔索教官在课堂里转悠着，帮这个改改，给那个指指。军官们和坐在后头的行德以及三个和尚正在用西夏文字写作文。
〔课堂的门被推开。国子监长官领着李元昊走进来。学员们吓得赶紧离席跪拜。李元昊挥挥手，让继续上课。学员们继续练习。李元昊在坐位中间慢步巡视，一个一个地看他们写字，面带满意的微笑。但这微笑，到了赵行德跟前僵忽然消失了。赵行德的字高众人一筹，写得特别流畅、漂亮。
〔他手边放一本汉文，在把它翻译成西夏文。李元昊的脸马上沉下来了。

65.同上。长官室
〔赵行德走进来。正面，李元昊目光严厉地看着他。国子监长官侍立一旁，索教官在老远站着。行德叩拜。
索：你刚才把汉文翻译成西夏文了吧？
行德：我是汉人。这种训练很必要。
索：这儿是学习西夏文字的地方。学的是怎样用西夏文字写出西夏语来。
行德：西夏的邻国是宋，西边的教煌也有汉人的国家。学会汉文翻西夏文、西夏文翻汉文，我认为这对于西夏来说，也是必要的吧。
〔李元昊目光炯炯地凝视。过了一会，他低声对长官命令了几句。长官点点下巴把索教官招过来传话。
〔索教官转向行德。
索：你做的事是违犯堂规的，但是言之成理。现在重新宣布命令：用你学的这种本领为西夏效力，编一本西夏语和汉语的对照辞书。
〔行德愕然。

66.教官室（傍晚）
〔行德冲着索教官激烈抗议。
行德：不成！我得学完了立即回甘州。辞书的工作你让他们命令别人去干吧。
索：这可是皇太子亲自点名命令的。己经往汉人部队那边发去征用你的命令了。你要是不从，就是违抗军令，死罪呀。
〔赵行德十分焦躁，又很为难。
索：服从了吧。你真悬哪！看见你一个普通士兵，而且还是个汉人，却把人家西夏文字的学习第一名给拿走了，皇太子很不高兴。长官吓慌了，想借着翻译汉文这件事把你刷下来。差一点就坐牢去啦。结果反而让你负责编辞书。你的命大呀。不止是命大，这下是高升哟！
〔行德越听，心里越烦躁不宁。
索：干吧。就为保住我们汉人在这个国家的立足之地，你也得干呀。
行德：干不了。一个人得干多长时间呀。
索：给你配助手。把大智恩寺的和尚们派给你。
〔行德无话可说了。

67.大雪覆盖的兴庆城（几个月后，傍晚）
〔寒风凛冽，暗淡的太阳又要西沉。

68.国子监里一间小屋（傍晚）
〔这是一间很简陋的小屋。屋里到处放的是书，赵行德和智真、智操、智明三个人把桌子并在一起，正在工作。
〔行德揉了揉眼，这才发现暮色临窗，起来把灯点着。四个人几乎同时把手指头伸近灯火苗，借个暖，同时稍微休息一下。
智真：……你的字真漂亮。
智操：学识也渊博呀。
智明：我们几个总议论哩，说你在大宋准是中过举，说不定还中了进士呢。
〔行德只好苦涩地微微一笑，摇头。他举目向窗外暮色朦胧的天空望去，然后轻轻地摩挲上衣里贴胸的那串项链……

69.镇花祭礼（注1）（几个月后）
〔百花盛开时节，果园里举行盛大、热闹的镇花节，且歌且舞。舞圈中跃动的一张阴森可怖的瘟神假面。

70.王宫。谒见室
〔李元昊高坐在宝座上。他面前的玉案上，放着用西夏文和汉文题签的辞书。
〔赵行德和索教官叩拜。国子监长官用西夏语对赵行德说了几句什么。行德没有马上回答。
〔索教官直给他捏把汗，小声地——
索：长官说，辞书编得不错，愿意当皇太子的翻译官吗——
行德：我听得懂。
〔他也是小声地，打断索教官的话，并望着李元昊——
行德：我要求回原部队。
〔长官和索教官都很吃惊。
〔李元昊忽然用汉语说——
元昊：为什么不用西夏语回答？
行德：为了答话的准确。
元昊：你是不愿意为番族的皇太子服务吧？
〔他指指辞书的书名——汉字书名：“番汉合时掌中珠”。
元昊：题的是番人汉人合处时的便览。西夏是番吗？是番族吗？
〔索教官脸都吓白了，急忙大声辩解。
索：这是汉文的习惯用法——
行德：我们汉人掌握文化和文字比别的民族早。所以，在我们的文字里，对其他民族都统称为番。这是汉民族的荣光，也是不幸。请把它作为文字之罪，加以包涵吧。
元昊：……那么，回答我。为什么不接受翻译官的地位？
行德：部队里有我的同胞、我的朋友在等我。而且，我也不想以统治者御用工具的身份去见我的同胞和朋友。
〔李元昊淡然一笑。
元昊：汉人部队也是我的工具。要是一旦跟汉人的国家打仗，你怎么办？
〔行德回答不出来。李元昊不出声地笑了。

71.城门外（翌日）
〔赵行德手牵马缰，整装上路。他在跟三个和尚道别。背后，一队队的西夏军陆续出动。
智真：看来，要跟吐蕃开战了。
智操：是啊，回鹘已经完全平定了嘛。听说，皇太子还娶了个回鹘的女子当后宫呢。
行德：这恐怕是谣传吧。干吗要娶敌人的女子……
智明：可能是对回鹘人的怀柔政策吧，皇太子的招儿？
行德：……反正，我回去就是赶打仗的了。三位师父，好自珍重。
智真：你也多加保重。
〔三位和尚合掌。行德施礼上马，扬鞭策马而去。顷刻间，身影隐没到西夏马队扬起的滚滚烟雾中。

72.草原（数日后）
〔大片羊群移动。赵行德疾驰赶路。

73.河边（数日后，傍晚）
〔赵行德马不停蹄，继续赶路。这时，只见前面逆光方向，一队骑兵的幢幢黑影渡过河来。他不由地驻步凝视。猛听见一声怪叫，一个骑兵把马骑到这边来。原来是豁嘴下士官。行德也骑马上前。他立刻被欢呼雀跃的汉人部队团团围住了。
〔朱王礼的坐骑也慢步走到跟前。行德一看他的脸，愣了。朱王礼两腮塌陷下去，胡须花白，队长衰老多了。

74.荒城堆里的野营地（晚上）
〔大家在城堡废墟里围火而坐，摆酒欢迎赵行德。朱王礼站在那里笨嘴拙舌地讲话。
王礼：大伙听着。这个大傻瓜，扔着官儿不当跑回来啦。回来实现诺言。咱上次求过他：以后一定得给咱们汉人部队立一块纪念碑。所以说，他是咱们的宝贝哩。大家伙儿都得保护他，可不能让他给人打死了。完了。
〔大家欢呼，举杯，拍手击节唱起行伍战歌。
〔行德老盯住朱王礼看，然后小声地——
行德：归队之前，先得去办件事。
〔朱王礼呷了口酒，不作声地看看他。
行德：让我去趟甘州吧。
〔朱王礼还是不作声，又呷了一口酒。
〔行德蓦然感到一种不祥，神情紧张起来，就想发问。但不等他开口——
王礼：死啦。
〔他瓮声瓮气地，就吐出两个字。
行德：……死了？
〔他浑身一震。
王礼：死了。
行德：……你说她？
王礼：死了。死了的不会再活。别的，什么也别问了。
〔他站起来要走。行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行德：怎么死的？
王礼：病死的。
行德：什么病？
王礼：病就是病！
行德：就这么几句，听得不明不白呀！请你再说详细点儿——
王礼：什么都别问啦。死的时候我不在场。难得你信得过我，可我没把她保住。不好受呀。你就别再问啦。
〔他象是有满肚子的苦水，说完，猛然拔剑跳到唱歌的人圈当中。只见他挥剑如龙蛇，狂舞胜悲歌。士兵们起哄呀，喝彩呀，掌声四起。行德茫然失措。朱王礼象要甩掉什么似的，越舞越急。

75.戈壁滩（早晨）
〔传令使急如星火，飞马而来。

76.野营地（早晨）
〔行德背靠残垒，手里紧紧攥住从胸口掏出的项链，双目静闭。
〔突然听见传令使的马蹄声和西夏语的喊话。
〔朱王礼和下士官急忙出迎。行德收起项链。
〔传令使把一卷命令扔给朱王礼就走。
〔朱王礼闷头不语地把卷轴递给行德。行德打开卷着的帛书，一目十行看去。
行德：……对肃州吐蕃的总攻即将开始。命令我们到甘州集结待命。
王礼：甘州？
〔两人不约而同地、让显露着各自心灵隐痛的目光相接在一起……

77.甘州府。城门外（傍晚）
〔大部队集结甘州。城里城外到处是士兵和战马，城外的旷地、果园、直到草原，连营结寨，望不到边，并且还不断有部队到达。
〔汉人部队宿营在城外。他们正忙着准备宿营和查点武器、马匹。
〔朱王礼、赵行德和下士官来回巡视。但赵行德的视线不时飘向城墙和烽火台。他终于悄悄离开大伙儿。

78.城墙下（傍晚）
〔行德登上通往烽火台的城墙斜坡。

79.烽火台上（傍晚）
〔行德伫立凝望那女子坐过的地方。
〔一阵风起。

80.城角僻静的小街（傍晚）
〔行德来到那家民房前。他静静站了一会，努力镇定感情的波涛。然后，向里走去。

81.民房院里（傍晚）
〔行德倒抽一口气。女子背着脸站在当院。但紧接着，屋里走出一个青年男子，两人亲热地搂抱。原来是另外一个女人。这对男女发现身穿军服的赵行德，害怕地走开了。男的好象是陶工，女的是他的妻子吧。
〔行德微微一笑，好让他们放心。然后转身随便看院里的陶器。
〔小夫妻俩又开始干活了——而且是那样的亲爱、默契。
〔对于正沉浸于往事追忆之中的赵行德，这一对之间的恩爱之情和频动的微笑，使他感到格外痛楚。往日情景一幕幕浮现，又匆匆消逝。
〔行德终于禁耐不住，扭身离去。

82.城门边广场（傍晚）
〔行德沮丧地穿过混乱杂沓的人群。
〔突然，满街的士兵和百姓呼啦啦退到路边。开道的吆喝声、马蹄隆隆的响声由远而近。
〔行德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
〔在近卫军前呼后拥之下，李元昊的坐骑已经来到跟前。
〔行德注视着。视线无意间移到李元昊身后一匹花团锦簇的马上。
〔震惊。马背上坐着的，正是那回鹘女子。行德怀疑自己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跑上前去，想看个清楚。由于他突如其来地闯近，女子的坐骑惊得腾起前蹄。
〔就在这一瞬间，女子认出了行德。
女子：……啊！
〔她惊愕的双眼瞪得滚圆。
〔行德呆若木鸡地站着。近卫兵冲他斥骂，抽鞭子。行德倒地。女子催马奔去。
〔李元昊冷眼看看赵行德，再看看女子。然后，朝行德投过尖厉的一瞥，就去追赶女子。
〔行德被这昏天黑地一瞬间的噩梦震懵了，丢了魂似地看着他们远去。

83.城外野营地（晚上）
〔行德急冲冲绕过一座座帐篷和一堆堆围火喧闹的人群，向这边走来。他脸色苍白，目光寒气逼人。

84.汉人部队的宿营地（晚上）
〔朱王礼营帐门外。他正一个人坐在火堆前。
〔赵行德从来来往往的士兵中间穿过，站到他面前。
行德：我看见了！我亲眼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你说吧，怎么回事？
〔他发作地嚎叫。霎时间，朱王礼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但立刻爆发为猛烈的怒吼。
王礼：我说死了，死了，你聋了吗！
行德：别撒谎了！活着，我看见了。
王礼：混蛋！死了就是死了！
〔他杀气腾腾地站起来。
王礼：你再说一遍试试，看我饶得了你！
〔行德上前一步。
行德：我看见了。那女人和李元昊两个——
〔朱王礼猛一下抽出剑来砍进两人中间的火堆。火星四溅，窜起黑烟。
〔行德又上前一步。
行德：我看见了！看见她骑在马上！
〔朱王礼嗖地向行德砍过来。行德就地一滚，躲开了。朱王礼一口气接着再砍。周围的人先是吓得目瞪口呆，接着一团骚乱。但是，谁也上不了手。朱王礼紧追，赵行德紧闪，转眼追进黑暗里。

85.城外野营地（晚上）
〔黑暗和篝火交错，喧嚣声此起彼落。就在这野地里，朱王礼发疯地追杀，赵行德逃窜不迭，两人象树林中的一股旋风，呼地旋卷而去。

86.同上。草原（晚上）
〔行德被草绊住了脚，咕咚摔倒。朱王礼扑上去就砍。行德以间发之差躲过，并且趁着朱王礼一剑砍空往前趔趄，一脚把他踢倒。朱王礼摔倒在地，剑也甩出去老远。行德一把抓过剑，起身拉开架势。
行德：住手！你这是干什么——
〔朱王礼站起来，露出异样的笑容，冷不防挺身就向行德支着的剑上扑去。行德大惊，急忙收剑，可是稍迟了一点，剑锋划破了朱王礼的肩头。
〔两个人同时站起，喘着粗气，死死对望着。
行德：……你为什么想让我扎死？
王礼：……你为什么回来里混——蛋呀！
〔两边都是切齿激怒的低吼。
王礼：……整整扔下一年，为什么还回来？她，死啦！都别问了，混蛋！
〔说完仰面躺倒在地上。行德直愣愣地在一旁看着他……

87.城外。城门口（次日）
〔西夏军队列整齐。李元昊正在阅兵。在指挥使们随同下，李元昊悠然地徐步前行。每到一个军团的队列前，该军团的队长出列随行。他们渐渐靠近汉人部队了。
〔赵行德的视线一直盯住李元昊。
〔朱王礼不放心地不时看一眼李元昊，又瞥一瞥赵行德。
〔李元昊来到队前。朱王礼出列，跟上。
〔一直随李元昊而动的赵行德的视线，忽然定住不动了。在李元昊的背后，回鹘女子的身影出现在城门上方的烽火台上，行德凝神注视。没错，是她。女子也一动不动地朝赵行德这边凝望。行德感到异样的不祥。
〔李元昊走到他面前，停住。脸上浮出一丝嘲笑神气，盯住行德看，正想说什么——
〔如哀鸿飘落，女子坠下城壁。行德失声惊叫，拔腿要冲过去。同一瞬间，朱王礼误会了，赶紧一把将他抱住，李元昊也敏捷地抽身后退。但这时军中已经骚声四起，在后面远远尾随李元昊的近卫兵们急向女子坠落的地方奔驰而去。李元昊、朱王礼和指挥使们见此情景，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同时掉头向城墙那边望去。
〔一名近卫兵牵过李元昊的马来，嘀嘀嘟嘟地向他报告。
王礼：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行德：……跳城自尽啦，是她呀——！
〔他悲痛欲绝地号叫。李元昊纵身上马，脸色铁青地回头怒视行德一眼，就向城门方向跑去。
〔指挥使们在马上高喊阅兵暂停。传令兵们骑马四出，通报全军。
〔大乱中，行德想挣脱朱王礼跑到城边去。
王礼：不行，别去！这会儿别上跟前去。
〔他抱住行德不放，小声关照着，同时还使劲把他朝相反的方向拽开。

88.草原
〔朱王礼到这儿才放开行德。行德软绵绵地跪倒在草上。朱王礼也往草上一坐，紧紧捂住昨晚上被扎伤的肩膀，低声哼哼。又突然激动地——
王礼：……我一直藏着她的。可后来叫李元昊知道了。这混蛋，把她愣给抢走了！到头来，到头来还是把她害死了！
〔他凄声喊叫，扑通躺倒在草上。灼热的目光直瞪住头顶空洞洞的苍穹。
〔行德失神望住远处的烽火台——
行德：……一年前，就是今天。
〔听见他自语，朱王礼转过眼来。
行德：当时，我保证半年后一定回来。留下这话跟她分手的呀，就在去年的——今天。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默默相对。

89.城外野营地
〔朱王礼和行德带着沉郁的神情返回来，但他们一进营区，便不解地停下脚步。号角吹得呜呜响，传令兵骑马跑来奔去，整个部队正准备行动。
〔豁嘴下士官跑过来。
下士官：唉呀！都跑到哪儿去了呀？有紧急命令。
〔他递过一块西夏文的布条。
王礼：人喊马叫的，就为这个？
下士官：对。说是要举行葬礼，为那女的。
〔两个人惊讶地互相望了望。行德看布条上的字。
行德：……上面说皇太子的一个妻子为祭祝这次战斗的胜利而自杀了。为表彰她的节烈，坚定此战必胜的决心，决定全军参祭，举行盛大葬礼……
〔朱王礼气得直哼哼。
下士官：命令咱们立刻到城门前集合。
〔朱王礼又打五脏六肺里使劲哼出一声。
〔赵行德向下士官点头示意。下士官感到莫名其妙，走开了。
〔朱王礼又哼起来——
王礼：这强盗艺抢走人家女人不算，人死了还要盗用尸体借题发挥。
〔两人胸中积满了无处发泄的怨愤。

90.城门前（傍晚）
〔薪柴堆成一座小山，外面覆上绢绸，回鹘女子的尸体平放在柴堆的顶端。全体西夏军整齐排列在四周。
〔李元昊按他自称的鲜卑正统西夏族皇太子的身份，身穿白丧服，骑着白马走到队前。他从近卫兵手里接过一副弓箭，挽弓搭箭。
〔全军将士跟着一齐挽弓搭箭。朱王礼和赵行德一动不动。
〔李元昊将裹着麻、浸了油的箭翼凑向近卫兵伸过来的火绳。全军将士各自用火绳去点箭翼。朱王礼和行德一动不动。
〔李元昊的箭，将士们的箭，全都点着了。
〔已笼上薄暮的大地上，成千上万的火点连成了片，渐扩渐远，盖过天边低垂的晚霞余辉。
〔朱主礼和行德一动不动。
〔李元昊举弓朝天，用曲射射出火箭。全军将士也跟着举弓——
〔随着一阵阴森森低沉的箭鸣，千万支火矢蹿到空中，曳一道弧光落向柴堆——倾刻腾起万丈光焰把回鹘女子的遗容映托得分外光明而端庄。全军一齐欢呼，喊声动地。朱王礼和赵行德始终凛然不动，愤怒的烈焰在他们的眼里燃烧。接着，从中心的火堆引燃一支又一支的松明，向人们传递开去。全军手执松明，踢跶起舞，连声呐喊。
〔队形早已散了，火堆周围形成了人潮、声浪和松明火把的漩流。还不断有新的火矢零乱地落向柴堆。
〔火焰中回鹘女子的遗容。
〔依然默默凝望的朱主礼和赵行德。
〔突然李元昊骑马站在他们面前。
元昊：汉人，为什么不射箭？
〔两人抬头看他。
元昊：我命令：射！
〔两人依然屹立不动。
王礼：……我们的箭，射敌人，不射女人。
〔李元昊无声地冷笑。
元昊：好呀。明天开始打仗了。向敌人射你的箭吧，可别惜命呀。
〔他丢下一串狞笑，走了。两个人沉默无语。
〔火焰中女子的形象。

91.高原（几天后）
〔吐蕃士兵攻上来了——他们脸上徐着朱砂，头戴带牛皮，同是朱色的铠甲和朱色的盾牌，上面还缀了数不清的小铃铛。他们前进时一蹦一跳地，怪叫着逼近。
〔铜锣声震耳欲聋，嗽叭吹出古怪噪音。
〔乌云低垂，浓雾随风弥漫，昏暗得分不出是昼是夜。荒凉衰败的大片旷野上，象散沙一样布满吐蕃兵的散兵阵，朝这边漫过来——就象是鬼怪妖魔的大军。
〔跟步兵数量相当的骑兵，也是朱砂涂面，朱色甲盾，犛牛皮的顶盖和数不清的响铃——连坐骑也是跟这一色的鞍蹬和马衣。
〔西夏军向吐蕃军进击。
〔打前锋的汉人部队渐渐乱了队形，跟不上鼓点、排不成竖阵。
王礼：队伍别乱！成纵队，敌人是散兵线，队伍一乱就危险！
〔豁嘴下士官大声喊。
下士官：马打怵啦！给敌人的模样和怪声作的。
〔朱王礼也急得直哼哼。
王礼：这仗难打呀。他那么散开，咱们射箭不管用，冲锋也不得劲。
〔战鼓催得更急了。汉人部队一齐搭上弓箭，端好刀枪。
王礼：……准是一场恶仗。可别死，
〔他招呼旁边的行德。行德回他一个空虚的微笑。
〔金锣响。西夏军箭矢齐发，飞石如雹。接着冲锋。正如朱王礼说的，冲锋全然不起作用。反而马惊、队乱。汉人部队被包围了。演成一场惨烈的白刃战。
〔西夏军的大部队停止突击，转而在外围不断迂回包抄，往里射箭，投石头。汉人部队浴血拚杀。
王礼：千万别散！收拢，突围！别散开！
〔但是汉人部队的战马已经被零星隔断，各个击倒。赵行德也被打翻，被钩索倒挂在马上，用剑抵挡围上来的敌人步兵。一刀砍来，钩索断了，行德栽到地上。刀枪齐向他砍、扎——
〔风。浓雾。沙尘。

92.同上（夜晚）
〔暴雨。电闪，雷鸣。
〔躺在地上的赵行德被雨浇醒，睁开眼。他摇摇晃晃挣扎着坐起来，先扬脖待了一阵，饮着流进嘴里的雨水，然后站起。
〔闪电，雷鸣。
〔闪电照亮周围的景象：尸横遍野，一片死亡的世界。
〔行德捡起地上一支长枪，柱着它往前挪动。
〔暴雨。电闪，雷鸣。

93.旧河道（早晨）
〔河川在黄土层穿流，凿刻出无数奇形怪状的丘梁、沟壑和干涸河道。
〔赵行德踉踉跄跄地越过土丘。

94.沙漠
〔赵行德在烈日下仿徨，满面沙尘，象个泥人。他摘下腰间的皮袋，倒举起来往嘴里控水，但是一滴水也没有了。他又蹒跚起步。忽见前面波光粼粼。他惊喜地瞪大眼睛——走向水的方向。但那水，每当走近便倏忽不见。最后，行德伸出双手，朝它跑起来。在朦胧的意识中，他追上了，跪到水边就去捧饮。但是，没有水。行德茫然坐倒在那儿。
〔传来清越的回声。
画外音：那是蜃楼的瑶池，幻影之水。
〔回鹘女子坐在不远的地方，双目凝视着他。
〔在她的周围，晒干的兽骨、人骨半露半埋在沙中白瘆瘆的一片。
〔行德领悟地点头。
行德：……幻影之水？
〔女子微笑。
行德：……这一仗里，本想死掉算了。谁知没死成，还要这样为找寻泉源而仿徨，死了倒可以去到你身边了。可我为什么要找寻水的泉源呢？
女子：因为活着。只要活着，人总要追寻幻影的泉源的，追寻梦幻、欲望和爱。
行德：那么，你于我，也只是幻影中的一泓清泉吗？
〔女子凄清的笑容。
〔行德站起来向她奔去，但不见了她的身影。只有沙原上抛露的一片白骨。
〔行德使劲晃了晃脑袋，重新起步前行。不小心摔倒了。在坡坎上一脚踩滑，骨碌碌滚了下去，好不容易才爬起。眼前又是一汪池水。
〔行德眨巴眨巴眼睛。手伸过去，摸着了，是水！象是盐池，池面很亮，水边一层盐碱，白花花的——
〔行德也顾不了这些了，凑过去就要喝。
画外音：不能喝！盐水，喝了没命！
〔他向声音方向望去。朱王礼骑马跑上来。行德意识朦胧地微微一笑。
行德：……水，幻影的水，一切都是幻影……
〔他两手捧水就喝。猛地被一条粗壮的胳膊拖回来。眼前现出朱王礼的脸。
行德：……这不是幻影之水吗？……
〔他自语着，拿手去摸朱王礼的胡子，随即全身瘫软，昏了过去。

95.暗景
〔回鹘女子的种种身姿、神态忽现忽隐。
〔徐徐响起诵读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注2）的念经声。
画外音：……照见五蕴皆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黑暗中，女子往下坠落。行德失声惊叫，正欲冲到跟前。无数火矢飞来，女子周围顿时成为火海。行德无法靠近，痛苦不堪。
画外音：……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女子在烈焰中燃尽，消失。
〔幻影之水。沙漠白骨。闪电照亮累累尸山。盐池水。
画外音：……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乃至无意识界……乃至无老死……
〔瞬间，一切重又消逝于黑暗。
〔泪水象泉涌，顺着行德的双颊流淌。

96.肃州府城里。商队客栈的一间屋
〔赵行德在破陋的铺炕上醒了过来。泪珠还挂在脸颊上。这儿好象是朱王礼住的屋，挂着铠甲和武器。靠桌子的墙上是一张河北五州的地图。
〔从室外传来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诵经声。
〔行德坐起身子，朝室外张望。院子里正给汉人部队的战死者举行葬礼。棺材成排，朱王礼和全队士兵列队静听和尚诵经。朱王礼瞧见行德，马上进屋。
王礼：……嗯，总算有点活人模样儿了。整整三天净说胡话了。
行德：……这是哪儿？
王礼：肃州。吐蕃逃到南边的根据地去了。这一来，河西五州，有三个州落到西夏手里，就剩瓜州和敦煌了。
〔行德静静闭上眼，待了一刻。
行德：……仗，算打胜了？
王礼：胜了。……但咱们部队死的很不少啊。
〔行德沉默。
王礼：我以为你也死了。可是死尸堆里没你，觉得你可能活着。这就找呀……
〔行德还是默不作声。
王礼：别忙死呀……你的心情我明白，但别死。我也先不死了。死之前，还有件事必须干呢。
〔最后是一句低语，却包含着浓重的杀气。
〔行德睁大眼睛，带着探询的神气——
〔朱王礼无声地笑了笑，就把目光躲开。
王礼：咱们部队要转移了，怎么样，能骑马了吗？
行德：能……又要打仗吗？
王礼：不。到瓜州驻防。
〔行德听了很惊讶。
行德：瓜州？瓜州和敦煌不是还有汉人节度使——
王礼：瓜州方面来投降了。
行德：就瓜州一处？可是瓜州和敦煌不是一家吗？节度使驻守敦煌，他弟弟治理瓜州，不是吗？
王礼：弟弟一个人来投降了。大概看这儿肃州失陷，吓怕了吧。软骨头，还算个汉人呢！

97.肃州府。西门外（几天后）
〔城门前。瓜州太守曹延惠向李元昊辞行。
〔他有四十多岁，脑满肠肥，面无生气，死板板的，看得出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出身。
〔带领汉人部队前去的朱王礼和赵行德他们已经整队待发。
延惠：——我想家兄不久也会跟你联谊通好的。我也一定尽力，为了实现河北五州的和平。
〔李元昊笑嘻嘻地点头。
元昊：拜托了。我是最盼望和平的。派我军驻防贵瓜州府，也是为了保卫贵地的和平。……那就祝你一路平安吧。
〔曹延惠的轿子起动，瓜州兵前呼后拥。汉人部队随之出发。

98.白草随风低靡的戈壁滩
〔曹延惠一行的队伍在初夏烈日下行进。曹延惠让随从用大蒲扇在轿子外面给他送风，自己坐在里面啃西瓜，吃葡萄。
〔朱王礼和行德骑马走在轿旁。
（曹延惠一边给朱王礼和行德让着瓜果——
延惠：一听说让你们汉人部队去驻防瓜州，嗨，别提我有多高兴啦。
王礼：还不一样是西夏军占领嘛。总不算体面事吧。
延惠：没法子。我们孤立了。我们汉人的祖国宋土离得太远，我们自己武力又弱。只能够到什么时候服从什么势力，顺着回鹘、吐蕃或者西夏。
王礼：可是，你家仁兄就谁也不从，保持敦煌的独立。
延惠：兄长是不愿意辱没家门：百年名门曹氏的直系、世代沙州节度使。可是门第和自豪是打不了仗的。我是软骨头，我哥哥是蠢骨头。
〔朱王礼啐一口唾沫，小声地骂。
王礼：什么东西，我呀，情愿要那蠢也蠢得有种的！
行德：他要有种，就跟李元昊打上了。跟咱们汉人部队也照样干。那不就汉人跟汉人火并了吗？
〔朱王礼恨得直哼哼。
〔曹延惠从轿子上搭话。
延惠：听说西夏造了文字，是真的吗？
行德：真的。我已经学了。
延惠：噢？那我找你商量件事。我想为促进跟西夏的友好，把我存的佛教经典译成西夏文送给他们。你能帮我的忙吗？
〔行德看看朱王礼。
〔朱王礼没有好气——
王礼：西夏这个国家，成天就忙打仗。白费劲！
延惠：不，西夏是佛教国。得到新的经典一定会高兴的。我是想给他们输送文化，我们的丰富的文化。
〔朱王礼被他这副小孩子一样的天真劲头缠得直腻味。行德则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99.瓜州府（十天后以后）
〔城门上端的府名匾。

100.同上。城里
〔赵行德边观看街景边走过来。
〔过往行人绝大多数是汉人。
〔豁嘴下士官和士兵们押一帮女人，嘻嘻哈哈迎面走来。
下士官：喂，这可是个好地方呀。
行德：嗯。看了就想老家呀。
下士官：这多舒坦呀，到哪儿全是汉人。连我这关外土生的汉人，也是一样。眼下仗也不会再打了，嗨！这才叫生活嘛。

101.朱王礼的馆舍。走廊
〔这是一座纯中国式的豪华宅院。
〔一个年轻汉族女子领着赵行德走进来。

102.同上。堂屋
〔行德朝外面院子里观望。
〔朱王礼显得有点儿不自在。
〔女人摆上茶和水果，面带笑容地沉静施礼，退去。
行德：是女用人？
王礼：呃……象是就让她一直陪我了。
〔他不好意思地搓搓胡子。行德不禁微微笑了，重又抬眼往院子里瞧——
行德：……这家也挺不错呀。
王礼：有家、有眷——嗨，没准儿这样子就叫做生活吧。
行德：一直到每个当兵的，待遇好象都不错。那位太守心眼儿还挺好的呢。
王礼：他待咱好。咱们也不好不搭理他了——那桩翻译佛经的事。
行德：路上他一直谈这个事。
王礼：我还弄不明白，干吗对这种事那么起劲？
行德：这是一种自豪和自信，他也有他自己的，对西夏的表现方式……
王礼：唔。
〔他搓着胡子，在想。
王礼：要那么说，你去帮他吧。
行德：不过，这样一来会很忙的，队伍上的工作就干不了了。
王礼：没事。反正，眼下就有一些小仗。再说——你还是别再上阵打仗了吧。
行德：……为什么？
王礼：因为，你不能死。……我也打定主意不死了。我还有事要干呢。
〔跟上次一样的那股浓重的杀气。
行德：……上次你也这么说过。但又总不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王礼：……到时候我会说的。
〔两双眼睛相视良久。

103.阿育王寺的寺院内
〔坐轿的曹延惠和步行的赵行德向近景走来。

104.同上。经堂
〔四壁上下堆放得密密麻麻的经书。
〔曹延惠夸耀地看看赵行德。行德怔呆了——
行德：……这些全都，要翻成西夏文？
延惠：不。从大乘佛教的经典中挑五部：般若部、华严部、维摩部、胜蔓部、法华部。就北面这排架。
〔就这一面架子，工作量已经非常大了。
行德：这么多，我一个人无论如何干不了。
〔曹延惠十分为难的样子——
延惠：能从兴庆府请人来帮忙吗？
行德：这要到兴庆去找了才知道——
延惠：你能给跑一趟吗？经费要多少都不在乎。
行德：到兴庆府，要过肃州、甘州、凉州，路上四十天。如今正跟吐蕃、回鹘打仗，除非有军队一起走，否则太危险，没法去。
延惠：我没有几个兵。朱队长能给派一支卫队吗？
〔行德苦笑着摇头。
行德：刚才说了，正打仗呢。
〔曹延惠就象个耍性子的小孩，又皱眉头又噘嘴的。一转眼，他忽然又眉开眼笑，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延惠：有啦！我听说尉迟光要去兴庆！
行德：——尉迟光？
延惠：一个商人。他领着一支很大的商队。对，对，就这么办。你跟尉迟一块儿去吧。
〔行德直瞅他——

105.商队客栈（傍晚）
〔很大的圩墙，沿着它一溜边的全是骆驼和马的圈栏，数不清有多少。大院顶里头是住商人的客房。
〔行德穿过大院，直奔客房。

106.一间客房里（傍晚）
〔坐在桌前的尉迟光把算盘和钱往里推了推，两眼朝行德打量了一下。尉迟光是个三十岁上下年轻剽悍的男子汉，脸黑黑的，两只眼睛滴溜溜闪动，很锐利。
尉迟：你是西夏驻军吧，怎么知道我的？
〔他生硬的态度使得行德有些发怵——
行德：我是听太守说起你的。
尉迟：哼，这儿的太守我才不在乎呢。我是敦煌的人，通行证办得又没有半点含糊。有话快说，我可忙着呢。
行德：听说你要去兴庆，我想跟着一块去。
〔尉迟光打了个响鼻儿。
尉迟：这是西夏驻军的命令？还是太守的命令？
行德：两方面都有。
〔尉迟光又使劲打了个响鼻儿。
尉迟：我的商队里，除了队员，外人是一律不带的。要是太守或者西夏军哪一头的命令，照样干脆不理。你这是两头都沾呀？麻烦了。
行德：那你是同意让我搭伴了？
尉迟：后天早上出发。明天晚上一出月亮就收拾好，到城门口来。
行德：好。
〔他转身就要走。
尉迟：慢着。
〔行德回过头。尉迟光居高临下的架势，瞪住他——
尉迟：既参加我的商队，就得一切听我的命令。明白了吗！

107.城门前（夜晚）
〔赵行德牵着驮行李的马走来。
〔松明火把不停攒动，尉迟光的部下令人眼花缭乱地东奔西忙，赶着给骆驼马匹装货。
〔尉迟光在中间吆喝。行德走到他身边。尉退光只瞟了他一眼，继续指挥。
〔行德在一旁看呆了：尉迟光操着五、六种语言，指挥这各方杂处的多民族队伍。
〔尉迟光忽然转身朝行德嚷嚷。
尉迟：老站在这儿，有什么好看的！
行德：西夏语、回鹘语、吐蕃语，这三种我也知道，还有几种是什么语？
尉迟：干族话，龙族话，亚夏话……你问这个干什么？
行德：我想你是哪儿的人……
〔尉迟光脸一转，严厉地对住他。
尉迟：我是尉、迟、光！
行德：名字我知道。你是哪儿的人——
〔尉迟光气得使劲跺脚。
尉迟：混蛋！姓尉迟的就一家，除了于闻的尉迟王朝还有谁！我爹是王族！
〔行德目不转睛地打量他。
尉迟：尉迟王族被如今的于阅王李氏家族赶跑了，可我们比这帮子暴发户血统高贵得多，懂了吗！
行德：……噢——，你是于闻人呀。
尉迟：我也有汉族世家的血统呢。我妈是教煌名门范氏的女儿。外公在敦煌鸣沙山凿了好多眼的佛洞。这要不是家财万贯的名门世家，谁干得了？记住点吧！
〔他一通大吼之后，接着往一边指了指——
尉迟：给你用一头骆驼。快装！
〔行德苦笑笑，牵上马朝他指的方向去。

108.沙漠（早晨）
〔一百头骆驼和差不多同样多的马匹组成的尉迟光商队在行进。队前飘一杆“毗”字大旗，尉迟光自己在前头带队。赵行德离开几步，跟在他后面。

109.宽大的河床
〔尉迟光的商队横过干涸的河床和丘梁。
〔突然他发出一声尖叫。行德一抬眼，吓得紧张起来。一队吐蕃骑兵冲过来。但是一看见对他们使劲摇晃的“毗”字旗，骑兵队长马上闪开队伍，让商队过去。到跟前擦肩而过的时候，尉迟光乐呵呵地跟队长开着玩笑，同时塞过去一些东西。
〔赵行德看呆了。

110.沙漠边缘的荒野
〔尉迟光一行走来。
〔前方喊声大作，尘土飞扬。尉迟光举手止住队伍，警戒地打望。
〔行德也凝目注视。那是西夏骑兵在抢劫一支小商队。
〔尉迟光撇嘴冷笑一下，高声命令队伍前进。
〔西夏骑兵发现这边，狂呼乱叫，汹汹而来。
〔但是一见晃动的“毗”字旗，又没事儿似地过去了。从面前过的时候，尉迟光很利索地朝队长手里扔过一个钱兜。骑兵队长咧出两排白牙，走了。
〔刚才过来的地方留下商队的一具具尸体和无所去从的骆驼、马群，还有些抢剩下的货物。
〔这时，听见尉迟光对部下们大声尖叫些什么。部下们撒开腿就去拉骆驼牵马，捡拾剩下的箱包。
〔行德愣住了。
〔尉退光又一阵吆喝，商队就离开人家尸体，重新上路了。
〔赵行德似曾相识又未曾相识地。两眼直望尉退光。
尉迟：扔着不要，岂不可惜？
〔说着，他满不在乎地露齿一笑。

111.甘州城外的土丘（傍晚）
〔行德骑在马上过土丘。甘州府的城门和烽火台已经在望。他一边跟着尉迟光的商队行进，一边悄悄去握住贴胸的项链。

112.城里的商队客栈门外（晚上）
〔大门旁边的土台子上，赵行德悄寂无声地坐在葡萄架的暗影里。
〔尉迟光的部下们嘻嘻哈哈地走出门，从他面前过去。喧闹声蓦地停住了，行德抬眼瞧瞧。原来是他们正碰上尉迟光从外头怒冲冲地回来。
〔尉迟光冲着敛声蹑足的部下们吼骂了几句，就朝大门走来。
〔行德不想沾他，平静地打开手边的般若多心经。
〔可尉迟光却气呼呼地朝他旁边一坐。
尉迟：都是去玩女人的，这帮混蛋。
〔行德眼睛还看他的经文——
行德：你不去呀？
尉迟：谁玩回鹘女人呀！城里这帮家伙净盘算着刮我们。特别是那帮回鹘儿，贼猾。我在肃州也好，这甘州也好，早给西夏占领军付过通行税了。可衙门和商会还是回鹘儿把持着，还得抽税。敲双份竹杠嘛！
〔他不小心碰掉行德手上的经书。
尉迟：跟你说话呢！总得答个腔呀。我告诉你，这回鹘儿的男人们哪，从上到下都是贼。女的不分老少，都是婊子！
〔行德捡起经书，语气斩钉截铁地——
行德：回鹘的女子不全是婊子。
〔尉迟一个愣怔，但立刻就剧烈地——
尉迟：你说什么！
行德：回鹘的女人也一样有贞节。
尉迟：胡说！他们从老到少都是婊子——
行德：不对。我认识一个王族女子，这女子为了表白自己的节操牺牲了生命。
尉迟：王族？笑话！什么回鹘王族，鬼知道是哪一路的贱骨头呢！
〔行德一笑置之，继续看他的经书。
〔尉迟光火了。他猛地掐住赵行德的脖子，朝起一站。
〔行德被一股可怕的蛮劲提溜起来，没法反抗。
尉迟：你听着，东起黄河、西到天山，这一大片天下敢称王族的，就我于闻的尉迟一家。别的，统统是暴发户贱骨头。懂了吗？
〔他松开手——
尉迟：给我照说一遍！
〔行德微笑，摇头，又被死死掐住了。
尉迟：回鹘的女人都是婊子。说，给我说！
〔行德默默摇头。
尉迟：他妈的！
〔他双手掐脖提起赵行德，使劲甩几圈之后一撒手。行德摔出老远。尉迟光扑上来又勒住脖子。
尉迟：你说里回鹘的女人——
〔他说了一半，忽然打住，跟手就从行德的怀里哧溜溜扯出那串项链。
尉迟：这是什么？！
〔行德睁开紧闭的双眼。一看是项链，噌一下蹦起来。
行德：还我！
〔狂怒的语气和眼色，完全换了一个人。
〔尉迟光轻轻闪身，躲过赵行德伸过来的手。
〔行德步步逼近，尉迟光一边后退着——
尉迟：这是你的吗？嗯？
〔行德一语不发，紧逼上来夺。尉迟光一直窥伺他的眼色，突然把项链扔还给他。
尉迟：……你真有了不起的宝贝呀。好好收着吧！
〔眼神和语气几乎近于畏惧。
〔行德站着直喘粗气，然后扭身朝远处暗夜中走去。

113.同上。城墙上（夜晚）
〔赵行德浴着清冷的月光，走向烽火台。

114.烽火台上（夜晚）
〔行德面对点火台，静静肃立。
〔月光分明地照在回鹘女子当日倚坐的那块地方。
〔行德取出项链，放在月光下，象是喃喃自语地向那儿倾诉。
行德：……我活了下来，今天又来到这里。——既没能以死相随，又不能把你遗忘。我象一具活的躯壳，虽生犹死。爱呀，梦呀，我都没有找寻到。也许，你会说，一切都是幻影之水——可我还想寻得一点什么再死……
〔说着，他打开手里的般若多心经，低声的诵读——
行德：……五蕴皆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乃至无意识界……乃至无老死……
〔项珠在月光下闪烁。

115.兴庆城外的大路
〔尉迟光一行向城门去。
〔尉迟光停住马，堵到行德面前。
尉迟：十天后的这个时候往回返。听见没有？
〔行德点头。
〔尉迟光把脸凑近去。
尉迟：你从哪儿弄到那串宝贝的？
〔行德不作声地看他一眼。
尉迟：那可不是普通的玉石。在于闻，那叫月光玉。我可是倒腾过不少玉石的，象那样的稀世之宝还是头一回见。我想要。但我不是想抢你的。我要另外一串就行。
行德：另外一串？
尉迟：对。那种项链是两串成对的。所以，还有一串。告诉我谁拿着哪？
〔行德脸上掠过一丝空寂缥缈的微笑。
〔尉迟光急不可耐。
尉迟：说不知道可不答应。你那项链的原主手里还拿着另一串吧。是谁？
〔行德心烦地摇摇头就要走开。
〔尉迟光又上来那股野蛮劲，猛一把当胸揪住行德，拽到眼前。
尉迟：那么宝贵的珠子，应该贵得其所。你收藏你那串，可另一串我一定要得到。我是于闻的尉迟王族的后裔。于闻玉归到我手里，也该是它的夙愿。过十天见面之前，你给我想出来！
〔他说完，把赵行德一搡，赶到队伍前头去。
〔行德紧紧握住怀里的项链，喃喃自语。
行德：……那一串，燃成灰啦。和她一起烧成灰烬了呀，尉迟光！

116.兴庆府。国子监的院子
〔所有的课堂都坐满了学生，在学西夏文字。
〔行德在和索教官谈话。
索：翻译佛经？哪有这个人手。你看得出来的嘛。规定了西夏的官员和军人都要学西夏文字，有多少人手也教不过来呀！
行德：您跟有关方面商量一下——
索：什么方面也顾不得这个啦。现在国王病危，说死就死。这时候谁还理你这个？
行德：能找智恩寺的几位和尚师父吗？跟我一块学习的——
索：我给你问问吧。不过，你可别净指望我呀。

117.大街
〔行德无精打采地走着。
〔四下里骤然响起寺庙的钟声。他惊住了。
〔街上的人奔的奔、跑的跑，顿时乱了起来。
〔十几名骑马的疾驰而来。
李元昊的脸在当中一晃。

118.商队客栈。圈驼马的大院（傍晚）
〔行德急步进院。
〔尉迟光气急败坏地又吼又骂，紧催着部下往骆驼上捆箱子。转身一见到行德——
尉迟：明天早上就回去，快收拾。国王死了，太子即位。又要打仗啦。
〔行德茫然——
尉迟：那小子首先得跟吐蕃算总账，然后跟大宋断了臣属关系，完全自立。这仗，少说得打三年。咱狠狠地先赚他一大把。再磨蹭就捞不着罗。快呀！

119.城门前（夜晚）
〔尉迟光的商队准备出发，乱成一团。
〔行德牵着骆驼和马走过来。忽见智真、智操、智明三个人都是上路的打扮等在那里。他非常惊讶。
〔三人对他微笑。
智操：译经的工作我们去做。
行德：太好了。可是——看样子要打仗了，我担心各位的生命安全。
智明：在劫难逃。不管在哪里，兵灾、死亡该来还是要来。
智真：我们想要学习，想接触新的经典。瓜州、敦煌是通西域的门户，有这些经典。我们是为求得新的智慧而去。
〔行德感动得说不上话，徐徐点头。

120.能看到烽火台和废城垣的沙漠古道上（傍晚）
〔夕阳下，尉迟光的商队不停地赶路。
〔赵行德和三位和尚默不作声骑在马上。
〔不时有西夏军的马队从身后撵过去，奔赴前线。

121.瓜州府。城门
〔尉迟光一行走到城门口。
〔尉迟光驱马凑近与三位和尚并辔前行的赵行德，小声地——
尉迟：想起来了吗，那串项链的事？
〔行德摇头。
〔尉迟光狐疑地盯住他看。这时——
画外音：嘿，回来啦！
〔豁嘴下士官从城门里的广场上跑来。
〔行德拨马朝他去了。
〔下士官正忙着指挥士兵调集粮食。
行德：又要出动？
下士官：正赶上呀。明天出发。
行德：明天？

122.曹延惠官邸。书房（傍晚）
〔室内的家具摆设典雅有致，藏书丰富。
〔延惠乐得合不拢嘴地起身相迎。
延惠：啊，欢迎欢迎，啊，欢迎欢迎。详细情况你三位都所行德兄讲了吧？他走之后我又想了想，小乘佛教的，譬如梁部和阿含部恐怕也需要翻出来吧？还有净土三部经呀——
〔行德客气地打断他。
行德：太守，三位师父一路上辛苦，旅尘未落，还是先安顿师父们……
〔曹延惠的娃娃脸涨得通红，狼狈地——
延惠：啊，失礼失礼。
〔行德对曹延惠和三位和尚——
行德：跟各位打声招呼，我大概要跟部队一起出发了，因为我是士兵——
〔曹延惠得意地直搓手。
延惠：这事儿，别操心啦。我已经跟队长说好了，让你留下来做这件事。
〔赵行德感到意外，继而皱起眉头——

123.朱王礼馆舍。堂屋（晚上）
〔朱王礼正在穿戴。他套上铠甲，动动身子，同时让女眷替他身前身后地系扣子、紧带子。他笑着——
王礼：还真胖啦。穿上挺紧的。
〔行德看他那没事儿似的样子，急了。
行德：让我一个人留下，我不干。我不愿意当怕死鬼，不愿意离开大伙。
王礼：你一直很勇敢。谁也不会说你怕死。你给我们当留守吧，跟瓜州兵一起。
行德：我不干。我要跟大伙一块去打仗。
王礼：别这么惦着死。我们这个部队的最后一仗不远了——我这么觉得。你该做的，恐怕还是为我们树碑吧。
〔淡淡数语，说完对他的女眷——
王礼：拿酒来。
〔女的退下。朱王礼把革铠脱了一扔。
行德：我一个人留下来树什么——
〔碑没有说出口，他呆住了。
〔朱王礼的内衫里贴胸闪动发光的，正是和自己的配对的、回鹘女子的那一串项链。
〔朱王礼含着深沉的悲戚忧郁神情，望着赵行德。
行德：……你，把她……？
〔他几乎干哑失声地勉强挤出几个字来——朱王礼点头。
行德：……她也跟你……？
〔朱王礼摇头。
王礼：她的心情我不知道。我爱上了她。我占了她。从那以后，我没有她就不能活。现在，也爱，一直爱着。
〔他摸住那串项链，又象低吼似地——
王礼：本来我还想，等你回来，我要跟你为了那女子决斗。我觉得，这是一个男子汉、一个朋友的做法。可是，李元昊给抢走了。仗势压人强夺去的，又让她那样惨死。而我呢——我只落得一身耻辱。想死在你的剑下，连这也没有成功！
〔他撕去布衫的肩袖，露出那次的伤痕。
〔四目相持。都浸透了巨大的悲哀。
〔女眷端来酒莱。朱王礼往两只杯里斟满了酒，一杯先递给行德，低声地——
王礼：打完这一仗回来，我要了结这笔账。再给她造座墓。我一定活着回来，等着我吧。
〔两个人眼对眼，杯对杯。

124.行军
〔在碎石滩和冰雪的原野里，西夏军顶着狂暴的风沙前进。

125.瓜州。阿育王寺的院内
〔赵行德朝这边走来。刮着风，他边走边读着朱王礼由人代书的来信。
画外音：行德老弟。吐蕃的西藏地方，如今是天寒地冻，战事严酷。我队照例充任前锋，日夜苦战，大批弟兄阵亡。明天终于到吐蕃的大本营青唐了。如能幸存，改日再报。

126.战场
〔朱王礼和汉人部队穿过烈焰浓烟，冲入青唐府。

127.阿育玉寺。经堂（晚上）
〔灯下，三位和尚寂静无声，埋头译经。行德在读朱王礼的来信。
画外音：行德老弟。青唐府终于攻克，吐蕃王唃厮罗逃奔藏南。赶走回鹘，赶走吐蕃，李元昊下一步的目标是哪里？老弟，我很为此担忧。
〔行德赞同地点头。

128.誓师
〔甘州府城门前。西夏大军云集。全军将士高高摇晃手中的刀枪，欢呼庆贺。城门上端，李元昊春风得意地向全军举示黄金兜盔，然后戴上。

129.瓜州城里。街上
〔赵行德在风沙中走来。手里紧紧攥住朱王礼的来信。
画外音：行德老弟。李元昊集结全军于甘州，开始进攻瓜州、敦煌。这一天终于临头了。

130.曹延惠官邸。书房
（曹延惠吓得面无人色，不停地擦汗。
延惠：终于临头了？我也料到会有这一天。
〔行德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行德：这里是已经占领了的，敦煌可要成为血与火的战场了。
延惠：敦煌完了！战火和洗劫会把那座关丽的城市彻底毁灭。所以我在肃州沦陷的时侯劝我家老兄，还是降了吧。他蠢，不听我的。蠢哪……
〔眼泪和汗珠一起顺着他的脸往下流。
延惠：我哥哥会被杀死的。城市和十七座大寺院，那么多佛经，全都得毁于战火。完了，敦煌完了。战争这东西，多么愚蠢残酷呀！
〔他象孩子一样捂住脸，呜咽抽泣。
〔行德对他已经无话可说——

131.瓜州府。城门外（几天之后）
〔汉人部队穿过沙漠，扬尘而来。
〔赵行德和留守的瓜州兵在城门外迎候。
（双人部队剩下不到一半人马，还有很多伤兵。铠甲、武器和战旗都残破不全了。
〔朱王礼走近。他脸晒得黝黑，表情严峻。
王礼：我活着回来啦！
〔但他的声音嘶哑、难听。
〔行德点头，无意地朝队伍后方望去——
行德：就咱们汉人部队？
王礼：李元昊明天过午回来。
〔他骑马继续往前走。
王礼：我要给阵亡的弟兄们掩埋遗发。现在就去。

132.城外坟地
〔接着坟场的荒地斜坡上，一个个新土的小坟头又已连成了片。坟头上插着死者的枪或剑，上面系着头盔、腰带等遗物。
〔如血的残阳和冷风中，朱王礼、赵行德和汉人部队，以及曹延惠和瓜州士兵几都围跪在这片小坟头的四周，垂首抱肩，沉痛追悼死者。
〔朱王礼站起来。赵行德转过脸——
行德：……为什么不照往常那样，把遗发遗物送还给家属呢？
王礼：因为，明天，我要在这里打最后一仗。
〔行德一下没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看了他一眼。
王礼：明天李元昊准进城。那狡猾的家伙也会这样做的，因为他不把我和这儿的太守放在眼里。就这一回，机不可失。我要宰了他！
〔赵行德、曹延惠惊呆了。
王礼：……算总账。明白吗？
〔他的手揪在胸前，低吟似的。
〔行德全明白了，他不由得也要伸手去摸胸前的项链——
行德：等一等。大伙怎么想——
〔这时，豁嘴下士官叫了起来。
下士官：干！我们每次打前锋，每次推上第一线，一直被他当炮灰使。谁不想宰了那小子！
〔汉人部队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汇成同意的声浪。
行德：……行。同意。但是还要考虑到太守和瓜州百姓的心情。太守大概想尽量不触犯西夏，保住城市吧——
王礼：这种天真的想法对李元昊是行不通的。看看他在回鹘和吐蕃都怎么干的吧。他要来了，当官的都得被杀，老百姓男的拉去当兵，老人和女人孩子不是当奴婢，就给送去开荒。反过来又拿你当他打教煌的炮灰，让你们汉人打汉人。我们只有一条路，干掉他，这瓜州和敦煌就是我们河西汉人最后背水一战的阵地了。
〔众目注视之下，早已面色如土的曹延惠抖颤着点了点头。
延惠：……明白了。是这祥的。只有这条路了。
〔行德对朱王礼明确地点点头。
行德：好，干吧，立刻准备。先去疏散老百姓。
〔风越刮越紧……

133.阿育王寺。经堂（夜晚）
〔三位和尚坐在佛经和译稿堆中，无言相视。
智真：可惜呀，好端端的一桩功业——
智操：要是跟西夏人说明一下，这是一桩利于西夏的事业呢？
〔行德摇头。
行德：那些兵不懂得这个，请疏散吧。
智明：经书和译稿，我们还想带上。
行德：不，首先是各位师父的人身安全第一。马和骆驼都备好了，请回兴庆去吧。
〔正说着，曹延惠带上几名随从气喘吁吁从外面进屋。
延惠：对府民们的避难命令已经发了。快搬经书吧。
行德：太守生天亮之前不离开这里，你的生命安全就没保证了。还有三位师父的安全也……
延惠：知道。所以才要带上经典跑。这儿收集的经典就是我的生命呀。人手、马匹和骆驼都预备齐了。所以快点……
〔他急得指手画脚地直催随从，自己也跟着东抓一把西抱一摞地开始收拾佛经。
〔三位和尚一声不吭，跟着动手干起来。
〔行德着急也无奈——
行德：好吧，天亮之前一定撤离这儿。我那边还有战前的准备工作，失陪了。三位师父，多多保重。

134.朱王礼馆舍（夜晚）
〔赵行德穿好铠甲走进来。
〔朱王礼也是全身披挂，守坐在酒瓶前，而且已经醉醉歪歪的了。
行德：居民在天亮前能疏散完。部队配置已经没问题了。瓜州兵也全体上阵了。
〔朱王礼慢悠悠地点头。
王礼：来吧，坐下，喝。女人，我放她去了。就剩下两个大老爷们儿干喝，差点劲。就喝吧。
〔他让行德坐下，把杯递到他手里，斟上酒。两个人闷头喝了一会。
王礼：……你呀，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行德茫然不知所对，只好苦笑。
王礼：又有学问，又有胆量。象你这样的人才，在大宋准是有了功名的。为什么要跑出来，怎么会落到如今这地步？怎么回事？
〔行德见朱王礼醉得厉害，就笑着对他连说带哄——
行德：最早是你说的嘛，除了当兵没别的活路。
王礼：浑蛋！我呀，我要问你的，是你到底图个什么？听着，这一回可是弄不好真得死了呀。
〔行德不说话，看着他。
王礼：我嘛，我是当了西夏人的俘虏。一个男子汉，丢尽了脸面。为了洗刷这一身耻辱，我当了西夏兵，豁出命拼了。可是有一次我才明白，我们汉人部队不过是被人家巧妙地利用，给人家顶损耗罢了。后来，就碰上那女子。叫李元昊抢去了，害死了，所以我要杀李元昊。我现在就是为这才活着的。这是我的活法。可你呢？你为了什么待在这里？
〔行德给他倒上酒，尔后，自言自语地——
行德：……说不清。反正，自然就这么样了。我不后悔。而且觉着，就是让我再活一辈子，怕是还会这样的。……说不清。我说不明白自己为了什么活着。
〔他的自语声停住了。
〔朱王礼不知什么时候呼呼地睡着了。他的胸前，那一串项链露出衣襟，闪着幽光。赵行德轻轻触摸它。
行德：……啊，也好象有一度，我依稀品味到了活着的意义哩。
〔他喃喃着，将那串项链给他掖进去。

135.城墙内外（中午）
〔敞开的城门里面——朱王礼带领着一百多名骑兵列队出迎。他向沙漠方向远望，表情沉静。
〔城门背后——躲着专管关城门的士兵。
〔广场上——也是骑兵队，摆出列队迎接的样子。
〔附近的大街——都有骑兵挤挤轧轧地躲伏着。
〔城墙上面——弓箭队手持强弓和无数利箭埋伏待命。各色各样的族旗在微风中轻飏。
〔城门楼上——各色旌旗飘动。下伏弓箭手。豁嘴下士官和赵行德守在这里，他们也朝沙漠方向凝视。
〔沙漠——隐约传来鼓角声。
〔赵行德、下士官、朱王礼都一下紧张起来。
〔先头部队出现在沙漠的地平线上。
〔接着，是仪仗兵的队伍，飘着五彩缤纷的旗子，鼓角齐鸣。
〔在近卫兵前后簇拥下，李元昊骑一匹白马出现了。他的后面，跟随着按军团、部队分列成纵队的各色马群。
〔朱王礼守望着。赵行德和下士官在守望着。
〔终于，先头部队进了城门。接着是仪仗队、中军和朱王礼的队伍。
〔朱王礼一声疾呼——
王礼：关城门！
〔城门轰隆隆猛然关上。
〔中军的近卫兵们惊愕地回头看去。
〔朱王礼的队伍向中军队里万箭齐射。
〔中军人仰马惊，骂声、惨叫声连成一片，夺路就向广场逃窜——中军的乱丛中，又惊又恨、脸色惨白的李元昊一回头，闪了闪。
〔在西夏马队陷入混乱，前锋、仪仗队和中军全朝广场纠成一团的瞬间，行德和下士官在城楼上发出呐喊。
二人：射！
〔顷刻之间，箭如雨注。
〔西夏军在混乱中还团团拥住李元昊朝大街上逃。
〔弓箭手和骑兵的箭雨紧追着他们倾泻。
〔城墙外一也是一片混乱。
〔后续部队拼命要破城而入。一支支的部队，有的是知情奔援，有的是来打听详情，纷纷跑上前来。传令兵满处跑，队长下士官们扯嗓子叫。上头——城墙上还泼过来阵阵箭雨。死伤人数剧增，越来越混乱。
〔李元昊的一队人马逃命不迭。他们被截断、打散、砍杀，还尽量利用隐蔽物且躲且逃。
王礼：冲啊，消灭他！
〔他喊着，带头冲上去。
〔射击停止，行德和下士官他们也顺着斜玻跑下城墙。
〔西夏军在大街小巷被包围，被堵杀。保护着李元昊的一队近卫兵仍然顽强地穿街走巷夺路逃窜。
〔朱王礼带一队骑兵追上来。
〔对面，赵行德和下士官带另一队骑兵迎头堵截。
〔包围，砍杀。近卫兵筑起的人墙崩塌了。
〔李元昊仍然低伏在马背上寻隙突围。
〔朱王礼跃马扬戟，一记猛刺。李元昊惨叫落马。
〔下士官和骑兵士兵们发出兴奋的欢呼。
〔朱王礼和行德跳下马来，准备再给他致死一击。一拽李元昊，大惊失色。那人分明穿戴着李元昊的战盔战袍，但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原来他用了替身。
〔这时城头上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狼狈的叫喊。
〔朱王礼、赵行德等回头望去。
〔李元昊和十几名近卫兵冲上城墙坡，出现在城头上。
〔弓箭手们因为参加了冲锋，城上儿乎没人。
王礼：别让他跑了！
〔他叫着，翻身上马朝城墙斜坡跑去。赵行德、下士官和骑兵队一起跟上。在别的街上的骑兵队也过来了。但是，李元昊的近卫兵们利用留在城头的弓箭手的剩箭和尸体，或射或挡，同时砍倒几杆高大的旌旗，垂挂到城墙外侧，掩护李元昊很快滑下城墙。这时，刚在城头收拢的弓箭手朝他们齐射。
〔但是有一名近卫兵舍身挡箭。等他栽落时，李元奥已经踩到城墙根的地上。
〔城外的西夏兵立刻拥上去掩护李元昊，扶他上马。阵阵箭雨射倒一层人墙又起一层人墙，没有穷尽的人墙护着李元昊逃远了。
〔朱王礼、赵行德、下士官等人最后登上了城头。朱王礼立刻看清了事态，大叫——
王礼：追——！全军追击！
〔城门大开，骑兵队纷纷出击。朱王礼、赵行德、下士官飞马出击。弓箭手也先后出城。
〔全体西夏军跟在李元昊后面逃遁。
王礼：捉住李元昊！杀死他！
〔他不停地狂呼穷追。可是，李元昊已经隐没在西夏军的人潮里，不见踪影了。
〔朱王礼终于冲到了汉人部队的最前头，还狂怒地穷追不舍。赵行德好不容易撵上他，冲他大叫。
行德：站住！危险。不能再追啦！
王礼：你说什么！不宰了李元昊绝不罢休！
〔下士官也追上来。
下士官：队长，再追危险。他来一个反击，一包围就完啦！
〔朱王礼凝视前方。
〔西夏军逐渐散开，有反击的动向。
〔朱王礼恨得咬牙切齿。但停下马，挥手止住汉人部队。
〔西夏军保持着便于反击的态势，迅速远去。
〔朱王札发出喷血欲出的低吼。
王礼：……这狗命不绝的魔王！
〔他说完举戟向天，狠狠砍去。
〔赵行德、下十官和汉人部队的士兵们气喘吁吁地瞪眼看着西夏军退去。

136.府城远景（黄昏）
〔刮起了狂风。尘砂飞扬，天地蒙蒙。
（城内已升起缕缕黑烟。

137.城里广场（傍晚）
〔汉人部队骑着马向各处民房射入火箭。
〔朱王礼和行德一旁察看。
行德：……没想到呀，这个城会由我们来烧掉它。
王礼：不能交给敌人。剩下的粮食、武器和马匹要是留下来，就全成了敌人用来追击我们的武器给养了。
〔豁嘴下士官过来大声报告。
下士官：队长，完了。
王礼：好。撤！目标教煌。在那边最后决战！

138.丘梁（夜晚）
〔汉人部队翻越河流冲积穿削而成的形状奇特的丘梁。
〔走在队前、最先爬上丘顶的朱王礼和行德惊诧地瞪圆双眼。
〔火把照见曹延惠和三位和尚，以及驮经书的骆驼、驼夫们，都坐在坡顶的一个坳地里。
行德：你们干什么呐？待在这个地方！
智真：……太守说，他一定要亲眼看到瓜州城临终。
〔行德和朱王礼掉过头去看他。
〔曹延惠坐着一动不动，凝视火光冲天的瓜州城。他的表情和低语声充满悲伤。
延惠：……啊，烧了。瓜州，我的瓜州呀，烧了……
〔行德下马。
行德：太守，这里危险。西夏军快来了。跟我们一起走吧。各位师父也启程吧。
〔他说完，把丢了魂似的曹延惠搀扶起来。
〔驼夫、驼群和三位僧人也一道站起。
智明：……这是上哪儿？
行德：我们去敦煌。
〔曹延惠象小孩似的，连连点头。
延惠：好，好，去教煌吧。那是我的家乡。得想办法保住那里的寺庙和佛经。
〔朱王礼急得嚷起来。
王礼：快点！
〔行德只好扶曹延惠上马，同时以探问的眼光看了看三位和尚。
智真：……一起走。太守和经典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
〔朱王礼和他的部队又开始行军。
〔行德领着曹延惠一行人，加入行军行列。

139.盐池边（几天后）
〔汉人军队和曹延惠一行在镶着一层瘆人的青灰色的大片盐碱滩里行进。
〔人人都是尘沙满面，疲惫不堪，还有的士兵骑在马上就睡着了。
〔行德督催着老要掉队的曹延惠一行人。

140.沙漠里的小丘（九天后的早晨）
〔日出之前的朦胧微光里，汉人部队翻过丘梁朝这边走。走在队伍前头的朱王礼和下士官勒马停步。
〔后面，赵行德领着的曹延惠一行人走到这儿，也停下来。
〔在蜿蜒的丘梁下面，是一马平川。平川那边，远远可见党河的流水、绿野和在祁连山脉的分支鸣沙山环饱之下的敦煌府城。
延惠：……啊，敦煌。
〔他的低语声由于疲劳而完全嘶哑了。
〔朱王礼吐出一口粗气——
王礼：走吧。
〔他们开始下坡。这时，前方的沙丘的坡沿上，突然翻过一支商队。队前飘动着“毗”字旗。尉迟光看见有部队向这边行进，警惕地停下自己的商队。但当他发现了赵行德、朱王礼和曹延惠时，两眼一亮，跑马上前。
尉迟：少见。……是转移到敦煌？
行德：你上哪儿？
尉迟：瓜州。
〔赵行德、朱王礼和曹延惠停住马。
延惠：瓜州已经没了，烧掉了，毁灭啦。
〔尉迟光瞪大了眼睛。
尉迟：谁！回鹘？吐蕃？
行德：西夏。我们对李元昊反戈开火了。
〔尉迟光的眼睛瞪成了铜铃。
尉迟：你们怎么干出这种大蠢事，太蠢啦！你们听着，回回们已经从西边入侵过来了。于闻，我的国家已经给灭掉了。下面就是敦煌。所以我才带上全部家当从敦煌逃出来的。可——
〔他苦得直咂嘴。
尉迟：可你们干了多大的蠢事呀！瓜州真的完了？西边有回回，东有西夏骑兵，你们让我上哪儿去呀！混蛋！
〔行德和朱王礼也不由得面面相觑了。
〔曹延惠在一旁突然大嚎起来。
延惠：哎——呀，真是祸不单行啊，西边回回们攻，东边西夏兵追，我们上哪儿去呀？怎么办呀？
〔朱王礼气得脸通红，大喝。
王礼：回回又怎么着？咱们的敌人是西夏，是李元昊。首先得跟他拼！走！
〔他调转马头，奔回默默行进的汉人部队的队伍里。
〔赵行德也催促垂头丧气的曹延惠跟上去。
〔尉迟光气呼呼地啐了一口唾沫，挥手吆喝商队跟上行德他们往回走了。

141.敦煌府。城门
〔壮丽的宋代风格建筑。
〔城门匾额上有“沙州敦煌府”五个大字。

142.节度使曹贤顺的官邸。客厅
〔曹贤顺会见朱王礼、赵行德、尉迟光和曹延惠。他具有长者的威严和武将的勇猛气质——
贤顺：我知道总有一天，西夏要来犯的。即以张议潮受封（注3）以来赓续九十年的沙州节度使的荣辱为言，也不能不战。
〔尉迟光打了一个响鼻儿。
尉迟：跟西夏和回回两面作战，这仗怎么个打法？
贤顺：我们全力以赴对付西夏。谁胜了，谁才谈得上跟回回交手呢，尉迟家的后生。
尉迟：那就是说，到头来是西夏和回回两家决战罗？
王礼：还没有注定我们失败呢！
尉迟：行啊，你就好好干吧。我要活下去，赚大钱。尉迟家的旗子，不管是哪场战乱，都是一直打过来了。
王礼：我们一定要胜。只要打掉李元昊，西夏军就溃不成军。对准这个目标决一胜负。
〔曹贤顺深深点头。
资顺：这里是汉代以来由我们汉人开拓、如今河西唯一的汉人家园。在这块汉土之下，安息着无数汉人的灵魂，比其他任何民族都多呀。我们要坚决战斗。……噢，李元昊什么时候打过来？
王礼：大概，三天后的早晨吧。
贤顺：那好，立刻命令全城百姓疏散，准备战斗。
〔大家正要散去——
延惠：佛经呢？我想把佛经都带出去……
贤顺：顾不得这个了吧，延惠。想想怎么样把命带出去吧。
〔曹贤顺、朱王礼、尉迟光大步离去。延惠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行德走到他跟前。
行德：比起佛经来，首先让和尚们安全疏散要紧。赶紧预备马和骆驼以及钱粮、卫队，这是咱俩的责任呀。

143.大街上
〔赵行德和朱王礼并辔而行——
行德：人是我们请来的，有义务给安全地送回去。
王礼：明白。给他们钱，拿它置办必需的东西。再给雇几个人。手里的马、骆驼也好粮食也好，不能动。兵也不能给。马上就要打仗了嘛。
〔他从腰间摘下一个皮袋扔给赵行德——
王礼：快办。逃难的人群一乱，就动不了啦。
〔但是，街上已经涌出逃难的人群。

144.另一条街上
〔满街挤满逃难的人群，乱成一锅粥了。
〔行德骑马在人堆里穿行，突然被人抓住了笼头。
〔原来是尉迟。他也骑在马上。
行德：尉迟！上哪儿能买到马和骆驼？还有粮食。还想雇几个卫队。
〔尉迟光笑笑。
尉迟：你说的这些，这会儿都上哪儿找去？做梦呢！
〔行德要走。
尉迟：别走。正找你呢。你真打算参加这场愚蠢的败仗呀？
行德：我是战士，要参加。
尉迟：慢着。要这样，把你那项链放到我这儿。
〔行德摇摇头又要走。
尉迟：带上战场丢了怎么办！你要活着回来我一定还你。你瞧，人都着急没地方坚壁财产呢。留下来，烧成灰；带出城，准挨抢。但是我有好地方可以藏。交给我吧。
〔赵行德不耐烦地甩开他。
尉迟：我那地方绝对安全。哪怕再打多少年的仗，敦煌全都夷为平地，东西埋在那儿随时能起出来。我也正劝太守一家哩，保证替他们把全部家产都存在那儿。
〔行德好容易才挣脱他，催马便走。尉迟光还冲他喊着。
尉迟：明天我就往那边运东西了。你今天好好想一想吧。

145.寺院集中的一条街（傍晚）
〔这里有好几座规模宏大的寺院，东西毗连。
〔僧侣们惊慌不定地穿来穿去，或交头接耳。赵行德骑马走来。

146.大云寺内（傍晚）
〔院里也一样，僧侣们都乱了。
〔智真他们把带来的成捆佛经堆在佛殿里，三人守在跟前，仍孜孜不倦地埋头翻译。
〔行德走进来。
行德：怎么连个房间都没给你们预备呀？
智真：都去准备逃难，忙得不可开交呢。
智操：住哪儿都一样。就待在这儿吧。
行德：不行了，不赶快出城可危险。瓜州太守还没来吗？
〔他们正说着，曹延惠满头大汗骑马跑来。
行德：啊呀太守，以我的力量，连一匹马、一头骆驼都弄不来了呀，你的马和骆驼——
延惠：我老兄那家子为了运私产，给卡住不放呀！
行德：太守，师父们可是你请的客人，你有义务保证他们的安全呀。
延惠：我明白，我明白。今晚之内，至迟明早夭亮之前，一定备好马和骆驼。头数够各位师父和装运我的佛经用的。放心，等着吧。
〔他说完，催马就走。行德冲他背后喊着——
行德：别忙佛经了，师父们要紧。有三匹马就行了。就要三匹！
〔这时，智真从后面发话了。
智真：不，我们没关系，经典要紧呀。
〔行德回头。
智明：对。别管我们，请首先保住这批经典吧。
行德：可是各位师父的生命——
智真：人不能永生。但这些经典里凝聚的人的智慧是不朽的。不能让它毁于劫火呀。
〔夕照的余辉在这一瞬间映照到一座座佛像、如山的经卷和智真等三位僧人的身上，漾出一层金辉——
〔行德肃然默默，伫立在一旁。

147.同上（夜）
〔行德焦灼不安地踱来踱去。
〔智真他们三个在佛像前供灯的如豆灯光之下，仍然默默译经不止。
智真：你明天要去打仗吧？
〔行德转过脸。
智真：你最终役有能够专注于译经。劝你趁天明之前，坐下来补上这段功业吧。就翻你时常诵读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部经短。
〔但行德只默默无言地望着智真。
〔智操和智明领会地点点头，微笑着站起来收拾桌子，预备笔墨纸砚。

148.同上（早晨）
〔朱王礼踏着嘚嘚马蹄声走来。
〔行德他们几个靠在桌边睡着了。
〔朱王礼的目光停在行德面前。
〔桌上摊着多心经和译稿，经卷前面放着那串项链。
〔行德感觉到视线，醒了。
王礼：……走啦。
〔行德一个激灵，连忙起身。
王礼：出动了。万一被围在城里很不利，咱们出城迎击敌人。
〔他说完，调转马头走了。
〔行德望着已经醒来的智真等人。
行德：……我该走了。想起来还挺……
〔三人颔首微笑。
〔行德骑上马，三步两回头。
〔三人重又埋头译经。
〔行德心里蓦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情感……

149.大街上（早晨）
〔行德追上朱王礼。
行德：……这回无论如何，我得要三十头骆驼。
〔朱王礼转过脸使劲瞪他。
行德：把经典，不，把他们，噢、不不，就是经典，我要把经典抢救出去。我感到必须把它们保存下来。就是我们死了，它们也将长存。怎么说好呢全它们就是咱们的，啊，不，是普天下人共同的丰碑呀！
〔他急切地说着，抓住朱王礼坐骑的辔头不放。
行德：看在咱们友情的份上，求求你！
王礼：……记得，为那女子的事，你当时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呢。
行德：……求求你。
王礼：骆驼，不行啦。但我让你留下。
〔行德被这句出乎意料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王礼：你留下做这件事。你答应为我们树碑的。那你就把这件事办了吧。这是命令。
〔行德想拒绝，但接着——
王礼：还有，好好祭奠她一场，也替我。昨天夜里，你不是为她写经了吗？祭祭她吧，这也是命令。
〔他拍拍赵行德的肩膀，留下一脸笑容，走了。
〔赵行德被感动的激情强烈地震撼着——

150.曹贤顺府邸。回廊（早晨）
〔晨光下所呈现的是一派不堪目击的狼藉和混乱。
〔仆人们和曹家一大家子人张皇失措，吆喝着，命令着，又顶撞，又争吵，乱哄哄地忙着打点家私什物、金银细软。
〔赵行德从这一群中钻过，来找竹延惠。

151.同上。正厅（早晨）
〔行德探头朝里望，发现曹延惠瘫坐在曹贤顺的太师椅上。
行德：……太守……！
〔曹延惠睁开双眼。
延惠：……看见没有？我们曹家的这一家子人，为了保住身家性命和金银财宝，穷急狂乱成什么样子。徒然哪，徒然空费力气。终归还是个逃不出去。纵然逃出去了，这劫余的残生和浮财，又有什么意思！我们曹氏家族反正亡定了。烧尽瓜州的同一把火，也会把这敦煌吞噬净尽的。
行德：马，还有骆驼呢——
延惠：这情形你看到了。连一匹都不肯匀给我。原谅我吧……
〔他又颓然无力地瘫靠到椅背上，闭上眼睛。

152.同上。大门外
〔行德骑马走出来，听见有人叫他，回头看。
〔尉迟光拨马走近。
尉迟：怎么样，项链的事考虑好没有？
〔行德凝神地看他。骤然，他脑子里一闪。
行德：……项链存在你那儿也可以。
〔尉迟的表情不由得缓和下来。
行德：不过，你得告诉我藏宝的地方。
〔尉迟显出警惕的表情。
尉迟：干什么？是不相信我吗？
行德：我想知道是怎样的地方，有多大，能藏多少东西。
尉迟：……你不就是藏一串项链吗？干吗要打听地方大小？
〔他两只眼睛闪着光，想看透赵行德的心思。
〔行德的脑子里形成了一个清晰的想法。
行德：我在曹家面前说话管用。我也可以帮你说话，让他们把一大家族的财宝交给你保存。
〔尉迟光心里有点儿动了。
尉迟：当真吗？
行德：当真。所以才要问你藏的地方。不打听清楚了，我也不能十分有把握地说服人家。
〔尉迟光慢慢点头。
尉迟：好吧。不过，不许泄露给别的人。……藏宝的地点在鸣沙山千佛洞。
行德：千佛洞？
尉迟：对。在石窟深处，已经找好了合适的暗洞，一个挖了没用的洞。金银财宝放进去，洞口一封就行。架不住那里有一千多个石窟呢。局外人根本发现不了。绝对安全。石窟也不会着火，就是洞塌了，一挖也就出来了。
行德：明白了。我把东西运到大云寺门外。不过，你有多少头骆驼？我可需要三十头呢。
尉迟：三十头，行，行，傍晚以前一定给凑齐。
行德：到千佛洞有多远？
尉迟：骑马走一个时辰的路。
行德：好吧。那咱们傍晚见。
〔尉迟光点点头正要离开——
尉迟：别忘了项链。
〔他说完，骑马跑去。

153.城门
〔汉人联合部队出发了。没有人送行。
〔队伍前头是曹贤顺、朱王礼和下士官。

154.大云寺。佛殿
〔三位和尚面面相觑，眼都瞪圆了。
智真：就是说，经典能够得救了？
〔行德点头。
智真：要那样，我们还想把这寺里的藏经也运走，尽量地——
行德：行吧。不过得赶紧捆。这事只能咱们几个干，为了保守秘密。绝不能让他们察觉箱里装的是佛经，一直到藏进千佛洞为止。
〔三位和尚点头。四人一齐开始行动。

155.沙漠（傍晚）
〔联军散开队形，就地待敌。

156.同上。“二天门”前（傍晚）
〔晚霞中，数不清的箱子耸成一座小山。
〔四个人抬来了最后的两箱。放下之后，四个都累得如同一摊烂泥。
〔三位和尚靠着箱堆，躺在地上喘大气。行德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随着一阵地动似的轰隆隆的蹄声，三十头骆驼和一帮驼夫以及尉迟光过来了。尉迟光扫视了一遍箱堆——
尉迟：就这么些？
〔行德点点头，不作声。
〔尉迟光吃唤驼夫们。
尉迟：好，装！
〔众驼夫七手八脚，开始往驼背上装箱子。
〔尉迟光看到有几个和尚在场。
尉迟：那几个和尚干什么的？
行德：见证人。在场看着东西是不是统统埋好。我也要在场。
〔尉迟吭吭地打起响鼻儿。
尉迟：还挺郑重其事嘛。看来金银财宝很不少呀。
〔行德扭过脸去。
尉迟：今天夜里得全部弄完。明天打仗了。
〔赵行德不吭声，看看他。
尉迟：就瞧这一大堆东西！要是没有个月亮，可弄不完呢。幸亏出月亮了。今天是个明月夜啊。
〔前方，东边的天空挂着一团令人悚然的猩红色的满月。
〔尉迟光没有声音地，满脸露出刻薄的笑意。
（行德重又侧过脸去。

157.党河边（夜晚）
〔赵行德和尉迟光一行在柳林里行进。他们涉过党河的浅滩。月光在水中闪动。

158.沙漠夜
〔一行人在白亮的沙原上拖着长长的黑影前进。
〔遥远的前方，祁连山脉好似冰堆玉砌，一派清辉。在它的近前，三危山、鸣沙山是现出奇特的雄姿。

159.鸣沙山麓（夜）
〔一行人沿着大泉河干涸的河滩朝鸣沙山前进。
〔疏落的林木、影影绰绰的树冠的上端，耸立着鸣沙山的山峦。远远看去，光溜溜的山麓斜坡在月光下如同覆上一层白霜，无数的石窟张着大大小小黑洞洞的嘴。赵行德和和尚们让骆驼队停住，面对眼前这奇异的景观，一时看得愣了神。
智明：……这就是千佛洞了呀？
行德：听是听说过，竟这样壮观呀！
智操：远从北魏起，到今天的宋代六百五十年了。代代开凿的石洞听说有一千多眼——所有的洞里都供奉佛尊。真是名不虚传的千佛之洞，圣地灵场呀。
智真：要说将我佛祖的经典藏之名山，恐怕无过于此了。幸哉幸哉。
行德：下一步但求菩萨保佑，藏定之前别让尉迟光发现是佛经。
〔四个人重新赶上骆驼前进。

160.千佛洞（夜）
〔穿过疏林，整座山便耸然壁立在眼前，深邃洞开的石窟群举目可望。
〔尉迟光一声唿哨停住队伍，从骆驼背上跳下来。
尉迟：卸货！
〔他对众驼夫喝令之后，转向行德——
尉迟：跟我来。
〔他手一招，爬上通向石窟的沙砾斜坡。行德跟上。尉迟光在一眼石窟前站住。
尉迟：这个石洞一进去的右首，还有一个小石洞。东西就藏在那里面。堵洞口的土和工具也放在那儿了。马上动手。
行德：好的。……那你呢，下面干什么？
尉迟：我马上回城。给你留下十个人，听你使唤。把和尚也用上，赶紧动手。
〔他说完，转身跑下斜坡。
〔行德这才舒出一口气来，看着他走远。
〔他想进石窟，向里探了探头。月光能照到的一角可以看见几件壁画和菩萨像，别处都黑响洞的了。
〔他正踌躇不敢骤进，身后有一团昏黄的灯影渐渐扩大，由远而近。他回头一看，是三位师父手持油罐小灯上来了。
行德：尉迟光已经走了吗？
智真：嗯。留下了十名驼夫。
行德：那就动手吧。必须赶在那家伙转回来之前把经典放好。他说这里边还有一孔小石洞，有吗？
〔正举着抽灯向里张望的智明和智操，把洞口附近仔细照了一遍。
智明：啊，在这儿。
〔他把油灯贴近洞壁，洞劈有一个宽二尺高五尺左右的小洞口。
行德：进去看看。
〔四个人由智明和他手执的小油灯引路，走进侧洞。

161.耳洞里（夜）
〔推开粗糙的木栅门，穿过短甬道，来到约有十尺见方的一间小洞。它象是一间没有完工的耳洞，只有北墙壁上描了画。四个人举着油灯四下观看。
智明：连箱子带书，够呛，放不下。
智真：再说，整箱子抬，洞口可进不来。
〔灯影在四个人犯愁的脸上摇动。
〔赵行德下了决心。
行德：行！让驼夫们拆箱子，就搬里面的布包。他们不会知道是经书的。

162.千佛洞前（夜）
〔行德走近围在火堆旁的驼夫们。
〔总共有十名驼夫，一头骆驼，再就是堆成山的箱子。
行德：就留下一头骆驼呀？让我们怎么回去呀！
〔驼夫们毫无表情地一言不发。
行德：……好吧，先干。三个人拆箱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那七个人跟我一起往上面石洞里搬。动手吧。快！
〔驼夫们开始行动。木箱被撬散，用布包严的佛经，一捆捆散落到地上。行德扛上一捆就上斜坡，驼夫们跟在后面。

163.耳洞内外（夜）
〔行德他们把布包放在耳洞口，智明管往里运。
〔洞里，智真和智操把它们一包包地码好。

164.沙漠（凌晨）
〔黎明前的微光在沙海表面铺出迷迷茫茫的无数道斑影。
〔鼓角响处，汉人联军开始调动。
〔对面地平线上，西夏军也在展开阵势，部署兵力。
〔朱王礼号令一下，汉人部队发起冲锋。
〔布阵已毕的西夏军中，李元昊也发出号令。
〔朱王礼、下士官跃马当先。

165.千佛洞前（凌晨）
〔赵行德扛起最后的一包，同时转脸对火堆边横躺竖卧的驼夫们——
行德：这就完了。休息一会吧。
〔他说完，一晃三摇地走上沙石斜坡。
〔对面，有驼夫踉跄栽倒，顺着斜坡从他身边滚落下去。也有的驼夫就在半坡上跌倒熟睡。
〔行德在碎沙里提不动步，一次又一次跪跌在地上，呼啸带喘地艰难前行。

166.耳洞外（晨）
〔一包包佛经已经从里面堆到甫道口。
〔油灯的光影照亮和尚们满脸的汗珠。
〔行德走到洞口，把包递过去。
行德：……完啦。
〔智明点头接过包去。智真闭上木板门——
智真：现在，封门吧。
行德：啊……
〔他从怀里掏出般若多心经的译文。
行德：我想把我的译稿放进去。这就写上几句请启发愿的文字，请稍候一会。
〔和尚们点头，随后就象瘫了似地坐到地上。
〔赵行德取出墨斗，就着小灯，开始往译稿的末页写发愿文。

维时景祐二年乙亥十二月十三日，大宋国潭州府举人赵行德，流历河西，适寓沙州，今缘外贼掩袭，国土扰乱，大云寺比丘等搬移圣经于莫高灵窟，而罩置壁中，于是发心，敬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卷，安置洞内。

〔他偶一停笔，抬眼看了看。三位和尚坐着睡着了。
〔行德低低地边念出声来，边往下写。
行德：伏愿龙天八部，长为护助，城徨安泰，百姓康宁，次愿甘州小娘子——
〔他念到这里停住了，静静闭上双眼。他的脑海里闪过回鹘女子投身自尽的壮烈一瞬，和她在熊熊烈火中的遗容。行德张开眼，继续写下去。
行德：……愿甘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泪水顺着他糊满汗水和泥沙的双颊簌簌流淌。他收起墨斗，合上译稿，拿着它推开耳洞的木门。只见那回鹘女子正端坐在经书堆里，宁静地望着他。赵行德把译稿捧上前去——
行德：……这回还是幻影之水吗？我所做的——？
〔女子无限温情的微笑。
〔行德放上译稿。那里又不见她的身影了。
〔行德退出，关木门。随着门扉的掀动，译稿最后一页冉冉翻开。
〔从门隙透进来的油灯微光落在发愿文行间“赵行德”和“甘州小娘子”几个字上。
〔行德关好木门，敛神默立良久。随后动手去搬洞旁放好的土块，朝木门跟前堆积。
〔和尚们听到动静，醒了。他们站起来，肃穆无声，跟行德一起干。转眼间，土块掩没了木门。耳洞里，落在赵行德发愿文上“赵行德”和“甘州小娘子”几个字上的灯影也随之隐入沉沉黑暗之中。
〔行德目光停在另外一堆壁土和瓦刀、水桶上——
行德：……不打水，没法抹墙啊。
〔低语毕，他拎起水桶，摇晃着向洞外走去——

167.大泉河边（早晨）
〔从黑云缝里，淤血一样阴惨的早霞渐渐向天际铺展。
〔赵行德在干河滩上趔趄而行。他来到一处细水浅流，跪到水边竭尽全身余力要去汲水。终于，他支不住过度的缺觉和疲劳，昏倒了。最后一丝朝霞的血色，残留在他渐渐闭合的眼底里。

168.黑暗
〔黑暗中又幻现出血红的朝霞。
〔猩红阴惨的天光下，一片景象由隐而显，渐渐扩展开来——首先看见拱成高高沙丘的沙漠斜面。斜面上布满汉人部队的尸体，一眼望不到边。沙丘顶上，汉人部队的军旗在风中劈劈啪啪不停地飘打。有一具尸体摽住旗杆，直立不倒。那是朱王礼。
〔过了一会，好象是赵行德站到了他的对面，朱王礼贴近地、两眼直勾勾地盯住这边。在他血淋淋可怖的脸上，唯独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分外和蔼可亲。他慢慢启动双唇。和嘴的翕动微妙地前后错落着，回响起朱王礼的声音。
画外音：……我有件东西一直想交给你的。刚才我找了，可怎么也找不着。就是那串项链，那女子留给我的项链。象是激战当中丢到什么地方了。既然那项链都给丢失了，大概也是我们命数己尽了吧。我本想拿下李元昊的脑袋的，照这样子没指望了。终生遗恨呀，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命运吧。
〔陡然，他象是疼痛难耐的样子，使劲攥住深深扎在身上的几支箭杆，咬住牙关。但紧接着，他瞪大眼睛冲这边直摆手。
画外音：别给我拔！就这样。
〔他并且丢掉另一只手里拿的断戟，抽出长剑。
画外音：我一直就想，我一个武夫应该是这样的死——瞧着！
〔说罢，他两手倒握剑身，剑锋直朝嗓子眼里插去。
行德：画外音……你干什么！
〔转释间，朱王礼就那样口衔利剑，从沙丘断崖上倒栽了下去。
〔行德的凄厉尖叫声在荒漠中一遍遍回响不息。

169.大泉河边
〔行德惊吓得猛一下坐起。阳光已经亮得晃眼。
〔大风还在呜呜地吹。水桶不见了。
〔他站起来，向千佛洞方向蹒跚走去。

170.千佛洞前
〔驼夫们还睡得死死的。行德使劲摇晃他们，大声喊叫。
行德：马上回敦煌。快收拾！
〔然后他跑向石窟。

171.石窟里
〔耳洞的洞口已经完全抹平。和尚们靠在水桶和泥墙旁边，握着抹墙刀的手上结了一层干泥巴，在呼呼熟睡。
〔行德把他们摇醒。和尚们睁开眼。
行德：我要知道这场仗的结果，得返回去。坡下的行李里面有干粮和钱。祝你们一路平安。
〔他行了个礼，便匆匆而去。

172.千佛洞前
〔行德骑上骆驼，一路小跑地出发了。
〔驼夫们跟在后头——这时，其中的三个人互使眼色，抽出藏在破木箱堆里的弓和箭，转回石窟方向去。

173.石窟外
〔三位和尚给太阳晃得张不开眼地走出洞口。
〔刺耳的哩哩几响，飞来三支科箭。三人一声没响地倒在地上。
〔三个驼夫扔下弓箭逃走。

174.党河
〔赵行德趟起飞溅的水花，涉过党河。驼夫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后面紧跟。

175.通往府城的路
〔城里升起好几支黑色的烟柱。行德远望这情景，急着催赶骆驼。

176.城里广场
〔行德和驼夫们跑进广场。
〔空无一人的街上，烈火轰轰隆隆地烧得正猛。突然，行德的视线凝住了。
〔大守官邸正在燃烧。大门外，竖着“毗”字旗。系在大旗周围的骆驼被火和烟惊得乱蹦乱叫。
〔行德急步向里走去。驼夫们也跟进去。

177.官邸的回廊
〔在呼呼翻卷的大火浓烟下，尉迟光正气急败坏地催促驼夫们把库房里的东西往外搬。但是，捆好的大包大箱抬不出来，浓烟和火舌更阻碍行动，总不顺利。
〔赵行德和驼夫们走过去。
行德：尉迟光！仗怎么样了！
〔尉迟光转脸就吼。
尉迟：败了，惨败了。瞧这儿，曹家一大家子的财产全扔下啦，你们也快来帮忙！
〔但是行德一眼瞧见院子对面正厅的门扇敞开着——

178.同上。正厅
〔曹延惠双目静闭，坐在椅子上。周围已是一片浓烟和火海。
〔行德冲进来。正待冲近曹延惠跟前，烧塌的屋顶轰地一声掉下来，隔在他和太守中间。行德大叫。
行德：太守！快跑！
〔曹延惠睁开眼。脸上浮出无力的微笑。他的头发、衣服上，都着起了小火苗——
行德：太守——！
〔他果断地正要挺身冲上去，又一声轰降巨响，屋顶又塌落了。行德被火和烟掀出去老远。等他爬起来，眼前已堵上一道火墙，只看得见火舌向他逼来。他连跌带爬逃开了。

179.同上。回廊
〔大火冲天，浓烟翻滚。踉跄而出的赵行德跟对面跑来的尉迟光撞了个满怀，坐到地上。
〔尉迟光一把提溜起赵行德，使劲往外拖，边拖边发狠地——
尉迟：呸，他妈的急急忙忙点什么火呀，什么都运不出去了！敌人还没进来，自己就放火，真他妈的混帐透顶！
〔他呛得直咳，然后死盯着赵行德——
尉迟：快走！找你还有事呢。你要死了就麻烦啦。
行德：汉人部队怎么着了？
尉迟：死了，统统死光啦！
〔行德如同五雷轰顶。

180.同上。门外
〔街上已经一片火海。赵行德和尉迟光走出门外。尉迟光动手解开骆驼。
〔行德仰天大恸，却又干哑无声了。
尉迟：快骑上来！出城！

181.城门外
〔风声呼啸，沙尘飞旋着卷过大地。
〔尉迟光骑在骆驼上领着驼群冲出城来——一只手紧紧牵住驮赵行德的骆驼的缰绳，嘴里还在不停地边啐唾沫，边咬牙切齿地咒骂。
尉迟：太守家这窝子蠢猪，那么多财宝愣是一件没运出来，全都白白扔了。早知道这祥，一开头就交给我，哪至于烧掉？蠢猪，一窝大蜜猪！
〔他骑着骆驼朝前跑，同时回头狠狠盯住行德。
尉迟：这一来，只能指望千佛洞的财宝了。你给藏好了没有？
〔行德万念俱灰的神情，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尉迟：那好。这就去看看。仗打完之前，咱就在那儿躲着吧。
〔这时候，远方地平线附近走过去几十骑的骑兵。尉迟光紧张起来。
尉迟：来了。西夏兵开来了.
〔行德毫无表情。

182.党河
〔大风，沙尘。
〔尉迟光、赵行德和驼群踹过浅水滩。
〔河里漂浮着数不清的士兵和战马的尸体。

183.沙漠
〔大风，沙尘。
〔尉迟光、赵行德和驼群向祁连山脉和三危山、鸣沙山方向行进，翻山爬坡。突然间，尉迟光打了个唿哨，跳下骆驼。
〔跟着他的唿哨声，骆驼急忙伏倒在沙上。
〔从眼前沙丘的坡沿望过去，西夏骑兵正从对面通过。
〔行德被卧倒的骆驼摔下驼背，就那么待着，也不趴也不挪。匍匐在沙上的尉迟光见状，爬到他身边来。
尉迟：喂，忘了问你了，项链怎么样了？放进洞里了吗？
〔行德不语。尉迟光打了个响鼻儿。
尉迟：你还带在身上吧。那就交出来吧，给了我，亏待不了你。
行德：不。
尉迟：再犟把你给扔下。敦煌完了，汉人部队也完了。从今天起，西夏的大军会把这一带地方搅个天翻地覆。我要是把你扔下，不是饿死就是给杀死。
行德：不给就是不给。
尉迟：你这个混蛋！我要宰你不费事。现在是给你留条命哩。怎么着，想跟那些驼夫们学呀？那帮家伙我全给收拾掉啦。
〔行德不安又怀疑地皱起眉头。尉迟紧追不放。
尉迟：快，把项链交出来！
行德：你把驼夫们怎么了？
〔尉迟光以一种刻毒的坦率口吻——
尉迟：给关在刚才的财宝库里了。这会儿已经烤热了吧。
〔赵行德给惊呆了。
行德：你怎么，你怎么能干出这种……！
尉迟：因为他们知道千佛洞的暗洞。这下就剩你一个人知道了。
〔不寒而栗的恐怖感透过赵行德全身。他嘶声喊叫起来。
行德：……那，你把和尚们也……？
〔尉迟光现出刻毒的冷笑。
尉迟：下山的时候，让驼夫们干掉了。
〔行德顿时给震懵了。无力的愤怒，对无尽的欲壑和不可救药的愚蠢所感到的绝望和僧恶，化成一阵强烈的哽噎欲呕的感觉向行德袭来。
行德：愚蠢哪，啊——，多愚蠢哪！我那不是金银财宝！
〔尉迟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揪住赵行德的衣领。
尉迟：什么？……刚才，你说什么？
行德：那些不是金银财宝。全部是佛经！
〔尉迟光脸涨得血红，激怒得说不出话。
〔拳打，脚踢。掐脖子，甩摔掼。回头又是拳打脚踹。最后，他扑到软瘫在地的赵行德身上，打算干脆掐死……但突然恢复了冷静。他松开手，伸进行德的怀里拽住项链，从他脖子上脱下来。然后把它悬垂在行德眼面前，使劲摇晃他，连声地吼叫。
尉迟：说，快说！那半对在哪？还有一串在哪儿？不说出来，别想死，我要让你尝够滋味，叫你比死还难受。说，快说！
〔他又把行德摔出去老远，跟着骑到他身上，一拳一拳地、狠毒地死砸。
〔赵行德满脸鲜血淋漓。
〔陡然，拳头停住了。怒涛般的轰响声，由低沉而渐近。尉迟光紧张地侧耳静听。
〔驼群躁然不安地扬头，起立。
〔轰响变成清晰的马蹄声。
〔尉迟光慌忙站起来。他拔腿要跑，赵行德赶紧一抱，把他的腿死死摽住了。
尉迟：撒手，混蛋！
〔他挣也挣不开腿，想用手去掰开赵行德的手。但一只手拿着项链使不上劲。
尉迟：撒手！再不逃你也没命啦！
〔但是行德不动。
〔马蹄轰鸣渐渐逼近。骆驼纷纷逃窜。
〔尉迟光疯了似地拼命折腾着。极度的恐惧使他陷入了狂乱。他嘶叫，狂嚎，挣呀，踹呀，又甩手乱打。骤然间他停住不动了。赵行德抓住了他手上甩动的项链的一端。
〔项链紧紧绷在半空，闪烁着格外美丽的珠光。
〔这时，沙丘的坡沿上出现了无数的西夏铁骑。
〔尉迟光狂叫着最后一挣。项链断了。宝珠象群星陨落，闪闪飞散。
〔西夏骑兵如浊浪滔天，黑压压扑盖过来。
〔铁骑的狂涛吞没了赵行体和尉迟光，轰隆隆席卷而过。
〔狂风，飞沙。
〔马蹄轰鸣远去了。
〔跌在坡下地坳里的赵行德晃晃悠悠地撑起身，边站起来，边看着捏得紧紧的那一只手。手里只剩下半段穿项链的细线，空垂在指头上。
〔狂风，飞沙。
〔行德晃悠着挪动脚步。脚被什么绊住了。尉迟光仰脸半埋在沙层里，死了。他的眼睛，嘴，还是狂叫时那样怒张着。僵举着的一只手上，紧握着项链的那半段空线。
〔狂风，飞沙。
〔行德大声呼叫。
行德：幻影之水呀……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呀——都是幻影！
〔但卢音已是那样的低哑，瞬息就被狂风撕碎，飘散了。
〔他重又蹒跚前行。
〔狂风，飞沙。行德向前走去。风沙弥漫，抹去了他的背影。
〔整个视野里，只有这横行肆虐于天地之间的千里狂风，万丈黄尘。

184.耳洞内
〔经卷之山静静沉睡在黑暗里。
画外音：……敦煌，西夏人入主，又复灭亡。蒙古人来了，匆匆又去。明代汉世三百年，为清朝取而代之。此来彼往，几度沧桑，经卷之山却始终安眠于静谧之中。直到九百年后一个初夏时节的大风天气——
〔隐约的响动打破了沉寂，碎石和泥土跟着簌簌掉落，洞口的封墙露出了缝隙。一缕阳光射进来，照在赵行德奉纳的经卷和发愿文上。

185.耳洞外
〔看洞的王道士用铁杠撬开堵洞口的泥块。
画外音：深藏九个世纪之久的经卷之山被千佛洞的一个看洞人偶然发现了。

186.耳洞内
〔洞口大开，狂风呼地一阵吹卷进来。
〔尘土飞扬，包裹经书的布片呼呼飘动，赵行德放置在浮面的一小卷经文被飞卷出来。
〔吓得蒙脸伏拜在地的王道士，战战兢兢刚抬一起头，立刻被堆积如山的经典惊呆了。
画外音：从此，被称为敦煌文献的大批珍贵经典从千年沉睡中苏醒，重见了天日。

187.千佛洞上方的沙漠
〔赵行德的写经在大风沙中翻舞着飞逝而去。
〔发愿文上“赵行德”的字样隐隐一掠。
画外音：由于晚清末年内政不修，治理无人，这些敦煌文献被英、法等国的探险队搜买而流失，但它作为载入史册的一大发现而构成人类的伟大遗产——

188.现代的敦煌莫高窟千佛洞
〔经过修复的宏伟壮观的千佛洞前，参观者络绎不绝。
画外音：——尽管，人们至今仍不知道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要将它深深藏匿……
〔来自各个民族、各具鲜明特色的现代中国人参观者。
〔带孩子来游的一对夫妇。他们的脸上仿佛重叠了赵行德和回鹘王族女子的面影。
〔同来的两位军人好象朱王礼和李元昊。
〔导游的旅行社译员，模样又跟尉迟光相似。
〔片尾字幕叠出。

（全剧终）

注释：
注1：旧俗，百花将谢时节，瘟疫随落花飞散，故设祭驱邪。
注2：原文三段中，杂有金刚经一句，不知所据何本。现据汉译经文酌译。
注3：敦煌自汉武帝置郡至唐“安史之乱”后，曾沦于吐薯。848年（唐宣宗）由当地豪族张议潮乘吐蕃内乱起兵，850年受封归义军节度使，树立汉人政权，后为曹氏取代，历时二百年。

    “杀，杀李元昊！！！”这一句台词在我心中整整回响了二十年。每当我想起它时便在记忆的最深处苦苦搜寻，试图回忆起到底是在儿时所看的哪部片子中出现的。直到今天，我才从一个DVD店中找到答案，原来是二十年前为纪念中日邦交正常化十周年而由中日合拍的《敦煌》。
    那个时候的合拍片，大部分都是走中方出场景、人力，外方出编剧制片导演和资金等等。例如《末代皇帝》等等，甚至《大话西游》也是这个套路。这部《敦煌》是由日本导演佐藤纯弥根据历史小说家井上靖的原著改编的。约合2亿元人民币的投资再现出了一幅幅真实壮观而又震撼人心的历史场景，尤其是战争场面，不光气势庞大人员众多，而且两军对垒时的战法、阵形，士兵装束都非常考究。而片中人物的命运更是反复无常身不由己。无论是编剧杜撰出的小人物，还是历史上确有其人的大人物，都刻画的非常丰满。
    赵行德因不得志，而一时对西夏国产生了兴趣。作为一个文人，对未知文明的好奇心和对一个新兴国家的理想化的向往让他义无反顾的踏上西行之路。此后，他的所有经历都将与“文明”二字密不可分。首先他用名字唤起了落魄士兵们对自己人生的尊重。接着，他又帮助西夏国创造出自己的文字。最终他找到了自己“值得为之拼命的事”——保护敦煌的众多古籍与画卷。原著创造了一个善良忠厚的普通书生，却因种种机遇而走入了创造历史的行列，并成为了文化交流与文明传承的重要使者。而这个人的原形来自于敦煌古籍中一个真实的人在《心经》后面写下的独白——“维时景佑二年乙亥十二月十三日，大宋国潭州府举人赵行德流历河西，适寓沙州。今缘外贼掩袭，国土扰乱，大云寺比丘等搬移圣经于莫高窟，而罩藏壁中，于是发心，敬写般若波罗蜜心经一卷安置洞内。伏愿天龙八部，长为护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宁；次愿甘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这才是真正的历史，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位赵行德和他的小娘子最终结局如何，但只一段话让他的名字以及敦煌古籍被藏于莫高窟的缘由都得以流传千年而未绝。
    在电影中，赵行德成为了敦煌及周边文化众多创造者的代表人，作者可以任意编写他的经历和遭遇，而李元昊则被小心翼翼的复原着，他冷酷、暴虐，极富野心。但他又很重视文化的力量，力图创造本民族的精神世界，试图使用文明和武力同时实现领土的扩张。这种急功近利的手段终将是失败的，而他发动的战争已然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总之这是一部精彩绝伦的电影，它极容易引发人们“假如我生在当时”的那种渴望参与历史的幻想。希望我们的历史小说家和电影人们也能创作出这样优秀的作品。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movie432，文末有二维码噢~

同在东亚，无论是动画片《铁扇公主》，满映与长春电影制片厂还有解放后的新中国电影，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日友好蜜月期……中国电影与日本电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被引进到中国上映的日本电影，七十年代一度有《裸岛》和《日本最长的一天》，八十年代有许多更广为人知的片子，《追捕》、《望乡》、《砂之器》、《伊豆舞女》，以及山田洋次的《远山的呼唤》、《寅次郎故事》，还有如今的影迷不太熟悉也不太能想象的小栗康平的《泥之河》、大林宣彦《姊妹坡》、市川昆《我两岁》、泽井信一郎《 W 的悲剧》……因为光是这些名字，可能就会被贴上小众，没人看的艺术电影标签。但实际上，熟悉日本电影的影迷，都知道它们的分量。

八十年代的日本电影，作为昭和年代的最后时光，它依然处于六十年代大制片电影崩溃后所扬起的尘土当中。黑泽明这样的大师还在拍电影，但跟日本好像没有什么关系。群雄逐鹿，颜色纷呈，又没有领军人物。人们相信会有更新的力量参与到电影制作，但并不知道是什么。

所以，相对中国影迷特别熟悉的九十年代日本电影，这个阶段的日片，往往被认为是上一辈人所熟悉的老古董，但它们的好质量是没得说。再到吉卜力的《天空之城》《风之谷》和《龙猫》，新世纪开始，更多的日本电影是以动画片的形式，出现在更新一辈的影迷面前。但此时，人们接触电影的方式，已经不是一度稀少得可怜的电影院数量，或者隐蔽的内参片译制片形式，而是来自于取之不尽的网络。

在我提到的这一大波日本电影中，1988 年的《敦煌》是没有太多人关注的一部。然而，我在观看这部电影的过程中，却反复联想到了中国（电影）与日本（电影）的关系，还有敦煌这个地方对中国人的无限吸引。

扫码进入数字敦煌

敦煌也是我去过的国内旅游城市中，印象比较好的一个地方，有国际级水准。莫高窟无疑是敦煌最受关注的一处景点。

相信去过莫高窟的不免会有遗憾，没有足够多的时间，体力，金钱和运气，去把每一个洞窟都看清楚了。数字敦煌的洞窟列表，不乏有 254 、 321 这样的特窟，清晰到你想象不到，还原到身在现场，而且还有 VR 技术应用。

在敦煌或是西安，当我在文物上看到太多与中国历史有关的标记、符号和记忆，它们展现了古人无以伦比的艺术创作力。但这些东西，你却很难在中国电影看到存在的痕迹，相反，可能还得经受胡编乱造毁尸灭迹的折磨（从张艺谋到李仁港）。

无论如何，这都是我又一次想起《敦煌》的原因，还有它背后的世界主义。

2015 年 4 月 15 号，傍晚，北京遭遇十三年来最严重的沙尘暴。

北方的天空突然变成暗红的土黄色，大风提前宣告漫天沙尘的到来，杨柳脏絮更加肆意，无孔不入。空气中闻得到呛鼻的沙子味——那是一种毫无生机、痛苦绝望的味道。我走在新街口外大街上，赶去中国电影资料馆观看《迎春阁之风波》。

在影院坐下时，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哪怕外面是世界末日，这里也是我愿意留下的栖身避难所。影片开始，它的背景设定在大西部，古装加动作，如同《龙门客栈》。踏进客栈的客人，总要照着袍子拍打上几下。于是在电影院里，似乎又可以闻到沙尘的味道。

我想起了《敦煌》。

就在不久前，我看过更加恐怖的沙尘暴图片。

敦煌一片浊红。人、车还有建筑物，它们变成了看不清的剪影。莫高窟也因此关闭，给人感觉是沙暴再吹上几天几夜，它就会重新被沙土掩埋。

我不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2014 年到莫高窟旅游，一直待到所有游客散去。我跑到了对面的荒漠上，周围一片荒凉，风声越来越大，甚至扬起了沙子。远远看着莫高窟，它变成一块墨色的阴影，竟有如千年的文明历史。

《敦煌》拍摄于中日蜜月期的 1988 年，取景于敦煌，搭建了城池。这部电影慢慢消失在中国观众的记忆里，却一直留存在当地导游的解说词中。《敦煌》的主创全是日本人，不至于有安插一名中国演员去当公主之类的状况。这种特殊的“合作方式”，与今时今日的中外合拍片全然不同。个人觉得，《敦煌》的价值和地位，无异于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它们讲的都是国人自以为了如指掌，实际上却是大片大片空白的中国历史。

明眼人都知道，光靠中国电影人，他们无法驾驭这样的题材，更不会痴迷于敦煌的宝藏魅力。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描述有点妄自菲薄，那么，你可以先去看下 NHK 的纪录片，《敦煌莫高窟·美之全貌》。事实上，莫高窟数字中心的球形银幕相当不错，但前面介绍敦煌的中国式古装大片，完全是惨不忍睹。

井上靖的灵感，其实是来自于古卷上的一段文字，“伏愿龙天八部长为护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宁。次愿甘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流沙万里，山河故人。这样一封无可考据的情书，在王朝覆灭和时间流逝中，铭记了人类永恒的爱情之美。所以，《敦煌》不仅是一部古装历史大片，它还包裹了一段凄美而不可得的爱情。没名没姓的甘州小娘子，叫汉人书生念念不忘。井上靖便塑造了一个赵行德，闯入到北宋与西夏纷争的历史当中。神秘的回鹘公主，惊艳地出场，绝决地离去，令人震撼又心悸。

赵行德历经了幻灭的人生起落，榜上无名，出走西夏，兵荒马乱，抄经转文。与回鹘公主的相遇，若以时间为计，爱情简直短暂到不值一提，脆弱到不堪一击——有如指间滑落的一捧黄沙，电影甚至没有一滴泪的煽情，因为赵行德一直是那个赵行德，他没有成为大英雄，而是那个没有留在历史上的无名氏。但我们跟着他的命运轨迹摸索游行，窥覩了流沙之下消逝的历史。

其他电影里，赵行德或应该就此大彻大悟，遁入空门，另求解脱。如果这样拍摄，佐藤纯弥只会交出一部以敦煌为背景的感伤情节剧。保护回鹘公主失败后，赵行德很快承担了另一项更为艰巨的人生任务，保护经书。

《敦煌》充斥了大量对文字、文化和文明的讨论，比如造字、识字、抄字，比如在那没名没姓的年头，不愿做一具没有名字的尸体。赵行德直接介入了西夏文字的影响传播，又参与了对敦煌文化典籍的保护。但即便如此，他的命运，依然只是流沙的玩物。不变的只有鸣沙山、月牙泉、莫高窟，还有那座沙漠中的敦煌城。它既存在于历史想象当中，又穿越了时间，一直矗立至今。

李元昊说，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是我……他说对了，人们确实记住了他。

然而，《敦煌》要写的并不是他，他只是一名配角，站在了赵行德的对立面。强硬派如他，在电影里却遭遇了愤怒而绝望的怒吼：杀！杀！杀李元昊！

电影写的是失败者，柔弱的赵行德，抵抗不住命运的摆布，然而，他保持了崇高的道德精神和人性光芒，历经苦难，宛如孤独的星辰，深深吸引着昨日和今天的观众。

无论从历史、现实或是艺术角度来看，日本人都表现得比中国人更爱敦煌。借《敦煌》这部电影，他们不加掩饰地赞美敦煌，讴歌历史的瑰宝，又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微妙的民族关系，似有所指。这部极其特殊且无法复制的历史大片，以傲人的 76.5 亿日元票房，高居在日本电影票房历史排行榜的前列，它与日本人痴迷的战国和二战历史题材，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

尚还年轻的佐藤浩市，饰演北宋书生赵行德，他有一口白深深的好牙，就像胡金铨电影的石隽，举手投足有古板的书生气，但更见文弱。

饰演回鹘公主的中川安奈，后来很少出现在其他电影当中，但能以这样的方式留存在银幕上，似乎也是演员生命的无上恩赐。

中川安奈和高仓健同在 2014 年去世，他们终结了中日蜜月期的那些日本影像记忆。

这一切切，就是历史的沙尘暴，来了又去。湮灭了演员，覆盖了电影。【收录于《独立日：用电影延长三倍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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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赵行德大学毕业不知何去何从。据说有正事儿的、靠谱的孩子都会考公务员，当了公务员，一方面为人民服务，另一方面自己生活也稳定有保障。这样的生活不怎么吸引人，但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好和不对。于是赵行德心说：我别例外啊，大伙儿都考我也考吧。结果笔试体检啥的都过了，面试被刷下来了。

2、赵行德有点儿郁闷，再次不知何去何从，机缘巧合地帮了一个落难女演员的忙，女演员感激他，于是推荐他去一家大企业，西夏公司。女演员说，她自己原来就是西夏公司的，这西夏公司特别牛叉，只怪当初昏了头，受无良星探蛊惑，辞了这么好的工作非要进演艺圈，如今星途不顺还被经纪公司逼着跟大老板投资人什么的睡觉，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后悔死了。女演员对赵行德说：小伙子，我已经没希望了，你好好混，西夏公司有前途！赵行德于是琢磨：反正也没什么计划，西夏就西夏吧，也许每个女员工都是随随便便走在街上就被星探盯上的大美人。

3、西夏公司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赵行德得先攒工作经验。他去了一个小运输公司实习，表现还不错。但赵行德看不惯公司跟竞争对手抢生意时候的下作手段，也不满意公司对员工实行末位淘汰。当一位同事由于业绩不好要被开除时，赵行德好心把业绩给同事一部分希望同事不至于失业，公司领导尉迟光于是教育赵行德：你太天真啦！大家都好比在沙漠里生存，资源匮乏，优胜劣汰，所以不择手段掠夺别人是很平常的。谁能力不行，就活该渴死，而谁把自己的水给别人喝，那就是大傻瓜，救不了别人，自己也会被连累死。对于这套说法赵行德不想认同又没法否认，搞得他又郁闷了。

4、在工作中赵行德认识了朱王礼。朱王礼是西夏公司的一个项目经理，虽然没有学历言行粗鲁，但他很有工作能力，经验丰富，带着百八十人给西夏公司拓展市场，骁勇善战，每个项目都搞得暴土扬烟有声有色。他看赵行德这个年轻人理论水平挺高心眼又实在，就把赵行德挖了过来。赵行德作为朱王礼项目组里唯一的知识分子，除了跟着大家一起做项目，也得做点儿案头文字工作。由于朱王礼总想给自己出本回忆录，所以赵行德尽量不离朱王礼左右，记下朱王礼的一言一行，基本就算是朱王礼的男秘书吧。

在男秘生涯中，赵行德对两位同事的离职印象深刻：甲同事是工作中犯了错误被开除，赵行德为他求情，但朱王礼没有再给这位同事多一次机会，开始赵行德有点埋怨朱王礼，后来他明白，作为团队领导如果不惩罚犯错的队员，就会让那些没犯错的队员不再严格要求自己；另一位乙同事是因为能力不够被开除，最初赵行德还想帮助乙同事弥补他的不足，却被他拖累得险些跟不上整个项目组的进度，赵行德只好亲自送走了这位同事。想起老领导尉迟光曾经教育他想在沙漠里生存就要残酷无情，赵行德不禁感慨良多。

5、赵行德搞对象啦。他对象长得很漂亮，还是富二代，人家爸爸是甘州公司的总裁呢。可这个甘州公司刚被西夏公司收购，为了这次收购，西夏公司的总裁李元昊都出马了，简直是一次惨烈的战役。赵行德也跟着朱王礼全程参与，赵行德除了搞工作，还搞到了这个家族企业刚破产的悲愤少女，纯属意外。

6、虽然他俩很相爱，但姑娘一提起西夏公司就恨得慌，她劝赵行德跳槽去历史悠久的敦煌公司，那里工作清闲，没有复杂的人事斗争；而另一边，朱王礼觉得赵行德一直表现很好，李元昊也比较欣赏赵行德，直接领导和大老板一致决定要让赵行德进总公司深造，这西夏公司可正是赵行德当初的目标啊。一边是爱情一边是事业，该怎么办呢？赵行德到底还是太年轻，他犹豫再三，选了爱情。朱王礼得知机要秘书要为一个女人弃自己而去，心情大概就跟当年弗格森恨维多利亚带坏了小贝一样，他找赵行德谈话，晓之以情，摆明利害，把赵行德都说哭了。最后达成一个折中的方案：朱王礼对赵行德许诺，一定好好照顾他女人，让赵行德放心去深造；而赵行德也对姑娘许诺，一年之后准学成归来，让姑娘好好等他。

7、一年时间很快过去了。这一年里，西夏公司越来越厉害，敦煌公司也被西夏公司控股了。赵行德本来按时深造完毕该回到朱王礼项目组，可总公司硬派给他一个编书的活儿，令他不得不多逗留一年。等他回到朱王礼项目组才知道，就连他的女人都被大老板李元昊收购了。赵行德质问朱王礼：你不是说要好好照顾她的吗？朱王礼愤怒又无奈：我是想好好照顾她来着，你媳妇就是我媳妇，我跟你一样爱她，咱俩是托妻献子的交情啊！只可惜我这个项目经理还是弄不过大老板呀，你把妻子托付给我，献子的事儿我根本没插上手！

他俩后来才知道，这姑娘是假装跟大老板好，因为大老板整垮她爸爸的公司，她想报复大老板。后来报复没成功，她精神崩溃从高处掉下来，摔死了。

8、赵行德认为，姑娘的死不能怪朱王礼也不能怪大老板，就怪自己只顾工作，没能遵守一年之约，这让他非常痛恨自己。正好西夏公司此时开始了收购吐蕃公司的大举措，又是一场硬仗，赵行德为了忘掉糟心事儿，决定寄情工作，最好能把自己累死。可要死哪那么容易？他只不过把自己累病了。朱王礼说：那你暂时去敦煌公司吧，它们知道迟早得被咱收购，最近也不干什么正事儿，清闲，你去就相当于休假。运输公司的老总尉迟光正好也要过去办事儿，他是你的老领导，你俩就一块儿过去吧。啥也别想，等我安排。

9、赵行德到了敦煌公司，老总曹延惠也是个文化人儿，跟赵行德惺惺相惜，赵行德虽是挂名帮闲也渐渐掌握了敦煌公司的机密核心技术。没多久朱王礼项目组果然来办收购敦煌公司的事，曹延惠已经是个没有斗志的人，只求顺利交接，可朱王礼另有更大的阴谋：他让曹延惠跟他合作，反收购西夏公司。不用说又是一场混战。西夏公司到底是实力雄厚，朱王礼终究没能撼动这棵叶茂根深的大树。敦煌公司被西夏公司收购，朱王礼反戈失败，不仅被西夏公司开除，失去了项目组，而且整个行业都不会接纳他了，他的故事结束了。

那么，朱王礼干嘛要冒这么大的险呢？大概一是为自己的野心赌一把，二是因为他把赵行德的女人当自己女人，他跟赵行德有托妻献子的交情。

10、敦煌公司的核心技术现在就落到赵行德手里了。战争结束后，遍布尸体的战场上总少不了爱占小便宜的家伙来捋死人的首饰。运输公司老总尉迟光就是这种人，他威逼利诱赵行德把核心技术交给他，后来发现那些核心技术对他来说只是废纸，他的公司根本用不上，他也就不要了。危机都解除了，赵行德去洗了个脸，然后哭了。

11、赵行德从头到尾都是个小职员，一直被影响，被决定，被安排，被控制，出场人物几乎全能管他，而他一个下属都没，他甚至连一个伙伴、一个仇人都没。他的生命里除了上司就是过客。他说：我在寻找值得豁出命来干的事情，后来发现为了活着我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我觉得他心里一定是把这句话反过来说的：我发现为了活着我已经精疲力尽了，但幸亏我还没放弃寻找值得豁出命来干的事情。

要不然他坚持不下来。

敦煌这部片子是我小时候看的，那时中央台还没有那么多频道，中央一台重播了几遍，几乎每一次我都不会错过。
　　那时最奇怪的就是明明演的是中国的历史，为什么影片开始从导演到演员却全是清一色的日本名字。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部中日合拍片，是根据井上靖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日本人为了拍这部影片还专门在甘肃投资2700万元人民币修筑了一座敦煌城。影片应该是在88年左右拍的，2700万在那时绝对是个不小的数字。那也正是中日关系最好的时期。
　　我很清楚地记得这部电影在当时给我带来的震撼，第一次看完它后从此再看任何国产的古代战争片都索然无味。直到最近我用BT把它下到了硬盘上，又重温了数遍。并象猴子献宝似地到处推荐，也不管别人褒贬如何。虽然时光流逝，眼睛早已被各路大片的视觉效果轰炸了够，但敦煌魅力依旧。
　　 故事情节大概如下：
　　 北宋 宗时期，书生赵行德参加金殿面试，未曾料到考题竟是对西夏策略。由于他对西夏近一无所知，自然落第。正当他心情郁闷的时候，在街上看见一个被骗到东京的西夏女，她宁愿自毁容貌也不愿为豪强所欺凌。随动了侠义之心，将她救下。西夏女无以回报，遂送他一张西夏的通关文书。他这才知道西夏原来并不是一个由野蛮民族建立的小国，它甚至有自己的文字。于是他决定动身前往西夏。
　　 在随商队到达西夏后，却被西夏的汉人部队所俘虏并成为其中一员。由于在一次回鹘人的夜袭中救了队长朱王礼一命，于是受到队长的赏识，成为其亲信。
　　 西夏皇太子李元昊率西夏军会攻回鹘人据点甘州，行德也参与了此次大战，并在甘州城救下了甘州回鹘王的女儿斯鲁比亚。经历了数次患难后，两人决定相伴逃走去敦煌。但他们在沙漠中迷了路，又回到了甘州。行德求队长保护斯鲁比亚，宁愿自己一死。队长虽然最终同意，但条件是行德必须去兴庆府学习西夏文。行德与斯鲁比亚相约一年后相见，斯鲁比亚以家传绿宝石项链相赠作为信物。
　　 行德在灵州学习西夏文一年期满，却未料到被强行扣住，参与编写西夏文辞典的工作。待到工作完成，回到甘州，已是两年过去。
　　 行德找不到爱人，询问队长斯鲁比亚下落，队长却怒发如狂，叫他不要再问，只当她死了。行德询问再三，才知道她已被李元昊掳走，并马上就要成亲成为西夏皇妃。如斯鲁比亚不就范，李元昊就要一天杀死五个回鹘人。
　　 大婚之日，甘州城头，华灯结彩。斯鲁比亚盛服丽妆，李元昊志得意满，却未料到她突拔刀相刺，但不中。斯鲁比亚遂奋力奔到城墙上，坠城而死。
　　行德痛不欲生，只求速死，在与吐藩作战中受重伤。队长为保他性命，便让一商队带他去敦煌，并告诉他还有一件事要等他们一起来做。
　　 行德来到敦煌，由于通西夏语，受到敦煌太守曹延惠的欢迎，并让他参与翻译经书为西夏语的工作。曹延惠是一个典籍收藏家，收藏了无以计数的各类书籍，视为无价珍宝。
　　西夏连破甘州，肃州，遂决定征服敦煌。队长作为先锋来到敦煌。但出人意料地是，他竟欲趁李元昊携孤军来敦煌的良机，与敦煌守军合作，伏杀李元昊。原来这就是他告诉行德他们要一起做的事。
　　 敦煌假装投降，欲引李元昊进城，遂以伏兵杀之。但未料太守过度紧张而晕倒，引起李元昊怀疑。一场混战后，李元昊逃出敦煌城。
　　 西夏军大举攻城。城中大火熊熊，数以万计的珍贵经典即将化为灰烬，行德与诸多僧人全力抢救，将其运至莫高窟的藏经洞掩埋起来。
　　队长兵败身死。大漠茫茫，行德孑然一人，终忍不住在鸣沙山下掩面而泣……
　　日本人在拍摄历史片时的态度极其严谨，无论服装、道具、布景，都非常注重其历史的真实性(如果看过黑泽明的作品就知道)。片中西夏军的盔甲让人感觉到金属的厚重和质感，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黄铜光芒，衣着朴素且灰扑扑的历经风尘，一看就使人相信这是一支在沙漠里行过军，作过战的军队。而再看我们的国产古装片， 将士们往往衣着光鲜，质地考究，只可惜盔甲虽鲜明却轻飘飘的如同纸糊，衣料虽上佳却干净的使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整天在屋里行军。不过近年来的国产古装片在服装道具上已有很大改观。
　　 那时看敦煌，当看到西夏骑兵冲击回鹘军阵地时，对回鹘军的弓箭手放的箭总是惊叹不已。那箭不密，比起英雄里的箭阵完全是小儿科(但英雄里电脑画出来的箭已算不上是箭了，都快赶上战斧导弹了)，但却能让人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强弓劲弩，一排箭放出后，哧哧的破空声密如连珠，劲道之强让人顿时忍不住已经替对面冲过来的西夏人担起心来。而反观我们的国产片(没办法，谁也不想这么贬自家)，射出的箭不知为什么总是歪歪斜斜，感觉没飞几步就要往下掉了。而且我还依稀记得回鹘弓箭手持弓的姿势很怪，与平常所见的持弓姿势截然不同。如今重看，才发现这些弓箭手拿的竟都是弩!
　　 驽发明于周代。秦军布阵，前三排必为弓弩手，后为车兵和步兵，骑兵布于两翼。长平之战中，面对赵军精锐骑兵的冲锋，先由秦军弩手给以重大杀伤，步兵再出阵迎战，最终迫使廉颇不得不深沟筑垒，避战不出。在与匈奴作战中，秦军弩手往往在匈奴骑手弓箭射程范围外便已将其射落马下。这种军事技术上的巨大优势使得“ 蒙恬將三十萬眾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長城，因地形，用制險塞，起臨洮，至遼東，延袤萬餘里”。而匈奴却无力扭转这种局面，因为他们缺乏制造弩的技术。制造弩所需的精密青铜铸造零件是刚刚学会冶炼技术的草原民族不可逾越的障碍。
　　 弩在中国古代战争史上所起的作用是举足轻重的。到宋代，因失去西北养马之地，宋军更加依赖弩这种远程武器来对抗游牧民族的剽悍铁骑。其时宋军作战部队中百分之六十的人员组成为弓弩手，这一比例也算得上空前绝后。所使用的复合型大弩射程最远可达 500米，要由几十个人才能发动，号称床子弩。宋辽澶州之战中，两军还未有接触，辽军主帅萧达览在察看地形时便被床子弩射死，导致辽军士气大落，最终同意退兵，与北宋结成澶渊之盟。
　　 可是在中国的影视作品中，我们却绝少能看到弩的出现。导演们似乎更中意于弯弓搭箭的视觉效果，也可能弩这种道具比弓难做，成本更高(当然现在的影视有所不同，英雄中的大型机关弩，成吉思汗中的机关火箭，连汉武大帝中都看到了大量弩的使用)，却不知弩在历次战争的使用比例远高于弓。感谢敦煌，让我看到了弩的风采。敦煌中我很少看到弓，无论是守备阵地的回鹘人，行军中的大队西夏弓弩手，还是坚守敦煌的汉人部队，所用的几乎全都是弩，而不是弓----这才是真正的一幅古代战争作战图。
　　 再看作战场面。国产片中的两军交锋往往是兵对兵，将对将(这是中了三国演义的毒太深)，而且更难得的是在千军万马的大混战中，居然还有诸多高手单打独斗，腾挪闪跃，招数变幻，就差拿大顶倒立了，煞是好看。热闹是热闹，可要是这样的军队放在敦煌中，一轮西夏军的冲锋就足以将其冲得七零八落了。冷兵器作战时代同样讲究诸兵种的配合作战和保持军队的阵形。局部战役的的决胜因素往往在于步兵方阵的整体性和骑兵的冲击力。尤其在骑兵主宰时代，马高速奔跑所产生的巨大惯性加上骑士的力量和技巧，以及武器质量的优劣(是否容易折断)，都决定了谁能够在对决中胜出。最简单实用的动作就是刺和砍，太多花里胡哨的动作只能用来拍电影。敦煌中无论是士兵还是领队的军官都混成一团厮杀，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给两个人单打独斗。只不过如果是旗手和军官，周围一般会有更多的人保护(忍不住又要说一句，国产影视中不知为什么一只部队中拿旗的人往往会比拿刀枪的人还多，难道拿旗子去杀敌吗？)最后在敦煌城中的埋伏战，上千人挤在城门前的一片狭小空间里混战，长兵器完全失去了效力，李元昊硬是在亲兵的保护下，用他的佩剑杀出了一条血路。这一幕也拍得很精彩。
　　 总之，敦煌就如同一幅栩栩如生的中国古代军事画卷，向我们展示了古时军队是如何行军，布阵，出战的。我很喜欢看西夏军出发行军这一幕，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中，西夏军整整齐齐地肃立在各自的位置。随着有节奏的鼓声，部队开始准备开拔。等到几个号手吹起号角，步兵、骑兵、弩兵、投石机兵，一队队地按各自的编制开始移动。整支部队秩序井然，丝毫不显杂乱，刀枪尚未出鞘，已让人领略到一股肃杀之气。凭着这样一支军队以及李元昊的天才指挥，西夏在短短的数年时间内，征服河西，三败北宋，击溃辽军，终与宋、辽、吐藩成鼎立之势。
　　 影片中我感觉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还不是主人公赵行德，而是李元昊。片中的李元昊面无表情，脸上始终阴沉沉的，喜怒不形于色。我估计导演是把哪个日本幕府大将军搬来当作李元昊的原型了。历史上的李元昊那时只有二十四岁，风华正茂。片中的演员却已四十出头，标准的日本武士形象。
　　 片中李元昊在兴庆府的书院与赵行德和曹延惠有一段对话，恐怕更是日本人自己的内心写照了。
　　 李元昊：“行德，你认为我的宋国话说的怎么样？”
　　 赵行德：“您说的非常好。”
　　李元昊：“那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学习宋国的语言呢？”
　　赵行德不知如何回答。
　　李元昊：“那是因为宋国的文化比西夏先进，而且宋国比西夏强盛。但是现在大不相同了，西夏有西夏的文化，有西夏的语言了。行德，宋国的语言与西夏的语言，你认为哪一方比较正确呢？”
　　赵行德：“我认为语言是没有优劣之分的。”
　　李元昊：“没错，是没有优劣之分。弱者必须学习强者的语言，只有这样而已。但如果西夏征服了宋国，宋国的人就会争先恐后地来学习西夏的语言，西夏的文字。”随后他转向专程前来向西夏称臣的曹延惠：“延惠大人，你觉得我说的对么？”
　　曹延惠微微颔首：“的确没错。”
　　 没有比这番话更能直接表现出日本人对中国的那种微妙心理了。我们自然也能明白历史是如何完成了从遣唐使到帝国皇军的转变轨迹。很遗憾，中央台放的版本把这一段删掉了(我机子里下的是一个台湾版本)。虽然这是历史，但对当时正处蜜月期的中日关系来说，删了也罢。
　　看过敦煌的人恐怕都会对李元昊出行时那紧紧相随的节步鼓留有印象。无论他在哪儿一停步，鼓声立刻嘎然而止，等到他的马一抬足，他的侍卫一挥手，有节奏的鼓声又会立刻响起。未见其人，先闻鼓声。这样的气势夺人，也难怪敦煌太守会承受不住压力而昏倒。
　　井上靖在他的敦煌原著里几乎没有正面描写李元昊。但很奇怪，电影的编剧和导演却在影片里把李元昊描画成了一个暴君，刽子手和野心家。他会以一天杀死五个回鹘人来逼回鹘公主就范，弑母杀妻，诈称和谈以骗开吐蕃人的城门，然后进行屠城。
　　影片中有一段情节也表现出了李元昊的应变能力和政治手段，当回鹘公主跳下甘州城而死后，甘州百姓大乱。李元昊立即命令士兵让百姓安静下来。然后他镇定自若地站在城楼上，高声说道：“回鹘公主为了祈祷神灵对吐蕃作战胜利，甘愿牺牲奉献了。为了表彰她的这种壮烈行为，全军欢呼吧!”
　　所有人都呆呆地站着，没人发出一声。
　　李元昊并不慌张，张开手臂，又大喊：“全军欢呼吧!”
　　 西夏军这才反应过来，开始齐声振臂欢呼。毫无疑问，甘州历史的官方版本将会是李元昊的谎言。但谎言说的人多了，说的时间长了，记录成文字了，谎言就是历史。
　　　李元昊完全可以当之无愧地称得上我小时候最痛恨的历史人物之一。虽然以后书看得多了，能够客观评价历史了，知道李元昊其实是党项族的杰出天才人物，一代开国雄主。也明白那只是电影有意把他刻画成这样的人物，但对他的恶劣印象已是先入为主，再难改变了。陈家林后来拍了一部反映西夏史的贺兰雪，里面也有回鹘公主这个人物，只不过爱情故事的男主角自然变成了李元昊（电视剧里是回鹘公主原来与李元昊相爱，在回鹘兵败后，拒绝了李元昊的爱情，坠城而死）。但我完全无法接受李元昊这个全新形象，本来这是我感兴趣的题材，但我硬是没看几集。一部电影竟能如此把一个历史人物的形象定格到这种地步，李元昊地下有知，恐怕也要大骂日本鬼子了。
　　 说了这么多,其实以今天的眼光再看敦煌，它真的算不上一部特别出色的作品。情节有些老套，有些环节甚至很勉强。战争场面与今天的相比也差了很远，那时觉得很壮观的千军万马现在再一看原来就那么几百人(当然，那时没有电脑特技，拍这部电影日本人已经动用了很大的人力物力，我上网查了一下，电影是88年为了纪念中日建交十周年拍摄的，投资是两亿元人民币，动用了驻西北的两支解放军部队)。但如今我仍是看得兴致勃勃，而且不止一遍，这恐怕也不光光是少时的美好回忆所能解释的了。也许从下面一段赵行德与队长的对话可以找到答案。
　　 队长伏杀李元昊的计划失败后，他和行德都明白等待他们的已只有失败和死亡。两人在敦煌城头，遥望夜色下的无际沙漠。
　　 “行德，为什么到沙漠来，留在宋国也许会出人头地。”
　　“不知道，不，我想是为了寻求有赌命价值的东西。”
　　“找到了么？”
　　行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次日西夏军总攻在即。行德为了抢救经典，向队长要马和骆驼。队长望着堆积如山的各类书籍和衣衫褴褛，满面烟尘的行德和僧人们，问：“这就是你要赌命干的事情么？”
　　行德望着他，“不知道，不过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任何依靠武力建立起来的帝国，无论其武功多么辉煌，国力如何强盛，终有灰飞烟灭的一天。真正不朽的是人类的文化。无论多么锋利的武器，终有朽坏的一天，而文化的力量，却能够超越时空的限制。武器征服的是人的肉体，而文化占据的是人的灵魂。赵行德也许只是那个时代千千万万个失意文人中的普通一员，但在这战火纷飞的危城中，他却表现出了一个知识分子的巨大勇气和责任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却让我有一种深深的感动。
　　当队长最后率领着几个残存的将士冲向大军簇拥的李元昊时，李元昊眼里尽是对敌人的蔑视，冷冷地说道：“将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是我，而不是你。”
　　 历史永远只是胜利者的历史。但当我们翻开一页页记满帝王将相，英雄人物的历史时，有些人是不应该忘记的，尽管他们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字。
　　影片最后是一段旁白：时光过去了九百年。在十九世纪的最后一年，人们发现了被埋藏的四万多件文书、经典和美术绘画。与当时埋藏这些文化宝藏的人意愿相反，俄国、英国、法国、日本(没有避嫌自己)等国探险队蜂拥而至，将其中大部分盗运到国外，在中国，仅仅剩下不足一万件。 这次发现，在人类文化史上，被称作本世纪的最大发现。从此，敦煌学这一独立的分科就成立了。历史上从来没有记载过为埋藏这些经典而死去的人们的名字。
　　我对敦煌这部影片的介绍可以到这里结束了。但有一个小细节我却忍不住要提及。当最后贪婪的商人死于西夏骑兵的马蹄下时，行德筋疲力尽地从地上爬起。此时他内心的苦痛足以摧垮一个人的生存意志，但此时他却看见了一朵小花，一朵在沙漠中孤零零地生长的小花。她在这冷酷荒凉的沙漠中是如此柔弱无助，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她的生存本来就已经是个奇迹，而她居然还开出了一朵花，一朵淡黄色，略有些干枯的花。这朵在其他地方再平常不过的花实在算不上美丽，甚至有些难看，但谁又敢说她不是这沙漠中最美丽，最骄傲的生命。影片虽然没有交待赵行德的归宿，但我们此时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会如同这顽强的小花，在逆境中生存下来。不知为什么，每当我看到这朵小花，心内总会有种莫名的感动。我想这也许是我喜欢敦煌这部电影的另一原因吧。